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溯时
游一康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扶手,又缓缓松开。
“我们兄妹俩相差整整七岁,从我记事起,父母就一遍一遍地叮嘱我,我是哥哥,就应该照顾好妹妹。”
“那时候,爸妈工作忙,可也没有赚很多钱……我每周的零花钱不多,小心翼翼攒着,等到逢年过节去爷爷家时,就用这些攒下来的钱,给敏敏买水果糖。那种玻璃纸包装的水果糖,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我们坐在爷爷家门口的摇椅上,对着太阳把糖纸展开——”游一康回忆着,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如今再回想,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还有洋娃娃,敏敏喜欢洋娃娃。”
“会眨眼睛的那种,很便宜,但那次我带着洋娃娃回去,她是跑出来接我们的。”
说到这里,游一康的叙述突然停顿。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平复好情绪。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
“面对我的时候,她爱理不理。”
“在爸妈面前,她不愿意撒娇了。饭桌上,永远低着头扒饭,问三句才答一句。”
“有时候,我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有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小时候身体不好,难道是我的错吗?那时候,我也还只是个孩子,我没得选。”
游一康回忆着儿时兄妹相处的细节。
他闭上眼睛,习惯性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戒指表面已经有了些许磨损。
“妹妹总说,爸妈偏爱我。”
“其实他们一直想补偿敏敏,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吗?”
“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接纳她,对于这个家来说,敏敏从来都不是多余的存在。相反,因为有她,这个家才是真正完整的。”
“是敏敏考虑问题总是这样,她想偏了……”
游一康说,长大后,他更是千方百计地对妹妹好。
但是妹妹不会信的,游敏敏不相信任何人。
她在心底筑起一道墙,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面。
这一次配合警方完成笔录,游一康的话比之前要多一些。
也许是因为妹妹的所作所为,让他彻底失望,他垂着眸苦笑着摇头,不知道在笑游敏敏傻,还是为自己感到不值。
鉴证科的同事一直都在。
完成笔录后,他们需要进一步采集DNA样本。
鉴证科同事打开工具箱:“游先生,牙刷上的DNA样本不够清晰,我们需要现场采集你的口腔黏膜细胞。”
他戴上手套,从工具箱取出采样棉签。
这样做是为了确认游敏敏是否通过牙刷,将DNA转移至瓶口。
游一康有些恍惚地回过神:“需要我怎么配合?”
……
即便现有证据都指向自杀结论,办案程序依然不能简化。
警方需要多方核实证词的可信度。当被问及女儿生前情况时,游敏敏的父母反应木然,像是还没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女儿离世后,他们瘦了一大圈,祝晴清楚记得当时死者父母赶到西环尾角街时,精神状态和现在完全不同。如今,他们鬓边添了白发,曾咏珊悄悄凑到祝晴耳边说,原来电视上的“一夜白头”并不是夸张。
“自杀倾向?”游父茫然地重复,“自杀倾向……”
这位年迈的父亲,就像是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又像是不敢相信它会和自己的女儿联系在一起。
他们答不上来。
女儿向来把事闷在心里,连服用抗抑郁药都无人知晓,更别说是深埋在心底的自杀念头了。
“我不知道……我们从来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十多年前,他们自责地将游敏敏接回身边,以为这样就能弥补缺失的亲情。
十多年后的今天,同样的自责再次汹涌而至,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我们应该早点发现的。”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愿意说?”
“敏敏太偏激了。”游母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泪珠,但泪水还是顺着皱纹滑下,“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疼她?”
温秋一直抱着波波站在一旁。
孩子还小,听不懂大人的事,扭动着身体想要下楼玩。
“Madam,敏敏喝酒、吃药,是为了麻痹痛觉吗?”温秋的神色里透着不忍。
她比游敏敏要年长,刚结婚时,小姑子还没有成年。
姑嫂之间关系不算融洽,可那些送出去的口红、连衣裙,是她精心挑选,至少在送出去的当下,温秋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开心。
“自己溺死自己……”游母掩面,失声痛哭,“该有多疼,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到。”
温秋搭住游母的肩膀,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妈……”
游父低下头,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从指缝渗出。
游母反复念叨着,他们怎么会不爱她?
这孩子,怎么能伤害自己,又陷害哥哥?
“就像那次给她送白糖糕,一康排了很久的队,给她送去。但是敏敏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她说自己长大了,不会再被这些小恩小惠收买。”
“上个月,一康公司发了一套洗护用品,让我们给敏敏送过去。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她哥哥假好心。怎么会是假好心?从小到大,一康一直很关心这个妹妹。”
“为什么要这样想?”游父嗓音嘶哑,“敏敏一念之差,害了她自己。”
波波不知道大人为什么都哭了,他不解地抬起头,看了好久,用小手笨拙地擦去妈妈脸颊上的泪痕。
温秋抱着孩子走进房间,重新打开抽屉。
首饰盒里坠着珍珠的淡紫色发卡,原本是要送给游敏敏的礼物。
几天前打开这个丝绒小盒子时,温秋讽刺敏敏不识好歹,这样阴暗的性格,就算被水鬼缠身也不奇怪。可今天再次看着这枚发卡,她的心情截然不同。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如果她早知道敏敏会走到这一步……
也许,会多给她一些温柔与包容。
温秋将这枚发卡轻轻捏在手心。
脑海中,那道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十九岁的女孩,人生才刚刚开始,生命却就这样戛然而止。
离开游敏敏的哥嫂家时,曾咏珊眼圈泛红。
她太感性了,莫sir曾多次找她谈话,提醒她办案时要保持专业。可感性是她的缺点,同样也是她的优点,正因为如此,曾咏珊能更加深刻地理解那些藏在案件背后的痛苦与挣扎。
“游敏敏成了这个家无解的难题。”
“她的离开,对她自己而言会是解脱吗?”
她的死,真会让家人愧疚一生吗?
“那只是她自己的选择。”曾咏珊垂着眸,“实际上,哥哥爱她,爸爸妈妈也爱她。”
祝晴驻足回望这一节节楼梯。
调查所示,游敏敏几乎每周都会去哥嫂家吃饭。
如果真的不渴望爱,她可以不去的。
那些日子,踏上每一个阶梯时,她在想些什么?
……
一步步走来,重案B组的成员们仿佛走完游敏敏短暂的一生。
她的生命早已在数日前落幕,而这起案件,也即将画上句点。
祝晴最后一次整理死者的证物袋。
她的指尖,抚过日记本上那些或深或浅的字迹。
纸张在眼前掠过——
“三月十九日,晴。流浪狗过马路居然会看红绿灯。”
“四月十三日,大雨。这样的天气真不想出门,但客人点名要我帮忙找唱片。”
“五月七日,阴。天气闷热,夏天快到了。”
日记本里,除了对家人的怨怼、对吹水辉的患得患失外,还记录着她琐碎的日常。
游敏敏也曾鲜活地存在过,可当祝晴见到她时,只剩浴桶中那张仰面朝天的苍白面容。
“咏珊。”祝晴突然开口,“你觉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死的?”
曾咏珊转着笔,轻叹道:“是从发现哥哥一家和父母其乐融融,自己却像个外人开始?”
日记里,游敏敏曾经提过,她局促地站在门口,看见哥嫂一家和爸爸妈妈笑作一团。见她来了,他们连忙起身将她迎进屋。
他们似乎是欢迎她的,但笑容却僵硬又刻意。
“还是发现吹水辉从来没有爱过她开始?那些甜言蜜语,只是为了骗她的钱。”
“甚至,把她当成免费的保姆。”
“又或者,只是单纯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曾咏珊无奈地耸肩,“谁知道呢?”
在这起最初被定性为谋杀的案件里,游敏敏从来不是完美的受害者。
她性格阴郁,在旁人眼中就像一颗可有可无的尘埃。如今确认为自杀后,同事们更是在私下议论她的不是。
“那可是她亲哥。”豪仔将散文集和她的毕业照收进证物袋,“要不是他对红酒过敏,不就真成杀人犯了?”
”更何况,他们确实有过争执,爷爷葬礼上那么多亲戚都看见了。“徐家乐瞥一眼散文集的封面,“客户出国,酒吧老板和服务生无法确定游一康不在场证明的准确时间,再加上那篇被撕走的日记和红酒瓶上的DNA,她这是铁了心要陷害亲哥啊。”
众人唏嘘不已。
游敏敏不是完美的受害者,但只差一点点,就制造了一起完美的谋杀案。
“太极端了,我们能分析她的行为动机,但实在无法理解,更谈不上同情。”
“那可是她亲哥,家里还有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父母需要照顾。如果真的蒙冤入狱,这个家就毁了。就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就要拉所有人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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