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让朕来 第1286章

作者:油爆香菇 标签: 穿越重生

  越想越伤心,沈棠也一口闷了。

  翟乐被她豪迈动作吓一跳,见沈棠没有跟当年一样发酒疯,神色清明如旧,蓦地感慨道:“……时间果真无情,连你都会喝酒了。”

  沈棠:“……”

  阔别多年的二人在城外小山坡席地而坐,你一碗我一碗地灌自己酒。沈棠心里还念着“渠清书院”一事,以为翟乐是插科打诨岔开话题不想跟自己说,翟乐却主动说了。

  “……夏侯子宽和顾有容,二人本身没什么问题,他们背后的渠清书院乍一看也没什么问题,呵呵呵,但你知道吗?东南各国联合开启山海圣地,历次名额都不同,年景好的时候能有接近五百个,年景差的时候仅有四百余,然而渠清书院,它独占五十。”

  “五十个?”

  沈棠作为国主当然知道每一个名额要多少国运,在这个充斥着饥饿战乱的世道,国运又有多难得,再加上宗室私欲和利益交易,背地里被私吞的国运更多。大陆百国的国运年年赤字,每次开启山海圣地的国运,那都是省吃俭用,从牙缝一点点省出来的啊。

  渠清书院,独占五十?

  翟乐点头道:“嗯,五十个。”

  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东西:“渠清书院是哪个国家宗室掌控的?东南地区强国?”

  若是个国家强大,国运多得烧手,人家愿意将名额给境内最高官学,激励、拉拢、吸纳民间人才,逻辑也说得过去。相当于用名额直接买人心,哪怕隐患多,但见效快。

  翟乐却摇头:“都不是,它的创办人渠清居士甚至不是高门大户子弟,而是寒门庶族出身,一趟山海圣地之行让他跻身顶尖文士之列,文士之道圆满。他择了一处山头建立了渠清书院,以文心向天道许下志向,用毕生精力践行‘有教无类’,将毕生珍藏全部公开,供人阅览,此举吸引无数寒门子弟慕名而来。不仅如此,他还说服不少世家出借族内孤本……”

  沈棠道:“是个令人敬佩的。”

  “确实令人敬佩,只可惜,他错估了人心人性。渠清书院从创建至今已有百余年了,出去的学子有不少在各国谋得高官厚禄。东南大陆小国林立,彼此还能结成同盟,这些学子出了大力气,更有渠清书院忙前忙后从中牵线,让东南整体有了比别处更长久的稳定。渠清书院一战成名,在民间士庶之间名望极高,士人皆以进入渠清为荣。甚至到后来,还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跟这个书院无关的人,想要爬上高位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十几倍的努力,还不能跟他们有生死大仇……”

  起初,各国国主也希望继承人拉拢更多人才,便将继承人送到这里学习,结交英豪。

  这些宗室子弟多了,各国王室和朝中臣子也有了私心,想将暗箱操作放在明面上——也不知道哪个大聪明先提的,居然觉得渠清书院有赫赫之功,院内学子皆是人中龙凤,这些学子要是回到各国参加考核也能拔得头筹,拿下山海圣地的名额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干脆就免试吧。

  以前也格外开恩给了书院几个名额,不过那时是拉拢书院学子,如今这么搞却是暗箱操作将名额内定给自己人。对外说是学生自己争气,能在人才云集的渠清书院拿下名额,名额光明正大,顺便还给自己人镀了一层金。

  这么搞,效果显著。

  外界还真被虚假的荣耀哄住,以为继承人是啥不世奇才,拿到内定名额的吃足红利。

  其他人也效仿,此事就成了常态。

  书院第二任院长也来者不拒,全力配合!只是假的就是假的,这种操作用了几次,明眼人也看出门道。谁也没想到看似傀儡的院长会趁机反客为主,让渠清书院拿到主动权。

  他手中捏着太多不能见光的把柄。

  再加上书院人脉网进一步扩张,这些国家王庭想翻脸也要顾及自家臣子,投鼠忌器的后果就是名额的分配从各国内定变为书院内定。渠清书院也没想跟各国撕破脸,双方始终处于和则双赢,分则双输的平衡状态。对外一片和气,对内则是勾心斗角无休止。

  翟乐吐出一口浊气:“以往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可称之为门阀,渠清书院这种以学识笼络人心,学子以同门之情将他人排斥在外,联手打压非渠清书院一系的士子,甚至是国家的……何尝不是另一种门阀?或者说学阀?”

  沈棠听得眉头大皱。

  “这种情况不好处理……”得罪一个家族不要紧,一个家族能有多大,能出多少人才?但一个经营百余年的书院不一样,跟这座学院有关系的学子哪里是一个家族能比的?

  固然后者的联系没有前者紧密,但人脉网络也是不可估量的。光是听听都头大。

  她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是不能处理。”

  翟乐饮了一口酒:“听听?”

  沈棠道:“私人的书院自然是想怎么来怎么来,即便是国主也不能插手。但这个书院隶属于王庭就不同了,甚至连山海圣地名额问题也可以换个名目解决,免了波澜。”

  翟乐笑容更盛:“你我心有灵犀。”

  他当时也是这么打算的。

  策划进攻渠清书院所在国家之时,他就打定这个主意:“……只可惜,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跟现任书院院长谈了一番,那个老匹夫当面说得好好的,一扭头回去就放了一把大火,跟渠清书院一块儿葬身火海了……”

  沈棠:“……你肯定还有其他没说。”

  翟乐讪讪道:“咳咳,只是两句威胁。”

  自己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过是跟那位院长好说歹说,将渠清书院的问题摆在明面上。若院长不肯让书院彻底归了曲国,那么渠清书院只能成为历史,原地解散!若还是不答应,一味对抗到底,翟乐也不用客气了。

  渠清书院再怎么厉害又如何?

  书院名下没有兵马,而曲国不依赖这个书院出来的臣子,不仅如此,曲国这些年陆续吞并几个国家,已经有跟各国联盟抗衡的资本。真要下死手,翟乐也不介意顶着压力对渠清书院学子斩尽杀绝。翟乐讪讪解释:“……可是这些话真就是气话,吓唬吓唬他罢了。”

  渠清书院也是兄长求学过的地方。

  自己犯不着斩尽杀绝。

  “……这么做,对渠清书院也有好处,也是他们唯一活路。”翟乐顿了一顿,“若非东南各国联盟故意拖延,曲国当年的战事也不会那么顺利。渠清书院占的五十个名额,各国也忍不了了,只是没人敢冒这个头……”

  夏侯御二人的故国灭亡,不过是联盟势力跟曲国博弈的结果,因为忍不了渠清书院的胃口,所以牺牲了那个小国,给了翟乐机会。

  沈棠扭头问:“你们有何感想?”

  夏侯御和顾德不知何时出现,更不知二人听到了多少,翟乐一副早有所料的神色,好整以暇看着二人:“念在沈女君面子上,孤可以放过你们,不过先提个醒儿,出了曲国的地界,对外千万别亮出渠清书院学子的身份。你们等来的未必是善待,也会是杀身之祸。若想重建渠清书院,你们可要三思啊……”

  说着,意味深长瞥向沈棠。

  两人的脸色都差到极点,像极了听到翟乐戳穿遮羞布之时,那位院长的反应。翟乐心情好了许多:“幼梨,你当真要收下二人?”

  居然真心以为渠清书院是桃花源?

  创立之初或许是,但如今?

  翟乐冲沈棠露出与少年无异的笑容。

  “幼梨,小心重蹈覆辙啊……”

第1135章 沈中梨(上)

  现场气氛一度陷入怪异死寂。

  直到响起沈棠玩世不恭的笑语:“笑芳,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差点儿吓到人。咱俩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了,我有什么能力你还能不清楚?我压根儿没在这个坑跌过,何来的重蹈覆辙?我还是更喜欢你这张嘴只用来喝酒,喝酒叙旧论风月,不谈其他!”

  沈棠拒绝翟乐的挑拨离间并且怼了回去。

  “行,怪我多管闲事,里外不是人。”

  翟乐这话说得有些幽怨委屈。

  他这个性子不缺朋友,走到哪里都有一堆故交,或肝胆相照,或萍水相逢,少年时期他身边的热闹就没有停下来过。这么多朋友,沈棠在里面也算“故交”中最特别的。

  因为性情,因为实力,因为性别,也因为跟她初相识的岁月是自己与兄长共同人生中最后一抹自由。就好像一堆篝火,在光芒最盛过后,颜色会一点点暗淡,直至余烬。

  他跟兄长都以为游历结束,他们兄弟会开启另一段崭新人生,谁也没想到兄长的人生自此走上下坡路,直至英年早逝。翟乐临危受命,接下曲国的担子,被迫从一个追随兄长的臣子,成为率领臣民在乱世求生的君主。

  翟乐不会推卸本属于他的责任,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也怀念有兄长的少年时光。沈棠作为那段时间的见证者,彼此再相逢自有千万言语。有很多话,翟乐想跟她一一道来。

  说治国的不易,说失去兄长庇护的茫然,说自己即将实现他们少年时的豪言壮语,问一问她如今过得如何,是不是也面临跟自己相似的困扰。翟乐有太多话想说,但最后都被他憋在心里,一点点腐烂发酵,再也说不出来。

  一碗一碗给自己灌酒。

  明明入喉还是一样的醇香,自己对它却没了当年的惊艳和着迷,甚至产生些许疑惑——酒确实是世间少有美酒,却远没有那么独一无二,自己为何会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沈棠品出他话中情绪的变化,软下态度:“也不能这么说,还是谢谢你的提醒。”

  渠清书院的情况确实要小心警惕。

  不管翟乐动机是什么,那番话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愿意跟自己推心置腹这些,便足够了。翟乐听到这话才再次露出松快笑意。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顾德视线牢牢锁定翟乐,不错过后者脸上一点情绪变化,似乎什么谎言在这双眼睛注视下都无所遁形,“东南各国真的容不下渠清?”

  翟乐笑问:“有必要骗你?你是谁?”

  他是一国之主,何必刻意蒙骗一介白身?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介意再多说几句:“渠清的名额从几个到五十个,你就没想过有问题?在你看来,渠清书院学子各个才学惊人、天赋出众,即便回到各自国家参考也能轻松拿下名额,这点不否认。但即便结果一致,只要过程出错,依旧是错。”

  “更别说这些名额起初是各国王室、权臣勋贵给自家的,结果被渠清书院截胡,吃了这哑巴亏。一次两次吃亏,尚在能忍受的范围,但次数一多,渠清书院能不碍眼?”

  顾德恨声:“但你也说是各国的错,是他们先将好好一个渠清当成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玩物,践踏了诸多先贤的初心。渠清反击,结果他们还好好的,书院却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如今在你口中还成了可恨的‘学阀’!”

  他的眼眶布满了血丝,噙着泪光。

  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书院本身无错,渠清居士创办书院,扶持寒门也是为了让更多学子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顾有容,你是不是将‘渠清书院’跟‘渠清书院学生’弄混了?二者不可等同!书院只是死物,你将‘渠清书院’招牌挂在任何地方,那地方都能称为‘渠清书院’!它再怎么变也只是一座书院,但求学的学生呢?何止万计?”

  书院不会变,会变的只有学生。

  翟乐质问:“起初,固然是各国王室权贵利用书院,通过书院将名额内定给了自己人,坏了学院的初心,但你可有想过,这些人之中也有书院出去的学生?从一开始的被动受害,再到后来的同流合污。践踏先贤初心的人,从来都不是固定的几个人,不是吗?”

  渠清书院反击的同时也享受着利益——书院在最鼎盛的时候,独享足足五十名额!

  到手的利益,渠清会吐出来吗?

  每个名额都是其他国家从国运中节省出来的。白白给了渠清一部分,剩下的再由本国学子争夺,各国自然会不满。哪怕这事儿是他们自己开的头,但他们不会时时记得。

  夏侯御问:“院长自焚一事呢?”

  翟乐道:“我吓唬,他信了,你们要是将这桩血仇归在我身上,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渠清书院没被焚毁又如何?身败名裂,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除了渠清居士,之后几任院长也就最后一任能看看。翟乐跟他交谈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也不认可渠清书院的状态,但他无力挽救病入膏肓的渠清——太多学子是冲着名额以及渠清招牌来的,一旦他放弃,答应翟乐的条件,让渠清书院依附曲国王庭,不知多少人会骂渠清书院奴颜婢色,毫无当年风骨。光是假设一番,那些骂名也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无颜面对书院先贤。

  但任由翟乐将渠清书院这些腌臜事情捅出去,他又无法接受,便解散书院,一把大火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至少后人提及渠清书院,还是向往与遗憾,而非唾骂鄙夷。

  顾德再也压不住喉头甜腥。

  一口污血喷了出来。

  若非夏侯御眼疾手快扶住他,这会儿都要站不稳了。翟乐见状也不再继续刺激他:“其实烧了也好,日后有正直学子重建书院,那些勾心斗角的污秽也能被纠正过来。”

  沈棠道:“翟笑芳,少说两句。”

  翟乐不爽了:“幼梨可真偏心啊。”

  他哪一句不是大实话?

  最后一任院长是一个有些迂腐的人,也难怪会养出顾德这人——渠清书院被焚,一颗道心直接崩了。翟乐道:“你们要重建书院,我也不反对,只有一点,不能在东南!”

  渠清书院的人脉网络还是太大。

  一旦重建,相当于将这些零散的家伙又重聚起来,翟乐可不想每天处理一堆政务还要管这些破事儿,天天提心吊胆,日子还过不过?

  怎么说也要等时间冲淡一切。

  或者,这批人死得差不多才行。

  夏侯御看着顾德状态,从来好脾气的他也有些许薄怒:“翟国主何必说得好听?归根究底,您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窃弄威权,倚势恣肆,又有哪里不同?命令使者挑唆学生,以势压人,为的不过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你敢说你光明正大,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