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小皇帝擦了头上的汗,这一趟跑下来,真累了。他随意的往台阶上一坐,将汗巾递过去,那边就接了报纸,老管事递了牛乳来,他也只喝了一口就放在边上。
报纸一打开,看到了是对倡议书的长篇累牍的阐述。他没兴趣看这种,文人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的。永远只说正确的话!之前呢,是捧齐文超,现在觉得常青莲把齐文超干掉了,她怕是得出头了,于是,处处抬着常青莲。
他的嘴一撇,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牛乳,翻报纸的时候把报纸放在膝盖上,腾出一只手端了牛乳,又大口咕咚了几口,然后就被一个标题吸引了——管仲仁乎?
议题很有意思,但得看是谁写的。常在报纸上前面几个版面发表文章的人,名字他都记得住。谁是什么态度,什么倾向他也都了解。一看名字就知道这人的文章有没有可读性。
古人嘛,一个人一个解读的角度。对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他懒的看了。
结果名字是林叔珩:嘿!叫歇着就安生的歇着,这是为她好的,怎么好端端的又写什么文章了。
再一琢磨,便懂了:罗君如攻讦吴广知,常青莲隔空给了个教训。
是为了这个事吗?
所以,把林叔珩给惊动了?也不是惊动,关键是林叔珩对常青莲这个恩师也没多少尊敬的意思就是了。难道是觉得常青莲在含沙射影的说她,她生气了,又杠上了?
这个脾气,很不好嘛!
老管事递了鸡蛋过来,“陛下,用饭……”
小皇帝给推开了,“等等,林叔珩的剑出鞘,必是要杀人的。”他点着报纸,“文若精彩,比刀锋利。”
老管事低头看了一眼,“管仲?”
嗯!管仲。这个切入点很有意思。
管仲仁乎?这个话从《论语》中演化而来。
在《论语》中,子路和孔子有过一番对话,谈论的便是管仲。
子路问说,齐桓公杀了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这不算是仁义吧?
想知道子路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就得知道那段历史和人物。
子路提到的齐桓公,他是齐僖公的儿子,但最初,他并不是太子。他爹有三个儿子,他是老。老大是太子诸儿,老二是公子纠,他是老公子小白。
他爹死后,太子即位,是为齐襄公。这个齐襄公就是那个与妹妹文姜私通的混账东西。因着他与妹妹的特殊关系,他妹妹带着妹夫鲁桓公来齐国的时候,他趁机把鲁桓公灌醉,然后派人把鲁桓公给杀了。
管仲和召忽,这两人一直辅佐的是公子纠。管仲一看鲁国的国君在齐国被杀了,察觉到大乱将至。他们便带着公子纠逃命去了!公子纠的母亲是鲁国的公主,他们便逃往鲁国。
而公子小白也在鲍叔牙的护送下,逃出了齐国。
后来,齐国果然大乱,齐襄公死了。他一死,他的两个弟弟都有继承权,这两人就都急着回国,这个时候谁先回到齐国,谁就继承齐国国君的位置。
管仲和召忽先行,半路拦截公子小白。结果小白装死,管仲却以为公子小白已死,便不催着公子纠赶路。结果是公子小白逃脱,比公子纠早六天回到齐国,于是,他成为国君,是为齐桓公。
登上了国君之后,公子纠就不能留了。齐国发兵,逼的鲁国杀了公子纠,而辅佐公子纠的召忽自杀追随旧主,为主上尽忠。
而管仲则被鲁国交给了齐国,鲍叔牙之前举荐管仲,说治理国家,管仲的才能在他之上。于是,齐桓公亲自迎接,自此管仲为相。
所以,子路问了,说是齐桓公杀了公子纠,召忽追究旧主尽忠了,与之相比,管仲是否尽到了为臣的本分呢?如果没有,那他此作为,仁乎?
而孔子答的也很有意思,他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齐桓公九次会盟诸侯,不用兵车之力,这就是管仲的功劳。不动刀兵,这便是管仲的仁德。”
孔先师称赞管仲,说他辅佐君王,匡正天下,百姓能过的好都是他的功劳。
想到这里,小皇帝就笑了。因为从这个角度去辩驳的话,林叔珩稳赢!她就是对先生不敬,这又怎么了呢?这是小节!她杀敌除奸,这是她的功勋,是她的大仁德。若是因为小节而质疑大仁……孔圣人可说了,这么看一个人是不对的。
用孔圣人的话直接甩常青莲脸上,就问你有什么可辩驳的。
真的,只一看这个标题,读书人都能从这个标题上读懂这四个字要表达的意思。
可真等看文章了,小皇帝才知道,自己的格局还是小了,也太小瞧林叔珩的格局和手段了。
林叔珩在文章中主要提了三点:首先,他说了管仲对官员的评判标准,“德义未明于朝者,不可加于尊位;功力未见于国者,不可授以重禄;临事不信于民者,不可使任大官”。
德行很重要,如果德行败坏,不能升迁;没有功劳,没有实绩,也不可以擢升;不能取信于民,不可以任高官。
换言之,就是说实话,办实事,别来虚的!
小皇帝心里点头,这个对官员的要求,历经多少年,都不算是过时的。
林叔珩没反对常青莲,常青莲提了德的重要性,她也在这个方面支持了对方。德确实重要,这是检验官员的一个方面,但绝不是全部。
这是在肯定管子在一个事情上的看法,认为这种看法和认知到现在依旧适用。
但紧跟着,他就提了第二点,管仲当时推行的政策中有‘妓馆’这一政策。这个政策的背景是皇宫贵族、士大夫以及富豪乡绅,这些人家几乎都大量的蓄养女子,甄选貌美者畜养,养数千于宅中的情况并不少见。
畜养的人多了,这会造成本就不大的国出现男女比例的严重失调。
这个政策,一则可以叫社会安定,二可以保护良家妇女不受骚扰。同时呢,收取重税,丰盈财政。
这是基于当时的情况,但在现在就是不合适的。我们更重民,天下子民一般无二,朝廷绝不提倡此行。
小皇帝又点头,这是说女子的地位提升,乃是进步的表现。女子为个体,而非商品货物。这其实还是声援了常青莲,声援女官。并且肯定了女官对女子整个社会地位的提高,都是有过至关重要作用的。
以此为例,她说:时变、世变、事变!时变、世变、理不变!
换言之,世事变迁,适应世事的变,才是长存的理!此理永不变。
最后,她又由‘变’引出了管仲的教育理念,管仲提倡的是‘职业教育’。教育的方向都是跟着需求来的,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就着重培养什么样的人才。结合当下,朝廷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呢?
林叔珩这是在为朝廷的下一步动作铺路。现在的教育肯定还是出了偏差了,罗君如说女子学堂的教育与当初的理念背离,林叔珩没有提一句。但又从另一个方面给罗君如开脱了,罗大人不算是信口雌黄。教育值得深思!
这不仅是女子学堂的问题,更是整个新明要思考的问题。
小皇帝拿着这篇文章看了三遍,然后才合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这就是格局!这便是手段。
为了争而争,便落了下乘了。林叔珩不是跟人做意气之争,而是在高屋建瓴的谈她的观点和理念。
她不否认常青莲,因为常青莲的提法没错,她只是在这个基础上做了补充;她也没批评或是赞成罗君如,而是探讨教育。将罗君如从攻讦师长的困境中摘出来,提醒大家客观的去看待这件事本身,找准重点是什么。
她从考核官员的标准,到女子地位的重要意义,再到教育的发展方向,都阐述了她的观点。
这不是格局这是什么?
但是她没收拾常青莲吗?那标题的四个字,读懂的自懂。她是未出一句恶言,巴掌却扇的异常响亮。
可你要非说,那是在骂你,那也不对!其实文章并没有脱离那四个字,只是换了个角度而已。这就是仁者见仁的事了。
就问常青莲此刻是什么感觉?一边骂你一边支持你。支持你的话人人可见,骂你的话虽只能意会,可却也人人尽知!
但更叫常青莲难受的是,这一个交手,她输了!不管是格局、气量还是手段,她都输了个彻底,且输的天下尽知!
这就是林叔珩的手段。
小皇帝叫好连连:可见朕识人有多准。
他给管事交代:“加大这一期的刊印!”发!往下使劲的发,势必要叫新明的角角落落都能看到这一期的报纸。
而且,他有预感——以后这报纸会越来越热闹!
常青莲面无表情的进宫,新阁的其他几位阁老都躲着没出去,看笑话这种事,还是得躲起来偷偷看的。
金镇北和陆玄躲在一块,两人不是文臣,但是军事学堂是文武兼修的。读一定是读的懂,写的或许是不能那般锦绣,但是该读的书都是读过的。
因此,这玩意有什么看不懂的呢?
陆玄朝外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常青莲的脾气硬,结果碰上个脾气更硬的。瞧着吧,没完呢!”
金镇北轻咳两声,“那臭丫头更是硬茬子!跟咱们上的了战场,回来跟常青莲打的了嘴仗……我看呀,常青莲是绝对不能要她了!你说,咱拉她入伙,怎么样?”
陆玄:知道硬你还拉?怕不是要崩了你的牙!
第185章 万里扶摇(84)二更
罗君如放下报纸,将蛋羹吃了。
伺候她的奶嬷嬷便劝:“再用两个蒸饺……”
坐在另一边的罗母摆摆手:“我说过了,她的早饭牛乳或是豆浆,再一个蛋……鸡蛋就行。不要做成蛋羹了,水煮就好。其他的一盖不用!”
罗君如看嬷嬷:“以后早上备上粥,蛋要卤出来的,主食一定得要有。”说着,将蒸饺的篦子拉过去,一口气吃了一小笼,整整六个。
吃完了,她端了边上的温水,大声的漱口,然后唾出来。这才抓了帕子随便擦了嘴,起身就往出走,跟母亲说,“您继续用吧,我该当差去了。”
罗母:“……”她起身追了出去,“罗君如,往年入夏,你的腰身会小一寸余。今年你的腰身没小……夏天衣衫单薄,你去照照镜子。”
罗君如站住脚,回望母亲的眼睛,“我的腰是要缠玉带,不是给男人把玩的。”
说完,故意解开官袍上的玉带,重新扣的时候她又放松了一分,叫官袍穿着更随性了,这才继续往出走。
罗母气道:“你再是官员,也是女人!是女人……你就得嫁男人,就得做妻子……你就得叫讨丈夫喜欢……”
罗君如哼笑了一声,回头去看,“所以,你讨了父亲的喜欢了吗?”她摇摇头,“父亲要是喜欢你,你又为何独立回京,怎么?父亲的后衙容不下您了吗?朝廷不支持外室,他要与你和离,娶外面那个女人,可对?”
罗母:“……”
罗君如一边往出走一边道:“您离开家还能有个容身的地方,那是因为你的女儿叫罗君如。并不是你的丈夫叫罗勇毅。”
罗母往出追,一把拉住女儿的胳膊:“我来,只是要问问你们,男人养不养外室,与你们这些女官有什么干系。我们都不在乎,你们在乎什么?婚姻要的是稳定……可人性并非如此。要求从一而终,这本身就是反人性的。
本来,日子很安稳。是你们不能容外室,所以,我们就必须不能容外室。那些外室有孩子,年轻,男人当然会倾向于将外室扶正。因为像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嫁又嫁不了,除了依附子女,便只能依附于男人。莫名其妙的,我便从正室变成了外室。这就是你们求的公正?”
罗君如扯开母亲的手,“父亲是过错方,他需得放弃家中所有资产。资产得官府过目,确保你便是不嫁人,也够你余生所用。若是不够,父亲每月还需给你赡养之资……”
“可我没了丈夫了!我没了丈夫了。”罗母又抓住女儿的手臂,“这便是你们愿意看到的。”
罗君如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母亲风韵犹存的面容,“你可以坚持不离,没有人能强迫你!如果你并非过错方,我父亲无权单方面跟你和离。他要还想当官,就必须跟外室有个了断。你只需等着,或是三年或是五年,我父亲耗的心力全无,你们便还能白首。”
“你若成亲了,你便知道这话有多混账!男女结为夫妻,需得和合,才有滋味。如你那般去想,那日子一日一日如煎如熬……”
罗君如只觉得像是被什么攥住了心脏了一般:所以才说,女子学堂教了又没教,因为心理上的不能自立比经济上的不能自立更可怕。
她被母亲拉扯着,动不了地方。这道理一时半会的说不明白,她只能说:“我要当差去了!若是因为你,我丢了差事……你就连最后的保障也没有了。或者,你再继续拉扯,我就上折子弹劾我父亲。就说我父亲为了外室,逼迫结发之妻……”
罗母一下子给撒手了,罗君如这才从家里出来。
这其实是谁都没想到的,反对清理外室的会是这些正室夫人。
这天晚上,桐桐洗了澡正点着蚊香在院子里摇椅上躺着看星星呢,家里来客人了,先是顾玉娘拎着几包熟食来了,这边把客人迎进来还没坐下呢,丑妮又说罗大人来了。
桐桐还问:“你们约好了?”
顾玉娘摆手,“不曾!我是这几天休月事假,上你这边转转。”
那就都请吧,大热天的,咱就坐院子里,熟食摆上。桐桐正要叫丑妮取些酒来,却不想罗君如拎着酒来了,“找人喝酒……一起?”
行!一起。
酒都满上,桐桐举起杯子跟两人碰了一下,然后先抿了一口:“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能来,必是有事。”
顾玉娘不算是有什么大事,就是今儿:“听闻常阁老说报纸的审批得严格,建议成立一个审批司。陛下驳回了,其他几位阁老也反对,这才不了了之了。我猜着,常阁老只怕还得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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