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她都不敢碰林诚儒的手,手指、指肚、指缝、手背手心……像是千疮百孔缝补过的一样。
见女儿进来了,她仰起脸还是笑了一下,“别怕!没事的。”
桐桐将包裹放在边上,然后拿出个小铁盒,放在床底下,又取了火柴点燃。
林楠瞥了一眼,低声道:“没那么些蚊子……”他以为点的是自家做的蚊香。
没那么些,肯定是还有的。
桐桐也不解释,只道:“医院全是消毒水的味道……爸爸在实验室,出来洗了又洗,肯定也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换个味道吧!”
味道淡淡的,似有似无,像是一种草木的气息。
她换她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只知道,蚊子嗡嗡声确实是没有了。这就行了!
季安在治疗方案上签字,先不管肺的问题,就知现在昏迷不醒,这是最急切的。
她签字完将笔递给大夫,这才道:“柳主任,给你们都添麻烦了。”
“小安呀,你这么说……我无地自容了。”柳主任低声道,“你暂时不用回干校了,这边医院给你开一个肝炎的证明……”
肝炎是有传染风险的,所以,若是这种疾病,不适合在过集体生活。请个病假就可以了!
季安只能表示感谢,“谢谢!特别感谢。”
“我们也联系了国内的专家,随后会会诊……你要坚强!只有你坚强了,林工才看的见希望。”
然后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专家。
林楠跟着季安听这些专家说什么,林枫进进出出的帮着打饭打水,反倒是桐桐守在床边的时间最多。
护士进进出出,一会子换一瓶药。
这么挂下去,等人清醒过去,挂的药水都得是身体的很多倍。
夜里了,谁都不肯走,其实自己夜里守着反倒是好操作。
季安坐在边上,说三个孩子,“听话,都回去吧!你爸会没事的……但是得长期跟他熬着。要是都这么着,谁也熬不住!你们还都在上班,这个不能马虎。你们爸爸只是病了,大夫会有办法的。真不到那个份上……也不能那么去想。扛过去就好了!等你爸醒了,得叫你爸看见精精神神的你们,别愁眉苦脸的……不好看!”
林楠才要反驳,季安抬手,“这件事我做主!听我的!今晚,你们三个都回……苏醒过来之前,你们要陪着也行,但你们得回去履行请假手续,对不对?明儿请完假,你们来换我,我好睡觉,好不好?”
桐桐靠着季安,“我都不记得……单独跟爸妈在一起过,今晚我不回,我陪您守着,成吗?”
季安愣了一下,摸了摸闺女的脸,“你怎么没跟爸爸妈妈一起呆过呀?”
“我不记得了。”桐桐靠在边上,就不走,“就叫我留下吧!我明儿就回去睡觉,咱两个人一组换班。”
“好!留下!”睡行军床也行。然后赶两个儿子,“去吧!都守着没用!咱就别慌,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好不好?”
把林楠和林枫都给赶走了。
两人脑子都是懵的,今儿这都觉得不真实,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叫他们接受这个现实,需要点时间。
这两人一走,季安就将行军床打开,放在病床边上,然后叫桐桐,“来,躺这儿。”
桐桐躺下,又拉季安,“您也躺下,陪我躺一会子。”
行!陪着躺着。
她躺下还是一手拉着丈夫的手腕,一手拉着女儿。
桐桐抓着她的手‘把玩’,这里捏捏,那里揉揉,不敢使力,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她一边揉,一边道,“我得从大夫要我爸以往的病例……看看这些年我爸都有过哪些药……”
季安才还应答几声,慢慢的,呼吸就平缓了。
桐桐这才坐起来,给季安盖好。将床下的盒子拿上来,本来想把氧气管给挪一挪,结果这东西是粘在鼻子上的,还不好取。只能靠嘴巴呼吸药气!
太慢了!
她将针包拿出来,取了酒精棉消毒之后,还是在头上的大穴给偷偷下针了。一晚上,她下针了三次,行针了六次。
凌晨四点,她罢手了。将一切归位,再有一个小时,护士又得来打针了。
手背那个样子,找个能打针的地方特别难。
她不敢叫季安一直睡,因此发出点动静,将她惊醒了。
季安愣了一下,一个激灵才回过神来,自己也是心大,怎么就睡着了。再一看桐桐,正用棉签给她爸润唇呢,“……我睡着了?”
“我前半夜,您后半夜……”桐桐说着就把棉签递过去,“您来!等会子打针……别在我爸手背上找血管了……”那些新长起来的疤痕,并不是彻底好了的迹象,这种的毒着呢,碰不得,“往手肘上打吧……省的看不清血管,她们扎不准。”
好!女儿是知道怎么疼人的。
季安过去了,低声跟林诚儒说话,“瞧!咱们桐桐都会照顾人了!你呀,是真的沉得住气,孩子在边上呢,你都不睁开眼看看……你不想见我没关系,倒是瞧瞧孩子呐!看看你姑娘长的有多好看……”
桐桐躺着,在絮絮叨叨声中把自己按睡了。
孩子睡了,病房里只剩下她了。季安这才将头埋在丈夫的肩窝,眼泪一滴一滴这才落下来,想抱怨的,可一句抱怨都说不出口。
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姿势,咬牙不敢哭出声的掉了一回眼泪,听到楼道里有轻微的脚步声,她又赶紧站起来,擦了脸……又去卫生间洗了脸,不等人家敲门就给护士把门打开……在他们进来之前,先用衣服给女儿遮住头,这猛的一开灯,刺眼,怕惊着她。
护士一进来,她便一脸的笑意,“麻烦你们了!”
“您客气,这是我们的工作。”护士忙着手上的活儿,季安过去把丈夫的胳膊拿出来,“在上面打吧……手成了那样,确实是难为你们……”
针戳进肉里,躺着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安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仰起脸不叫人看见眼泪。护士一走,俩儿子就来了。季安一看时间,才五点半。
季安‘嘘’了一声,“桐桐自己守到四点才睡的,我前半夜睡好了。”
林楠就过去看,她缩起来小小一个,就那么躺折叠床上。他干脆出了病房,叫妈妈出来说话,“妈,能不能了解一下我爸的其他同事,他们的身体状况……”是不是能更有参考意义!哪怕是家属照顾,是不是有些经验可以借鉴。
季安沉默了半晌,“……之前我替你爸看望过几个老同事……”
然后呢?
季安嘴唇抿了再抿:“……一个白血病……前年没了……”
还有呢?
“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生的孩子都不大康健……”
再有呢?
“三个月前,还有一个肺结核……拖了三年,结果没扛过去……没了……”
林楠嘴角不住的翕动,“所以……我爸这情况……不乐观,是吗?”
季安小心的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好在你们都长大了,再有半年,桐桐也都十八了……你又这么靠谱!你爸之前写信就给我说过,说假使有一天……他跟那些同事一样,躺下再醒不来……他也能很安心的走!你爸自傲着呢,知道你靠得住!”
林楠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鼓了极大的力气才压下心里的惶恐,他轻轻的拥抱母亲:“没事,妈!有我呢!有我呢。”
第323章 花自向阳(40)一更
人就躺在那里,人事不知。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
季安看起来很乐观,尤其是在林枫和桐桐面前,永远都是轻松的语气,带着笑意。
林楠跟来往看望的人应酬、寒暄。
林枫负责给父亲擦洗、翻身、来回跑腿。许是母亲和哥哥太稳当了,他惶恐了两天之后,按部就班的忙碌了起来。
桐桐还是从大夫要了病历,这病历厚厚的三大本,这是这些年以来林诚儒看诊和用药的所有记录,体检的报告按照时间顺序也收录在里面。
她什么也没干,就坐在病房的角落,病历放在旁边,她自己面前也放了一个翻开的崭新的笔记本。然后翻了一会子病历,提笔在本子上开始记录。
林枫看了好几次都不知道她那记录的是什么,鬼画符一般的符号,“你看的懂吗?”
“药不都是化学名称么?”桐桐推开他,“你忙去吧,别管我……”
所用全部都是西药,西药这个东西,不是化学合成的就是从天然物种提取出的某种物质,都是可用化学符号表示的。
日常用的西药,还有个俗名,一说名字大家就知道治什么的,除非有说明书,否则谁知道它的化学符号。
但是,林诚儒不是一般的病,就像是手上的溃烂,这就是被有毒的化学物质腐蚀了。腐蚀性强到标准操作下,隔绝不了。这种物质是什么,他们做实验的人都未必掌握了其性能,而西医大夫又怎么对症呢?
不过是尝试罢了!用这种药试试,没有效果或是更严重了,那就再换一种药试试。
光是手上这个伤,反反复复,一直没有真正的治愈过。从第一次看诊到现在,只手上的溃烂反反复复就有六年余。
试想想,一个人手上只是划破一个小伤口都难受,都得处处小心,碰水都怕化脓。而他就一直这样,生活、做高危实验。
这有些药就是已经试过,压根就没有用的。
季安看着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不时的看病历,不时的记录一笔,隔上一会子,就见这孩子坐在那里不动了,然后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自己哭一会子,擦了眼泪继续往下看,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那病历上到底有什么,这家里好似也只她能看的懂。
大夫再来会诊,提了治疗方案,主治刘大夫还在翻他手里的本子,这孩子就先说话,“……这个药别试了,五年前就用过,没效果。”
之前看他们的治疗方案,还觉得有戏。但现在一看病历,她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刘大夫翻到前面,“对……五年前出现过短暂的昏迷,用过这个药,没有效果,后来改了药,醒了……”说着,就把病案递过去交给对方看。
反正就是五年前还有用的药,三年前再试用却又没效果了,之后换一种药之后又再试,确实是人醒了……可这种药而今再用,且是加了药量的用,效果又不明显了。
说实话,到了这个份上,一半得看运气。
刘大夫看向林工的女儿,这孩子要走了她父亲所有的病历,都看懂了。他眼里就带着几分歉意:“你既然懂一些,就该知道……任何一种结果都有可能,你得充足的思想准备。”
桐桐没有言语,以现在能用的西药来说,真就是把能试用的都试遍了。
这么多专家在,她什么也没说。但人一走,她急匆匆的又去办公室找刘大夫,“……能试试中医吗?我爸长期用药,可以说是把所有可能缓解他痛苦的药都用过了……他身体开始耐受,还是这些药……起不了多大作用!”
耐受,指的是长时间的用某种药,自身的细胞就会有适应性改变。再试用这种药,相同的剂量便达不到治疗效果。这种情况,除非加大剂量,或是改用其他药试试。
可剂量加大了还是没用的情况,只能用别的药试试。
可而今能试的药八成都试过了,便是进口的也没有对应的药可以再用了。
刘大夫沉吟,“我们已经在请了中医大夫,可这种的……中医从来没有接触过。”
中医是有独到的地方,像是自然界的蛇毒,他们就是有他们的办法去治疗。可这种不一样。这就是长期接触剧毒类物质导致的中毒反应,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面对孩子,他只能道,“已经从SU联找药了,最快后天能到!咱们双管齐下,再试试。”
都在尽力,桐桐能说什么?
她从里面出来,站在走廊里,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出去:风吹梧桐叶,秋意渐起。
下午,从各地找来的中医专家都到了,好些人身上还沾着土。他们不多话,只不停的号脉,号脉完商量着开方子,桐桐就站在不远处,也看到了大夫的为难。身体破败到不知道从哪着手。
而且,他们都有顾虑。在中医的理论里,以毒方能克毒,不要管什么东西侵害了身体,总之,这个人的某个器官被邪所侵,那就得提振这个器官的阳气,可不管是至阴还是至阳之物,都是有毒性的,更何况大剂量的使用,万一出问题了,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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