作者:蕴沧玉
吉妃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也并没多在意那名小宫女,只是怜悯她体弱,将她在栖霞宫的差事换成了更轻松的活儿。
之后,吉妃便忘记了这位小宫女。
也正是因此,天武皇帝在杀曾经贴身伺候吉妃、亲近她的宫人时,这位小宫女能逃脱一劫。
小宫女一直记着吉妃的恩情,可是平时宫中不允许宫人私下烧纸钱,这个小宫女便一直寻摸不到机会给吉妃烧纸钱,直到天武皇帝死了,宫中人心四乱,四处都这么惶惶然,小宫女才悄悄又潜入了栖霞宫,给吉妃娘娘烧纸钱。
这个世道,大家都知道有鬼怪。
这个小宫女是担心吉妃死去后,连唯一的儿子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没人给她烧纸钱,她在下面的日子不好过。
小宫女一边烧纸钱,一边哀哀痛哭,她说着吉妃生前的委屈,说吉妃是怎样被天武皇帝用茶水扔脸,怎么在死前脸颊溃烂,还瞎了一只眼睛,又是怎么恳求天武皇帝饶恕她的儿子。
小宫女老家那边的风俗,就是要历数受了冤屈而死前的人生前的种种,让这个人知道,她的委屈自有人知。
好让这个人把心中的委屈顺一顺,不要一口气上不来,成了怨魂。
小宫女觉得,吉妃娘娘这样善良的、如同仙女一样的好人,应该成仙,怎么能成为冤魂呢?
也正是源于这一点,诸葛清知道了吉妃死去的来龙去脉。
诸葛清含着无法掉下来的热泪,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他看着希衡:“法师,我母妃死得实在是冤屈,她什么错都没有犯,就是因为皇帝当时病重,疑心深重,所以怀疑一切有孩子的妃嫔。”
“但是、但是……”他的语气加重,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但是,其余高位妃嫔的儿子都有一个强势的母家,现在也有了一些不错的势力,皇帝不敢贸然对他们出手,所以,他就拿我母妃撒气!”
因为吉妃没有母族,吉妃的儿子也远在碧水城,早就被他贬出了京城。
那日的那一杯茶水,根本不是吉妃做错了什么,而是纯纯的迁怒。
诸葛清道:“法师,我心中好恨,我怎能不恨?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为我母妃报仇,他身为帝王将整个江山都险些败光了,身为人君不知道冤杀了多少臣子,身为人夫人父,他更是做得连人都算不上!”
诸葛清指着天武皇帝的棺材:“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他凭什么还能体面地躺在棺材里,然后再下葬皇陵?法师,你难道不厌恨他吗?我想你一定也恨他,在之前,我曾同碧水城的幕僚们一起分析过各路叛军,叛军之中,有的叛军首领是想要割据一方,成为一方军阀地头蛇,有的叛军首领则只要抢夺城池的金银,这些叛军首领,目光难免过于短浅。”
“可是你不一样,法师,你应该是有问鼎天下之志,而且,法师你,应该最恨他这样的暴君,你杀戮那些作恶多端的门阀,不也因为此吗?法师,我们都恨一样的人,等我回了碧水城,我也愿意帮法师,你现在能不能帮帮我?”
希衡看着诸葛清的痴狂,确认他现在是心绪不宁,陷入了魔障。
希衡一条条回答诸葛清:“我先回答你说的第一点,我的确厌恨天武皇帝和那些世家门阀,但是,你打砸了他的棺材就能一解厌恨?等真正攻破了他的江山,将他的皇陵直接挖出来,想鞭尸便鞭尸,想曝晒便曝晒,不是更解恨吗?”
当然,希衡目前来说还没有这样畸形的爱好,不过她也觉得可以一试。
天武皇帝实在害了太多的人,曝晒他的尸骨,可以安抚曾被他伤害的、活着的人。
希衡再道:“况且,此刻你知道你在众目睽睽下,打砸了他的棺材,会引来什么吗?你我离开京城的难度会由此加大,届时,反而损伤了自己的根基,去争一时之气,却忘记了为长远打算,这就是你为你母妃报仇的方式?我想,她若泉下有知,恐怕也不会想看到这一幕。”
诸葛清听完,原本暴怒的神智被拉回来好些。
他呆呆站在原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诸葛清才说:“我、我自然是不愿让母妃失望的。”
希衡颔首,认可了诸葛清此时的理智,这才又说:“我们再说第二条,你因为你母妃被天武皇帝所杀,所以,不愿意再固守碧水城,愿意帮我,我的确很欢迎。但是,那些将军们呢?”
诸葛清嘴巴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在碧水城中说的都是实话,哪怕他死了,那些将军都不会愿意投降。
因为守城的大多数武将,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城,这是为了防止武将反叛。
这些武将的家眷们说是放在京中荣养,其实也就是起一种人质的作用。
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这个荣养家眷作为人质的方法确实管用。
世上除了极少数人,哪有人敢冒着全家被杀的风险去造一个、有可能失败的反?
大多数人心可能不是那么善良,但也一定是肉长的。
诸葛清现在也想那些将军们放弃碧水城,和他一起打开城门,迎接希衡的军队。
以前他想死战,不惜拉着一城的军民和自己去送死,是因为挂碍母妃,想用自己死战的功劳,换取母妃在后宫中被善待一生。
但是现在,母妃死了,诸葛清的目标就自然而然换成了:他想报复天武皇帝,他想复仇,他想活着看到天武皇帝的江山彻底改名换姓,而不是落在同姓的诸葛玉手上,他也想活着,直到看见天武皇帝的皇陵被挖出来,掘坟曝晒!
他要活着,用自己的这双眼睛,好好看看!
诸葛清眼中忽然一柔,像是既阴狠又柔软,他又想起了母妃,想起了在栖霞宫的日子。
母妃曾经说过,他的这双眼睛长得最像她,那他就要用这双母妃给的眼睛,好好看看。
诸葛清不停握拳,几乎要把指甲都嵌进去灵体的掌心。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对希衡道:“那么,我们现在去宫外,找到那些将军们的亲眷吧。”
希衡点头。
诸葛清忽然自嘲般的一笑:“我母妃既已死去,我想,这些将军们的家眷也不会遭到太好的对待,皇帝的多疑和自私狠毒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他在病重时,说不得就会害怕这些将军们作乱,提前扣押了他们的家眷也说不一定。”
希衡也认为很有这个可能性。
诸葛清瞥了瞥一旁站着的玉昭霁——也就是诸葛玉,他也不傻,能从玉昭霁和希衡的互动中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二人之间,隐约流转着一种极为暧昧热烈的情愫,说这两人不是彼此相爱,诸葛清都不信。
他觉得咋舌。
一个叛军首领,居然和一个犯上作乱、悄悄改天换日的反骨权臣相爱,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诸葛清知道希衡约莫还要花少许时间和玉昭霁转圜,便先一步拔腿出去。
诸葛清落下一句:“我在栖霞宫宫门口等你,你快些来。”
他想再看看之前和母妃一起生活的地方。
在宫中的日子,无时无刻都那么沉闷可怕,随时都要应对一个阴狠毒辣的皇帝,可是,在栖霞宫时,母妃的温柔和保护,却能让一个孩子最大程度地快活起来。
有母妃在,人间即是仙境,无母妃在,人间和地狱也差不了多少。
第494章 思念
对于诸葛清来说,母妃的存在,就是他心灵的慰藉。
可对于玉昭霁来说,希衡的存在,就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寻得的归宿。
玉昭霁如今封印记忆和修为,作为诸葛玉存在的这一世,他整个幼年和年少阶段几乎都是被折磨,被训练,他一日复一日训练、练功,在生死间游走,才能好好活下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玉昭霁偶尔也会觉得无趣,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像是只有黑白的水墨画。
整个世界,在他的心中和眼中只存在着生和死的界限,争和斗的不断重复,就连他收获一个个盟友,也是在利益的基础上再动之以情。
可情是什么?玉昭霁脑海中只有模糊的印象。
他好像天生对于情的感知就要钝得多,可是,有时候他受伤独坐时,或者是在深夜辗转反侧,凝望天上的那轮明月时,玉昭霁又每一次都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的脑海最深层之处,好像隐隐约约一直有一个影子。
他很想念这个影子,他总觉得这是他不可或缺的存在,可是玉昭霁想不起来,他的世界完全是一副争名逐利、生死相斗的斗兽场,没有明月、没有清风,也没有那道影子。
直到玉昭霁在萧郡碰见了希衡。
那时他要一边应付诸葛闻机,一边应对萧郡太守,还要注意着一会儿的鸿门杀宴。
周遭工匠们修筑着水渠,黄沙漫天,空中充斥着江边浑浊的水汽和汗臭味,可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希衡出现了。
玉昭霁就像看到了一轮明月从天空落下,不染纤尘,也像是山中走出的神妃仙子,她和周围的一切黄沙、尘土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仿若天边之月,坠入人世之海。
她出现的那一刻,玉昭霁觉得自己脑海中那个隐约的、模糊的影子就这么变得具象化,她有了眼睛,有了鼻子,有了他所不能想的一切。
玉昭霁其实当时对于希衡就是一眼荡魂,再一眼便魂牵梦萦。
可是,她说她是白云法师,是个方外之人,而后不停用话语,去挑拨着诸葛闻机,她有时看向玉昭霁时的眼光中,若有杀意。
险些陷在情网之中的玉昭霁这才回归理智,原来她就是那个他要杀的人。
白云法师……月只是她的表象,真正的她,心中应该全是造反之计、杀戮之意吧?
而且,他也在她要杀戮的人当中。
玉昭霁便这么活活按压下了自己的心动神动,仍然决定继续自己的杀招,请她去暗道之中赴死。
他亲眼看着诸葛闻机在那里肖想她,一直压着心中的杀意,可后来,到了暗道之中……他们畅快地交手,彼此游走在生死的界限,可这种生死的界限却不让玉昭霁厌恶,他还想和她交手,想和她更痛快地打起来。
可惜的是,她似乎看穿了他虽然内功强大,却体弱多病,于是一直想拖延时间。
后来,暗道中涌入江水,他拉着她的手,在混乱之中,两人被江水冲走,到了深山之中,彼此又在试探和警戒中为对方这么亲密地上药,甚至共同抵抗诸葛闻机的亲兵搜捕。
他发了高热,她就一路搀扶着他,在深夜,更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相拥而眠。
他们在短短的一两日内,经历了那么多次同生共死,从敌人到盟友再到敌人……
玉昭霁也因此更为了解了她,在杀意之下,她的确有月一样的品格,这么矛盾,这么吸引人,玉昭霁原来的世界是只有生死争斗的黑白水墨画,那么,一在希衡的旁边,他的整个世界都好似鲜活明快了起来,变得有了更多的颜色,更多的芬芳。
哪怕他和希衡在一起时,也做着同生共死的事或者忽然反目的事,他也觉得这些事都有特殊的颜色。
那些颜色和芬芳,是从她的发丝间散出,从她的衣服处散落,总之,有了她,就有颜色。
在萧郡的玉昭霁,只觉得这样的体验鲜活,他舍不得离开她,会因为诸葛闻机对她的觊觎,加深对诸葛闻机的憎恨,然后不顾一切想杀死诸葛闻机。
那时的玉昭霁甚至不知道那是爱。
直到回了京城,玉昭霁才从一夜又一夜的辗转反侧中,一封又一封往来的信纸中,明晰那是爱。
哪怕他脑海中一直没有那道模糊的影子,他也会源于本能的吸引,而无可救药爱上希衡。
此时,灵堂之前。
玉昭霁感觉到又有一阵风从自己的身边经过,这风冒冒失失,横冲直撞,显然不是希衡,而是诸葛清。
玉昭霁随即心中便是一紧,玉昭霁压根听不到希衡和诸葛清的谈话,但是他能判断出来,诸葛清离开,那么,希衡是不是也要走了?
玉昭霁下意识往旁边一伸手,想要拉住希衡。
玉昭霁的五感敏锐,对方位的判断也格外精准,如果现在希衡是人的身体,而不是灵体,他一定稳稳地抓住了希衡的手。
可是,现在希衡是灵体的情况下,玉昭霁的手只能遗憾地从希衡的身上穿过去。
他只握住了满手的空气。
玉昭霁怔然,其余灵前的宗室和朝臣们也只以为他现在是忽然朝前走了一步,并没发现什么,也无人敢说什么。
如今跪在这里的一大部分朝臣,都是玉昭霁的人。
剩下那一部分宗室和大臣们,自然不会追究玉昭霁灵前失仪。
他们一是不敢,生怕引火烧身,二也是没必要,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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