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方乐坐在那只宝石蜘蛛上,手里拿着个游戏机,狂按得兴致勃勃。而张宝脚踩一柄悬空长剑,手掐印诀,不知在苦练什么招式。
“他俩……是一个次元的吗。”侯志在林棋冰身后小声嘟囔。
两人见十七带人回来,都自觉站起身,他们的表情很友好,一如曾经在天堂岛小镇那般,但是眼神没落在林棋冰或者昨日派对的任何一个人身上,林棋冰心中略感违和。
“介绍一下,方乐,张宝。”十七淡淡转过身,“不过你们认识他们就行了,他们看不见你们。”
林棋冰微微惊讶,“为什么?”
十七的声音比之前薄了一些,“因为我们不属于这个剧本。我是从另一个剧本偷偷过来的。”
“那他们两位……?”
“他们的实体在另一个剧本,你们看到的是时空连接点另一端投来的影像实体。相对地,我的实体在这,影像在另一边应对直播大厅。”
十七并没有解释她是如何到这来的,林棋冰默契地没问。但她的确产生了另一种疑问。
留在教堂附近的黑晶触腕传来画面,邪祟视觉中,被扔在墙角后的照相机被人捡了起来,是血色鱼鳃,他十根苍白蜘蛛腿似的长手指包裹住相机,轻而易举地卸开后盖,从里面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电子装置。
“那是什么?”林棋冰抓住沐朗的手,将邪祟视觉共享给他。
“看着像一种……追踪定位的装置,可能还有隔空数据传输的功能。”沐朗全身一震。
解除共享连接后,沐朗以极快的速度拿出处理器,这玩意在水底发出一声无力的警报,奈何他动作太快,将相机内存卡插进去后,在处理器被彻底泡坏的前一分钟,抬头说道:
“这个内存卡有一个隐藏分区,建立时间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它同时也是数据隔空传送的源路径。”
“里面是什么。”林棋冰问。
沐朗动了两下手指,赶在自己被水下电火花燎到之前,把处理器关掉了,“是照片,我只看到了三张,是咱们的照片,在高档小区书房里的,在路上的,还有在城西公园广场的。”
相机的确是会一路拍照的,不知血鳃如何改装了它的这一特性,在里面安装了定位和偷拍装置。
“在教堂的那张照片……不仅是照片而已,那一次血鳃发现并且拿到相机了,但他做完这些,又假装一无所知,把它作为诱饵放走了。”林棋冰总结道。
众人皆是悚然,林棋冰召回触腕,切断了邪祟视觉,脑中画面最终定格在血鳃嘴角尖勾的微笑。
将内存卡交给沐朗保管,林棋冰和十七向外围走了两步,避开同伴们的耳朵。现在她要解决另一个问题。
“你不是十七。”林棋冰笃定说道。
十七偏头望向她,眼睛略微眯起上扬,笑容浅淡但仍然亲和,“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Ive。”林棋冰再次宣称。
“你怎么敢确定, Ive和十七不是同一个人?”十七转为正面对着她,不答反问。
林棋冰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清晰的思绪从口中吐出,“同一个定义有很多种表达方式,随便你们当同一个人或者不同的人,或者同素异形体之类的存在……我指且仅指的是,你, Ive ,和我之前认识的朋友十七,在相对意义上不是同一个人。”
“好可怕的猜测。”十七,或者Ive打了个抖,但脸上的笑容仍然平缓,“没了吗?这是一份不错的见面礼,但仅止于不错了。”
“还有。你们的群体里,不止你们两个人。”林棋冰点点头,眼神思绪沉扬,仿佛准备跳过万米高空上的沟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有互助者联盟的建立者龄久,以及同一社团稍微后期的研究员尔衣。”
龄久,09。
尔衣,21。
林棋冰搓了下自己的胳膊,“加t上十七,这么说来,你这个没编号的应该是本体。你们是出于某种目的,不断'下凡历劫',在忏悔之城里埋的一条绵延千里的草蛇与灰线。”
她是龄久、十七和尔衣的原初,也是她们的头领,她们差不多共用一张脸。
是一个群体的开始。
所以龄久和尔衣都没有影像资料传世。
她不知道的是,三分钟前,直播大厅的画面忽然抽搐起来了,仿佛被打了马赛克,观众们喧嚷起来,却被告知是数据传输卡顿,正在修复中。
“非常……精彩。”Ive冲林棋冰微笑,她的笑容的确和十七大不相同,十七甜蜜如毛绒小熊手捧的蜂糖罐,而Ive无论各种意义上,都显得更成熟也更轻快,像一陶碗回甘的甘泉水。
林棋冰仔细回忆一番,确认之前自己见过的十七都是十七,没有被Ive伪装的时候。
Ive将手掌搭在林棋冰的肘部,深巧克力色的目光第一次望进她眼睛里,有些温暖,她微笑,“林团长真的是不愧此名了,也只有你智勇双全,配得上那个位置。”
她这是默认了,林棋冰心中划过无数个念头,譬如尔衣最后失踪于角斗日,很可能是死遁;再譬如龄久死于和炸弹人的荒地之战,她是真的死了吗?
但最终林棋冰说出来的,是一句,“有人让我给你带点东西。”
树方的照片被交给Ive时,她看起来并不惊讶,而是微笑着收下,既没问是谁给的,也没问树方最近怎么样。林棋冰松了口气,这拖延过两个剧本的委托终于完成了。
“我该回去了。” Ive抬起头,又凝视一回林棋冰的脸,“你们注意安全吧,之后的戏码我可能赶不过来,那边还要做任务。”
看向Ive的背影,林棋冰难得起了八卦之心,“你会去见树方吗?”
Ive没什么表情,淡淡回答道:“我不会去见他。”去字特别加了重音。
“但是,我会见到他的。”
说完这句,Ive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中,连带远处方乐和张宝的影像一起。
林棋冰回到同伴们身边,没有过多解释Ive的事情,她现在想起了树方的领地,那个秦宫顶部被各色仿生头颅围绕的阴艳空间。
“教堂被血鳃占领了。”林棋冰看了眼侯志,“他应该没有拍到具体的便利贴内容,不知道宾的确切存在,但他在等。”
血色鱼鳃已经看见了遗失在教堂附近的相机,他知道他们来过,只是中途发现了相机的秘密。他能以此确定教堂里有林棋冰等人要的东西。
他不会放弃那个地方。
“那怎么办,打吗。”侯志摩拳擦掌。
还没等林棋冰说话,天空——或者说水面方向忽然传来巨大的响动。
一股难以抗拒的伟力穿过众人身侧,水流将他们带得七倒八歪,这场水底飓风打乱了队形,林棋冰等人只能互相拉扯着,把自己牢牢固定在路灯杆子上,才不至于被推到其他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胡九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整片溺都的汪洋都在颤动,水流席卷四面八方,林棋冰很快注意到异常,那就是头顶暗光的折射角度在改变,嗡嗡的巨响如同一种吞咽声,她感觉一阵漩涡在将所有人往下压。
“水面在变低!它下降了!”迟一婉嘶鸣道。
她说的是真的,此刻的溺都就像被拔了塞子的鱼缸,水面肉眼可见地下降,水压变化带来剧烈的不适感,林棋冰几乎觉得耳朵炸痛,她看见侯志的鼻子在冒血,喷在面镜上。
“调节压力装置!”她说,但是有点迟了,正当几人扭动潜水服上的仪表盘时,水面已经越过他们的头顶,紧接着是肩膀、胸腰和小腿。
水底的压力和浮力骤然消失,他们感觉四肢空荡而沉重,纷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最后一层积水渗入地面消失,周身的空气取代了水波,林棋冰扯下面罩和氧气嘴,大口呼吸起来,脸色苍白但双颊泛红,每个人的头发都是凌乱的。
溺都干涸了。林棋冰挤去眼中的泪花,双耳嗡响,她朦胧地看向第一次如此清澈的夜空,正是月上中天。
“我明白了。”她往纸巾里啐出一口唾沫,其中丝丝染血,来自被摧残的呼吸道,“溺都的水面和时间有紧密的关联。”
白天,他们在溺都的“浮岛”中探索时,水面在逐步上升,直至淹没整个城市,那差不多是白昼的中段。
而当夜晚来临,月亮正好悬在轨迹中央的时候,淹没到极点的水面会开始下降,直至整座城市褪去水的洗礼,重新变得干燥……和阴暗。
后一个词是远处响起一声鬼哭声后,主播们总结出来的。
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失去了水的溺都并没变得更加安全,而是进一步剥夺了他们浮升和下降的空间。
换句话说,之前遇到骷髅人和尸骨鲸鱼,他们能直接游到几米几十米的高度,随便从哪一扇窗户钻进去跑掉。
但现在,人类们被重力牢牢束缚在地面上。
“等等。”侯志的脑子在离水后转得快了许多,“没有水的话,我们要面对的是骷髅架子,还有水鬼?灰白色的那种。”
对了,灰白色水鬼之前只出现在陆地上,而水中只有数量更多但更容易对付的骷髅。林棋冰认为水鬼是死者的鬼魂,而骷髅是死者的遗骸。
现在水泽消失,鬼魂会重新回到遗骸中吗,它们会组合成什么样的东西?
林棋冰等人心头发凉,还未及反应,周围远处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有一大批东西在快速接近似的。
“快闪。”林棋冰带头朝最近的一处小楼房跑去。
这里距离教堂不到一公里,电线和水泥杆纵横,通道密集且狭窄,是溺都的城中村。
很快侯志的疑问就有了答案,他们趴在一户人家的窗户里面,透过窗帘缝隙,看见一个又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
那些“人”是半透明状,能看见里面是腐烂的骷髅架子,而外面包裹着皮肉和衣服的虚影,甚至有一张光晕构成的虚幻的人脸,是他们生前的样子。
只是,那些“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漠然而机械地行走,有的在等绿灯,有的跨上了街边的共享电动车,还有背着包转进便利店的,就像刚加班结束的上班族。
各种灯,譬如交通红绿灯,还有烧烤店的灯箱,以及一盏盏路灯,以很快的速度逐渐亮起,不太顶事的灯光铺满整座城市,零零星星,而且没办法带来任何温度。
因为每个拟复生的尸骨人,都没在说话啊!
他们不和任何人交流,哪怕是擦肩而过也没有眼神对视,林棋冰觉得,这些僵尸市民就像被丝线提着的木偶,只是重复生前的节奏罢了。
“鬼怪气息更强了。”沐朗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森然冷意,“咱们还去教堂吗。”
“去。”林棋冰说。
虽然要去,但得找个办法把血鳃赶出去,楼下那些僵尸市民不就是最好的工具吗。
旁边的钢笔唰唰写着:“他们和另一支队伍发生了矛盾,正伺机对那边下手,而且打算利用无辜的市民,去攻打谁也没惹的另一支队伍的驻扎地。”
侯志叫出声:“哎哎,它在写什么鬼话?什么叫无辜的市民,什么叫谁也没惹的另一支队伍,血鳃他们干的事要是能判刑,八辈子都搭进去了好吧?”
很显然,钢笔在扭曲黑白,但它并不以为耻,反而鸟喙般狠狠啄破了侯志的手腕,饱吸一大口血后,继续它的扭曲创作。
“形势改变了。我们早该预料到这个问题。”林棋冰长眉微蹙,“假定这是一个故事,无论是以前发生在摸鱼大王他们身上的,还是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的,都是命运,也是故事。”
“一个想要好看的故事,既然加入了天灾、鬼怪和冒险等因素,也理所应当地要有正派和反派。”
之前钢笔叙述他们的口吻,都是在描绘一队勇敢的冒险者,但此时此刻,它将林棋冰等人说成了坏人,将血色鱼鳃一队和僵尸市民,表达为好人和无辜者。
沐朗抽着气,“与其说是正派和反派,不如说是主角和炮灰。主角只能有一个,尤其在三支队伍存在竞争关系的情境下。”
钢笔背叛了他们,它隐隐有种选择血鳃一队作为故事主角的倾向。
林棋冰等人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最后还是迟一婉一捶墙面,暴躁道:
“别总反思,咱们什么也没做错,应该是t血鳃那边得到了某种东西,才改变了钢笔的想法。”
但是由此他们能够知道,或许钢笔、键盘和血鳃那边不知何物的叙述者,书写的是同一个故事,只是角度不同。
“那我们还要引僵尸市民去找血鳃的麻烦吗?钢笔觉得这是坏事,岂不是更敲定咱们是反派炮灰了?”胡九万有点担忧。
林棋冰的黑眼睛中转过一圈冷意,又变为冰冷的微笑,她睨向钢笔,嗓音淡哑,“要去。既然它让咱们当反派,咱们就坐实这个名头。”
“啊?”
她缓缓站起身,“咱们就给它演一出反派掀桌,悲剧英雄被克死的戏码,反正……坏结局也是故事的结局嘛。”
“它会喜欢得不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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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等人首先要确定的,是僵尸市民的使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