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伞
大概是因为身体大部分机能都还是死的,所以谢扶蕖眼珠往下转的时候眼皮仍旧维持着直视前方的模样一动不动。
只有眼瞳往下看眼皮却不跟着往下垂的表情,即使是再好看的脸做起来也有点惊悚了,更何况他眼球转动间露出边缘深色交错的血管。
过于皎洁的星光月光和雪光,照得青年皮肤如同纸一样的白。
就连他过于完美精准的体型和容貌,在夜色之中都显露出一种非人的,毫无活气的诡异阴森。
李松萝懒得费劲爬起来,也不觉得谢扶蕖那个诡异的表情可怕。
她曲起两条腿坐好,拍拍自己掌心沾到的雪粒——掌心接触到地面的地方被冰得发红,有一些地方被轻微的擦破了一点皮,但因为太冷了,李松萝也没怎么感觉到痛。
她朝自己掌心吹了吹气,自言自语:“不知道还能不能碰上林季夏她们,烤的肉已经吃腻歪了,好想吃商队里面那个男妖怪煮的蔬菜汤啊。”
李松萝不太记得那个男妖怪的名字,只隐约记得他头顶总是飘着八十好几的好感度,但是给自己送饭的时候却从来不和自己说话。
她没有考虑过对方是在害怕自己的可能性,觉得对方可能是害怕月山。大老虎的外表还是有点吓人的。
谢扶蕖走到李松萝面前蹲下,拉过她的手轻轻合握住。
他的掌心也不暖和,甚至还不如李松萝的斗篷暖和。但是在握住李松萝的手后,谢扶蕖慢吞吞贴近,舔了舔她的下唇。
精准的舔到她下唇裂开的伤口上,谢扶蕖的唇舌倒是热的,两个人都睁着眼睛,谢扶蕖是因为看不见所以睁着眼睛,李松萝则是因为没反应过来。
唇上没有感觉到痛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谢扶蕖是要亲她。
但他只是反复的用舌头舔了几次李松萝唇上伤口——血液淡淡的腥甜气味在嘴巴里蔓延开来,谢扶蕖唇上也感觉到了尖锐清晰的痛。
在贴近李松萝的时候,李松萝痛他也痛。
在数千年漫长无趣又寂静的死亡里,谢扶蕖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清晰的痛觉。
痛觉在他心底催生出一种异样的兴奋感,他曲下脖颈,含住那片柔软又疼痛的唇瓣——痛苦对常年丧失感官能力的谢扶蕖而言,和糖果的甜味并无太大区别。
第37章 我好可怜李松萝不可怜谢扶蕖的话,这……
李松萝痛得一激灵,眼眶里迅速积累起眼泪。
她眨一下眼睛,眼泪滚出来,沿着她的脸颊往下落,沾到谢扶蕖贴得很近的脸上,嘴唇上。他停下了‘咬’的动作,茫然不解,下意识的舔走李松萝眼眶边湿漉漉的泪痕。
“李松萝,你怎么又哭了?”
谢扶蕖捧住她的脸,冰冷僵硬的手指轻轻摩挲
着李松萝耳边的头发。即使什么都感觉不到,但他仍旧本能的放轻了力气,像捧着一朵温室里的花。
他残存的一些记忆碎片告诉他哭是不好的——人只有在伤心和受到伤害的时候才会掉眼泪。
可是李松萝总会哭,她的眼泪比谢扶蕖复活以来杀的活物都还多。
为什么李松萝会伤心?
谢扶蕖思考不出原因,烦闷又委屈,一遍遍强调式的将自己脸颊贴到李松萝脸上。
李松萝吸了吸鼻子,用力把谢扶蕖贴得太近的脸推开。
他跪坐在李松萝两腿之间,下半身没有动,只有脑袋被李松萝推得微微往后仰。被推开之后,谢扶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舌头上还残留一丝血液独有的腥甜味。
谢扶蕖感觉李松萝的血和其他任何活物的血都不一样,但他错乱的感知又无法精准的形容出那种特别的感觉。
李松萝掏出黄纸奋笔疾书,点火烧掉。
【你怎么可以咬我嘴巴上的伤口?好痛的!】
【而且我说过好多次了不要舔我脸上的眼泪!很怪!】
李松萝不会觉得被舔了脸很脏。
因为谢扶蕖也是她的一部分,自己舔自己当然不算脏。但是李松萝会觉得这样很奇怪——毕竟她们并没有真的共用一个身体,再怎么亲密无间的灵魂,也是两个独立的身体。
被另外一个身体舔或者咬,就是很奇怪。
李松萝隔着两人中间那丛晃来晃去的火光瞪着谢扶蕖,谢扶蕖脸上没有表情。
过了好半天,黄纸已经被烧得连青烟都不剩了,谢扶蕖才慢慢俯身向李松萝。两人之间本来就不远的距离,迅速因为谢扶蕖这一俯身而被补平。
李松萝掌心那簇火焰一跳,火舌舔舐过谢扶蕖胸口。她吓了一跳,飞快的熄掉火焰,还没来得及低头看一眼谢扶蕖胸口有没有被烧伤——
谢扶蕖的脸便完全贴了上来。
他贴人贴得很生硬,甚至不会侧过脸去用脸颊肉来贴脸颊肉,而是直白的用正面贴上来,高挺又冰冷的鼻梁骨将李松萝脸颊压得陷下去一小块,同样冰冷的呼吸凝结成小片潮湿的水汽,拂过李松萝唇角。
“痛不好吗,李松萝——”谢扶蕖低声喃语,真诚的为此感到困惑。
在李松萝给他烧纸之前,谢扶蕖甚至不知道那样的感觉原来叫‘痛’。
‘痛’令他的思绪活跃精神振奋——这难道不是好东西吗?
“李松萝不喜欢痛吗?”
谢扶蕖嗅了嗅她唇上散发出血液气味的伤口,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李松萝捧住脸用力咬了一口。
她尖尖的犬齿一下子将谢扶蕖嘴唇咬出来明显的裂口,深红近黑的血珠瞬涌出来,浸到李松萝嘴巴上,她舌尖尝到了苦味。
谢扶蕖的血有股很诡异的苦味。
李松萝推开他,扭过头去呸呸呸吐出好几口带血的唾沫,吐完之后却还是感觉自己嘴巴里残余着那股奇怪的苦味,不由得眉头紧皱。
“谁会喜欢痛啊?痛才不好呢……算了,跟你说了你也听不见。”
李松萝扯起谢扶蕖手臂上的披帛擦嘴,抬头看见他嘴唇上还在淌血。
他表情愣愣的,不同于平时的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呆滞。李松萝顺便把他嘴巴上的血迹也擦了擦,然后掏出黄纸准备写字烧给谢扶蕖。
她才拿出黄纸,都还没来得及拿出笔,就被忽然凑过来的谢扶蕖打断了——谢扶蕖脸上表情还是愣愣的,但他脚底下影子覆盖的黑暗处却显而易见的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他瞳孔涣散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松萝,浅色瞳孔里倒映出李松萝有些错愕的脸。
“李松萝……”谢扶蕖冰冷的手捧住她脖颈侧面,手指沿着她下颚一直摸到她耳朵,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快雀跃,“再咬我一口,李松萝。”
李松萝:“?”
原本还算晴朗的夜空转瞬间被阴云覆盖。
与此同时,整片雪地都迅速的失去了光芒,沉入无边无际的深幽黑暗中。
阴云层中有闪电闪烁,犹如银白长蛇翻滚。每次闪电划过天空,短暂的亮光会在一两秒内照亮谢扶蕖惨白的面孔。
李松萝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自己脚腕,仿佛是触手一样的东西,但是并没有触手刻板印象里的黏腻——相反的,它很干燥,又柔软,仿佛是云朵。
但又诡异的灵活,圈上她脚腕后紧跟着缓慢攀上小腿,冰冷的,来历不明的呼吸,也随着那东西,亲密无间的贴上皮肤。
谢扶蕖用嘴唇贴了贴李松萝的唇,他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但是李松萝感觉到了——谢扶蕖异常的兴奋,他苍白脖颈上的血管颜色都变深了。
他真的在期待着再被李松萝咬一口。
不懂这人是什么癖好,在梦里也没见谢扶蕖有表现出恋痛的兆头啊——李松萝百思不得其解,迟疑的在谢扶蕖嘴巴上又咬了一口。
他唇上刚刚被咬破的地方很快就又被咬出了血。
被李松萝咬时所感受到的尖锐的痛,远比谢扶蕖从她身上分享到的痛觉更为强烈。
由痛觉所延伸出去的回忆,也像雪花一样,杂乱无章的从谢扶蕖脑海中闪过。
有他刚开始拿剑时技艺不精所受的伤,也有他在正式的战场上和魔厮杀所受的伤。但那些碎片都很模糊,大部分记忆涌现时谢扶蕖都只记得自己受伤了,却根本不记得让自己受伤的是谁。
也许对方已经死了。
谢扶蕖脑子里自然而然冒出这样恶毒的揣测,并毫无心理负担的认为和自己做对的人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但最后停留在谢扶蕖脑海之中的记忆,却是他自己被无数锁灵束缚,被无数武器贯穿身体的画面。
被咬破嘴唇的痛觉随着记忆的复苏而不断放大,仿佛要扩散到谢扶蕖已经完全失去感觉的全身。
利剑穿透身体的疼痛——谢扶蕖在没有恢复触觉的情况下也感觉到了。
他舔了舔自己破掉的唇,尝到苦味,慢吞吞道:“李松萝的血是甜的。”
李松萝挣扎了两下,没能把爬上自己膝盖的东西踹掉,闻言大惊:“我不会再让你咬我了!想都别想!”
阴云层里的闪电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掉了。
谢扶蕖压根没有听见李松萝的那句话,从李松萝身上得到的‘痛觉’令他满足。他曲起脊背把脸埋进李松萝怀里,她浑身都被防御斗篷护得温暖极了,就连身体里那股腐败的香气都是暖和的。
青年吸了吸鼻子,被暖和得头晕目眩,感觉自己身体里凝固的血液都要因此融化。
他闷声道:“我要休息了,李松萝。”
刚刚还像火锅一样沸腾的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的消失掉了。无边的月色洒落雪地,到处都被雪光照得亮亮的。
谢扶蕖像一只大猫那样蜷缩成团,强行把自己塞进李松萝怀里。
李松萝扯了扯他的头发:“休息什么休息?我们上一个话题还没有谈完呢!还有,都说了不要老是复读我的名字……月山跑哪去了?”
“我的猫呢?!”
谢扶蕖不为所动,李松萝甚至尝试在他头上点火,但就算是物理意义上的火烧眉毛,也没让谢扶蕖把头抬起来。
最后还是李松萝受不了,飞快的把火熄掉了。
谢扶蕖的头发再生速度好像变快了,李松萝刚熄掉火,他脑袋上被烧掉的部分就立刻又长了出来。
李松萝瞪着他乌幽幽的发顶生闷气,气了不到半分钟,她忽然可怜起谢扶蕖来。
谢扶蕖也是‘我’啊——李松萝在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谢扶蕖的脑袋。
谢扶蕖好可怜,死了三千多年,没有人给他烧过香,连痛觉都不知道是什么了,被人咬痛了还以为是好东西,眼巴巴的把脸贴上来求着她咬第二
口。
就好像痛苦越具体化,他才越能确信自己是活着的。
好可怜。
好可怜好可怜。
李松萝蜷缩起身体,抱住谢扶蕖脑袋,像摸小狗一样,一下一下的摸他后脑勺。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和好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李松萝给谢扶蕖戴上帷帽,牵着他去找月山。
昨天晚上没有下雪,地面留着老虎凌乱仓皇的脚印,要追踪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