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林棋冰是一点都不着急,栀子总有她的想法,总归是自己人就得了。
四位老板的手续办得很快,他们的店铺匾额也加上了昨日派对的标识——一颗刺头榴莲。
林棋冰没提出分红抽成的事,只是和四人讲了一下预赛下半程,三人中只有叶老板和王老板有进入下半程的mvp资格,罗、覃二人则在上半程铩羽而归了。
“下半程也不一定非要全建制进一个剧本,像互助者提灯人他们也是分队的,只是若无意外,这个分队名单要维持到决赛,短期不能再变了。”叶老板和煦道。
罗老板不甚在意:“反正还有两夜一天的时间,可以慢慢商量嘛。”
四人的性格大都自来熟,已经在昨日派对店内找到了各自的落座之处,喝着焦糖端来的茶水,除了王老板还脊背挺直,颇有些不自在。
分队事宜不算急迫,主播们乐得悠闲,林棋冰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得抽个空去找一趟陈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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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昨日派对的闲适,互助者联盟总部昨夜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
欧式大楼内部冷光明亮,除了中高层互助者传递命令的低语,走廊再听不到半点交谈声。
被拘禁在总部的第十八个小时,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皮百里的调查和秘密工作出现一个结果。
赵德胜和刀青站在隔离室墙角,先拧开矿泉水,又开始嚼统一配发的小面包,隔壁另一间会议室里的高层管理者还有小灶吃,他们这只能啃速食品。
“路姐,路姐!”赵德胜对着一道红影子招手,面包渣子喷了一地,其他互助者嫌弃地看了眼他俩。
路曼走过来,红裙子在膝盖间一晃,抬眉掩去不耐,问道:“怎么了?赵哥。”
赵德胜心里“呸”了一声,路曼和他都是C+ ,他资历还比她老不少,却要对着个小丫头喊姐,不就是扒上皮老总了吗?神气个屁。
不过路曼对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头目从来客气,见面也有笑脸,不拿架子,联盟里想追她的人不少,但真心尊敬她的人不多,没办法,太年轻太漂亮了。
想到这里,赵德胜有点替她不平,情绪缓了些,神神秘秘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今晚还有围攻任务呢——上头到底出什么事了?”
前两句路曼还耐心听着,听到后面那句,表情一下子沉了,皱起眉头道:“不该问的别问,少给自己惹麻烦!”
说完,她转身要走,到底回过头又补了一句,“你俩老实待着,没你们事,围攻任务我也不知道,上面自然清楚怎么安排。”
红裙角高跟鞋消失在门外,门甫一合上,隔离室里就低低响起了牢骚,没传到走廊,却传进了赵德胜的耳朵里,大多是猜测今晚的事,还有几句是议论路曼,不太好听。
赵德胜脸色不虞,见刀青也傻乎乎立着耳朵听,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低声骂道:“都是些疯话脏话,你听什么?要命不要?赶紧吃你的面包!”
路曼行走在走廊中,手机不断传来消息,叮叮咚咚敲在她的视网膜上,她只感觉喉咙口堵了块石头,被心脏嘭嘭捶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刚才骂赵德胜的话是真心之言,路曼此时最羡慕的,就是那群被关在隔离室里的无头苍蝇。
别人不知道上头发生了什么,她实是能猜到五六分的,现在却只恨自己知道。
还能有什么?互助者联盟要是地震了,不是伯劳鸟打了个喷嚏,就是皮百里胃肠感冒,总逃不过那两尊大佛。
伯劳鸟怕是污染过线,开始变异了……
说出来谁能信?况且这句话她没和任何人说过,睡觉要咬紧牙关,做梦都不敢梦到。
路曼想起自己在秦宫做的那些事,打了个寒战,事后她吃了无数减轻污染的药,整个人吃到看见药丸就犯恶心,到现在也没完全摆脱当时受到的影响。
而且,她那时还弄丢了房卡,虽然没被别人发现,但她知道,房卡在她手里被调换过一次。
酒吧厕所里那个女酒鬼的五官已经记不得了,路曼只记得那种从后脖子一路凉到脚跟的恐惧感,哪怕在房门下面找到了原来的真房卡,那种感觉仍萦绕着她。
当初路曼以为得了上天眷顾,谁知一蒙上眼睛,被推进秦宫套房就腿软了,意识到接了个什么任务后,她想逃也来不及。
本以为做完秦宫的事,她会被皮百里找个时机无声无息干掉,谁知竟一直拖t延到现在,不仅得了许多道具,还给她的地位又升了升,各种会议和管理也带着她。很多人猜测,皮百里有意越过纪小姐,把路曼培养成三把手。
现在互助者总部被封锁,八成又是伯劳鸟出了问题。
路曼按下这个念头,走入楼梯间,向上爬得脚痛,四周都是绿色激光线。电梯被封锁了,连探头和检测器都被皮百里拆下来,不知要做什么查验。
走了十二层,路曼捶了捶小腿肚,这才进入走廊,这层接近顶楼,是互助者联盟的实验室所在地,也是大多数互助者管理层的绝对禁区。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飘浮在空气中,实验室的白色大门紧闭着,皮百里背对门前,站在禁烟标识旁边抽烟。
“来了。”他看了路曼一眼,掐灭烟头,路曼自觉地小跑过去。
可是皮百里没说话,只是用淡漠的眼光扫了她一下,从头到脚。
紧接着他往侧面撤了半步,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辆平板轮车从里面推出来,路曼腿酸躲闪不及,还是被皮百里拎了一把才让开路。
轮车是自动行驶,上面从头到尾盖着白布,表面洇出黑红交加的液体,气味腥甜透着汽油味,晕开后边缘透着蓝色,布下面凹凸不平,大约一百七十厘米长,二十多厘米厚。
一个人的体积,但不是一个人的形状。
路曼呼吸窒了一下,除了车轮转动的声音,就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走廊末端自动开了一道钢铁合门,里面阴森森的,一股凉意灌出来,轮车开进了那里,门徐徐合拢,发出“铮”的一声。
“看清楚了?”皮百里缓缓开口,目光瞥着她。
路曼被惊了一下,忍住颤抖,不动声色道:“实验室保密条例,我明白,您怎么突然叫我?楼下隔离室的筛查差不多都……”
皮百里却不听她说话,对着手机讲了句:“好,把李尔威带上来。”
又是十多分钟的沉默,楼梯间门再次被推开,纪小姐还穿着那套灰条纹西装裙,一派精英秘书的样子,身后跟着个淡灰色背心的年轻女生,右臂有个漩涡纹身。
路曼认识她俩,纪绿意是伯劳鸟曾经的助理,职位只比皮百里低一级,只是个性低调存在感不强。
而李尔威是联盟中的精英战队队长,外围战斗者中的悍将,肢体修长健美,性格踏实忠诚。
“皮老总。”李尔威一身煞气,沉声点头。
“尔威,实验室需要采集战斗人员数据,建立一个新的标准化模型,辛苦你跑这一趟。”皮百里笑了笑。
这个命令来得太突然,纪绿意还好,李尔威显然是连夜被从外围召入总部的,采集数据需要这么急吗?
大家都知道总部处于封锁状态,纪绿意和李尔威的表情有些困惑,犹豫着要不要追问皮百里。
气氛一时间停滞,皮百里并不作声,仿佛心胸坦荡,根本不惧她们发问,更不怕刚才的运尸车被人知道,他等在原地,耐心得超乎寻常。
路曼忽然捕捉到了不寻常的意味,这是一个给她的机会,她猛然抓住,抬头笑道:
“纪小姐和李队长想必都听说了,今天实验室出了些故障,不仅有污染逸散出去,连存储原数据的主机都宕机了。马上就是预赛下半程,咱们得赶紧把模型找补回来呀……”
纪绿意和李尔威这才松了口气,路曼又露出一段手臂,光洁无痕,她却煞有介事般笑了声:
“我才从实验室出来,刚自告奋勇去录入模型,谁知道嫌弃我等级和战斗经验不够,所以还得辛苦李队长。”
路曼是C+,纪、李都是B级主播,这个解释倒说得通。
皮百里余光扫了路曼一下,鼻子哼出气,嘴角轻扬。
“好,那我就进去了。”李尔威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搓着右臂的漩涡纹身,头痛道:
“里面有研究员接引吗?那些检测器械乱得很,我一个专职打架的没见过,弄错弄坏了怎么办。”
皮百里笑一声,李尔威的直言不讳取悦了他,他竟没有直接骗人,而是坦诚道:
“不巧了,没有研究员。要不我再给你找个专业的,陪你进去?”
李尔威连声同意,路曼的背后一悚,指甲掐入掌心,过了好几秒,皮百里才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曼一眼,说道:
“就让……纪小姐陪你去吧,她在联盟的时间长,做的事也更重要,见多识广的。”
“……好吧。”纪绿意到底答应了,她已经感觉不太对劲,但说不出为什么,更无心违抗皮百里的命令。
实验室的白色大门一开一合,两人消失在门后,路曼听见门锁层层落下的声音,这才双膝一软,勉强撑住了墙壁,全身发抖得不行。
皮百里靠在墙上,实验室门内隐隐传来碰撞和尖叫的声音,还有机械运行的滴滴声,以及雷光爆响的噼啪,被隔音捂住,不贴着门很难察觉。
他重新燃了支烟,低低笑道:“刚才不是胆子挺大的吗,现在怎么怂了?”
路曼滑落下去,蹲在墙根底下,高跟鞋变得棉花一样软,不仅脚不痛了,全身知觉都钝了下去,牙齿磕碰着说不出话来。
皮百里就着雷爆和惊叫声吸了口烟,缓缓吐出来,惬意道:“记清楚,刚才是给你的奖励,反应再慢一点,陪李尔威进实验室的就是你。”
黑暗笼罩着互助者总部大楼,灯光如刀,刺在路曼眼睛上,好像天亮永远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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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吃完早饭,用手机给陈界平发了条消息,可是半天没人回复。
陈界平不是那种一觉睡过中午的个性,她有些疑惑,又试探着打了个电话过去,还是无人接听。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沐朗吸着豆浆。
林棋冰放下手机,淡淡道:“我现在去看一眼。”
“那个,胡九万好像要彻底醒了,刚才他哼哼了两声。”沐朗说道。
“给他备点吃的,随时联系。”
陈界平的邀约她无法答应,因为【卡苏的浴缸】是清除邪祟的必要手段,只是承过陈界平的恩情,林棋冰觉得还是确认一下对方安危比较好,毕竟现在是自由角斗时期。
林棋冰没选轻轨,而是开着店里的榴莲货车出了门,道路很空旷,有一抹又一抹的血污。一路绿灯。
绕过第二十七个遗骸之盒后,林棋冰开入了翡翠街区,由于居民密度低,这里的环境倒还正常。
刚一转入铁线蕨街,远处就腾起一阵火光,爆炸声冲天扩散,震得车玻璃一荡。
林棋冰刹车看去,发现是一栋别墅传来的异动,位置有些熟悉。
铁线蕨路D栋。
陈界平的家。
第167章
别墅传来的爆炸声响彻整个街区,街道上寥落的行人奔跑起来,在冲天的火光中,林棋冰隐隐看见几根白桦树枝——非常粗壮,像人臂一样扭动着——拱破了陈界平的房顶,向四面八方伸展而去。
她踩了一脚油门, 小货车漂移停在D栋别墅门口, 刚下车,就听见火灾中传来一声断喝:“回来!”
一颗烟花以缓慢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上升,然后低空炸裂,放射出钴蓝色的粉末状颜料。
奇异的是,钴蓝色颜料所到之处,那些熊熊的火焰就像被掐灭了氧气,毫无反抗之力地一一熄灭,附近的温度猛然降了下来。
白桦树枝上也沾满了钴蓝,它扭动上升的趋势被按下暂停,动作迟缓起来,但兀自抖动,挣扎着勉力向上,眼看就要挣脱钴蓝色颜料的禁锢。
降温方便了林棋冰, 她跨过院门直接跑进去, 别墅尚未倒塌,只是房顶和窗户崩裂了不止一处,二楼的封闭房间差不多整个裸露在空气中。
陈界平站在房间中央,那二十多厘米厚的钢化玻璃已经变成一地玻璃珠子,用于豢养大直的生态区已成废墟,泥沙和树叶溅了一墙。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鬓发凌乱,可双臂还牢牢举着那只玻璃瓶,里面的钴蓝色颜料已然释放殆尽,只剩一指甲厚的余底。
而白桦树大直的生长仍在继续。
就当陈界平眼神一厉,手指搭在肋下中央,像是要做出某种献祭时,林棋冰终于赶到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