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不过昨日派对和生命洄环的领地都在扩大,每隔几分钟再看过去,就会有一面新的白底涂鸦旗或黑底鲑鱼旗升空。
林棋冰开车回到昨日派对总部的时候,这一带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涂鸦旗的海洋。
她在门口碰到了李再,他带着叶老板、阐鸢和迟一婉,正一边脱手套一边往门内走。
“团长。”李再站住,从镜片后露出笑眼,林棋冰没有让他们直接过去,而是挑了下眉。
李再笑得春风和煦,报告道:“咱们驻地内有一些未搬离的黑方主播,我去他们的店里拜访一下,和他们谈了有偿搬走的事情。”
原来是去“拆迁”的。
林棋冰点点头,把总部附近的主播成分清洗一遍,是每个社团都必须做的事情,监管委员会也支持这种行为,一般分为文洗和武洗两种。
文洗就是给对方一些点券,然后对方识趣搬走,如果是中级主播的话,可能会在监管委员会标明的最低价格之外,再多给一些,再低级一些的主播就完全看社团的心情。
——高级主播?那就要比双方谁的拳头硬了,谈不拢很容易走向武洗。
武洗是一般是对于没谈成的高级主播,或者黑方社团对于自己看不上眼,连补偿都懒得补偿的小主播。
言简意赅,就是下一个角斗日再见,要么钉子户被干掉,要么社团被打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花招,比如社团跟进钉子户的剧本,或者钉子户反过来催动社团内讧,总归杀人不见血也有,流血漂杵也有,都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怎么样?”林棋冰看向刚文洗过一番的李再。
李再为她拉开大门,温和道:“很顺利,那些黑方主播大多是从前依附互助者联盟的,还有一些是试图隐瞒黑历史投奔过咱们的,当然都没混过去。”
“是啊,里面有几个性子倔的。”叶老板笑眯眯地跟上来,“可秘书长说如果不跟他谈,就要换团长你来谈,他们一个个答应得都可快了呢。”
迟一婉伸出头来诡笑,“对,拿上点券就连滚带爬搬家了,家具都没要,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鬼”本人林棋冰有些失语,进入系统之后,除了伯劳鸟和白遇良,她还真没下手伤害过谁,怎么就成了黑方主播的灾星了?
“现在忏悔之城里传得特别玄乎。”迟一婉笑得全身发抖,抓着李再的手臂维持平衡,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十分嫌弃。
“他们说你比鬼怪还可怕,在剧本里趁boss鬼登场的时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偷袭伯劳鸟,总之伯劳鸟为了保护同伴死了,死前把力量和财富传给了她指定的接班人。”
伯劳鸟保护同伴,这是中文吗?
她那种应该叫“保护性食用”才对。
“接班人是指……路曼和皮百里?”林棋冰问。
点头的是李再,“是的,他俩达成了某种协议,之后的互助者联盟由两人共同掌管,路曼虽然是明面上的团长,但她的任何决策都要先通过皮百里首肯。那条离谱的传言也是他俩放出来的。”
抹黑林棋冰还是其次,主要是奠定路曼掌权的合法性,还有宣扬后者的实力——得到了伯劳鸟全部传承的A级主播,以稳定互助者联盟的军心。
所以伯劳鸟污染异变的事是半点都没传出去。
林棋冰正想着帮伯劳鸟全一全身后名,就听李再又提起一句,“钱默东叛逃了。”
她骤然抬起头,只见李再冷静地解释道:“互助者联盟的说法是叛逃,但其实更像分裂,他是带着一批下属离开的,平均等级在C+和B级之间,目前还没有成立社团的消息。”
“那接下来的初赛怎么办?”林棋冰下意识问。
李再回答:“如果钱默东一派注销互助者身份的话,无论是否成立新社团,他们都只能以个人名义参赛了。如果相反,那么他们就还是互助者,而且可能在匹配环节和路曼皮百里那一派组上队。到时候是携手对外还是自相残杀都不好说。”
“路曼那边怎么反应?”
“只是发了一个叛逃通告,其他什么都没说,互助者联盟甚至没有出手从社团角度注销钱默东的成员身份。”
可能是为了维持社团平均等级,但这样也未免太尴尬了,林棋冰心念一转,“赵德胜和刀青也跟着一起了?我记得他们和钱默东那一派系比较亲近。”
“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李再摇头道。
林棋冰点头,倏地被楼梯上的人影吸引了注意,沐朗站在那,手里捧着台笔记本电脑,对她灿烂一笑,然后什么也没说,轻飘飘转身走了。
“是新系统有什么进展……他怎么走了?”李再低声问迟一婉。
迟一婉用眼神回答:“你少管。”
林棋冰走上二楼,总部已经被收拾得有模有样,地上铺了层白色纤维毯子,头顶是淡黄色的暖光,每一扇门都是浅色柚木,显得明亮而端正。
比起白鸽的精英写字楼风格,或者互助者联盟的议会风格,昨日派对的总部更像家庭,或者色调明快的疗养院。
推开二楼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的会议桌上放着两台电脑,屏幕上是新开发的信息系统,沐朗正在对着第三台出神。
在角落整理数据线的胡九万抬起头,对林棋冰轻轻一点,很有眼色地避了出去,给两人留出独处空间。
“怎么样?”林棋冰走过去。
沐朗在键盘上敲了两下,闷闷道:“挺好的,成员信息模型已经建立了,系统接入监控录像,还有一些数据分析……”
“我是问你怎么样。”林棋冰轻轻打断,沐朗的手从键盘撤了回去,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良久,才有声音传来,“不怎么样。”
林棋冰站到沐朗身边,由于高度差,她只能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头顶,茂密的,毛流根根分明,再往下是起伏立体的眉骨和鼻梁,沐朗是那种从头发丝就能看出俊朗的类型。
她的五指缓缓穿过沐朗的头发,一股太阳花的气味被撩动起来,头发暖融融的,衬得林棋冰指尖微凉。
沐朗的脑袋被顺着牵动,他抬起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骤然暴露在灯光下,大睁着,显得湿润而无辜。
“你在不高兴。”林棋冰盯了一会他的脸,判断道。
她手上没停,继续捋着沐朗的头发,就像撸一只长满皮毛的动物,力道稍微有些大,但对沐朗来说正好。
“嗯。”沐朗没有挣扎,但移开了视线。
林棋冰的手却顺着鬓角向下,直至用两根手指,轻抬起了沐朗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说说原因?”
沐朗沉默两秒,脸渐渐泛起一层淡粉色,神情还是别扭的,林棋冰不让他低头,他就把眼眸垂下去,有一种宁死不屈般的逆来顺受感。
林棋冰察觉到,沐朗似乎就打算这么温温柔柔地,将他的委屈坚持到底,她的心情忽然有些起伏,像一片略浸了雨水的云,飘着,但是湿漉漉地发沉。
不出乎沐朗意料的是,林棋冰没有质问下去,他心中一凉,以为对方失去了耐心,下一秒就会转身离开这个房间,一滴自嘲在他的思绪中泛开涟漪,他闭上眼睛,压抑住急迫的情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有什么,为什么,凭什么感到不高兴呢?沐朗在心里对自己说。
难道在跟随她之前,你预先不知道对方是一个做出选择之后,不会被任何声音改变的人吗?爱也好,忠诚也好,世界在她眼中如此冷漠,但是她的世界又充满致命魅力。
你活该吃这份苦,你活该的,咽下去吧。
可接下来,沐朗的心理建设被再度打破了,他感觉林棋冰的上t半身俯了下来,那颗骄傲的头颅就悬在他的上前方,呼吸洒在他额头的一小块皮肤上,没有温度。
一股属于冷空气的,干净而锋利的味道笼罩了他。
林棋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只是在无聊的外界信号之中,捕捉到了一种让她心中异样的频率,就像感染了名为伤心的病毒。
离他近一点吧。她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他需要安慰。
谁?为什么?还没等林棋冰想明白这一点,又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接触沐朗的身体对她来说如此和谐,而且融洽,就像触摸自己的一颗外置心脏,带来一种安然的喜悦。
他在跳动,显而易见地,为她而跳动,这种感觉不坏。
“你可以说。”在沐朗的全身绷紧之外,那冷空气的呼吸从额头转移,滑到了耳廓上方,他感觉轻声从耳朵一路搔进去,一直灌到他的大脑里,“我想听。”
沐朗从胸腔里开始往外痒,他全无办法,就像一个动弹不得的深眠者,任由午夜的风撩动他,呼吸成了一种刻意的动作。
“我……”依令吐出第一个字后,剩下的事开始好办起来,他这才察觉到,林棋冰的双手搭在他肩上,其中埋有邪祟的那一侧肩膀正突突地跳,让他的眼睛盈满液体。
沐朗攥住了林棋冰的手腕,他忍不住依靠上去,“我在嫉妒。”
“嫉妒谁?”又是一阵骚动。
“刀青,那个狼人,我听他们谈起过,他很黏着你。”沐朗不情不愿地吐出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名字,“还有假沐朗,就是剧本里的那个,他……他碰了你的手……”
说着,沐朗的思绪彻底释放出来,他抓起林棋冰的一只手,用纸巾在掌心轻轻蹭,打着圈,蹭了好几个来回,像是要把上面不存在的痕迹揩掉那样。
林棋冰纵容了这种不算任性的任性,她反握住沐朗的手,问道:“这样?”
沐朗的回答哽在嗓子里,他感觉被夹在掌心之间的纸团,以极快的速度被焐热了,正在发烫。
“你不需要解释的,我都明白……”沐朗的声音低而弱,但眼睛已复而明亮起来。
一切作祟的不是林棋冰的想法,他了悟这一点,林棋冰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
他只是被自己的危机感烧得难受,她越耀眼,他就越心折,但失去的恐慌也愈发侵邪。
但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你不能指望其他人看不见天上有太阳。
所以这样就很好,她愿意问他,关心他的情绪,就很好。
林棋冰本来也没想解释,毕竟什么都没有,更不懂沐朗明白了什么,她只是把一条胳膊搭在沐朗身上,两人共享了半个拥抱,一种平静的气氛在室内流动。
忽然,门被一股力量推开,侯志高兴的脸从门口出现,兴奋道:“林姐!有大事——”
侯志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景象,他后半截的话被吞回去,刚要摆手道歉逃窜,就见林棋冰站直了身体,问道:“什么事?”
在沐朗阴郁得想吃人的目光中,侯志咽了口唾沫,这才组织语言说道:“明天开始是角斗时间啦!”
“角斗日你这么高兴?”林棋冰怀疑。
侯志伸出第二根手指,头头是道,“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是因为互助者联盟和那个魔,那个生命……生命洄环!”
生命洄环和互助者联盟两个黑方社团有什么关联吗?
林棋冰头脑一转,很快找到了双方的过节,还要从之前那个【血月游轮】剧本说起。
原魔医现生命洄环的主播底火,那个总是戴渔夫帽的冷漠女人,巫毒娃娃使用者,不就是从互助者联盟叛逃出去的吗?
侯志拿着遥控器,打开了办公室里的投影屏,将储存卡安在转接头上,一个画面骤然浮现在屏幕中。
是互助者联盟的驻地总部,那栋欧式议会般的大楼,看远方各社团旗帜的分布,应该就是今晚拍摄的影音资料。
夜空中,有一个巨大的飞艇漂浮着,是一条鲑鱼的形状,表面显示出一种介于橙和紫红之间的颜色,但鱼头仍是青色,是生命洄环的飞艇。
“血鳃把飞艇开到互助者总部上空了?”沐朗来了兴致,坐得离屏幕更近了一点。
“没错!”侯志的每一根眉毛都在跳舞,他将画面向后快进,停在了两分钟后的一帧。
只见总部周围的互助者登上了楼顶,冲着天空挥手驱赶,还有几道探照光聚焦在鲑鱼飞艇上,群情激奋,如果没有屏蔽攻击的禁制,想必那飞翔的鲑鱼早就被互助者击落了。
“伯劳鸟的棺材板还没凉呢——如果她有的话,互助者是一群弃猫,现在处于应激状态,血色鱼鳃这个时候来挑衅是为了什么?”林棋冰好奇道。
她更好奇的是,黑方社团与黑方社团之间的斗争,真的会比黑对白更加残酷吗?
她一直以为黑方们一见面就能礼貌性亲嘴来着。
“林姐,你往后看!”侯志一副看了大戏的样儿。
互助者们的确不能攻击鲑鱼飞艇,即便对方是为挑衅而来,忏悔之城没有领空的说法,除非霸占天空以影响城市风貌,虽然不需要评选文明城市,但监管委员会必然出面管理。
只见互助者叫嚣了一会后,那鲑鱼飞艇岿然不动,它静默着,没做出任何实质上的挑衅行为,就好像只是迷失方向,误打误撞才进入了互助者联盟的上空。
就在气氛过了千钧一发的时刻,观看者和双方都有些疲倦时,那夜空中的鲑鱼飞艇忽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