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李逸作为侦查营的兵,最先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善起来,警惕地单腿后退一小步,摸上了腰后的长鞭。
好不容易笑够了,唐平一抹眼角笑出来的一丝氤氲,夸奖道:“有趣,真的有趣,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胆量不小,我喜欢。”
她这么说,李逸还以为危机过去了,可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很快,她就发现了到底哪里不对劲——是白若松,面对唐平的夸赞,白若松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唐平当然也不需要白若松的回答,她伸手将燃烧完毕的烟草在凸起的箱柜边角一磕,倏地冷冷开口道:“十七,抓起来。”
事情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前来领路的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瘦瘦小小,光着脚丫子的女人突然出手,一跃而起,五指成爪直奔白若松面门。
那指甲盖里还带着泥的脏污手指离白若松的眼珠子只有几公分,近到白若松的眉心间都产生尖锐物靠近时的那种酸胀感。
皮制的鞭子破空而来,发出闷闷的空气震动声,快要甩在了女人身上的一瞬间,女人脚尖点地一个后仰,退出一尺远。
“啪”的一声,鞭子打空了,打在了白若松面前的空地上,扬起一阵尘灰。
孟安姗也迅速上前,警惕地挡在了白若松的身前。
白若松每个细胞都在尖叫,预警着,全身的血液都因为刚刚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而沸腾,涌上头颅,让她耳边都产生了眩晕嗡鸣。
她喘息起来,却因为吸入了扬起的尘灰,开始剧烈咳嗽。
云琼弯下腰,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单薄的脊背上,一下一下缓缓拍着,替她理顺气息。
白若松咳得说不出话来,她一把抓住云琼的小臂,制止了他继续为自己拍背,拼命摇着头,另一只手指着和女人正在过招的李逸。
“好。”云琼点头答应她。
他直起身子,知道贸然开口喊人会使得李逸落下风,于是抽出腰侧短刀,手腕一翻,短刀便似一支箭羽一般,尾部拖着长长的银色幻影而去。
因为感觉到被偷袭,缠斗的女人和李逸分开,各退了一大步,铮一声,那把短刀就钉在了二人之间的地上。
“李逸。”云琼淡淡开口,“回来。”
李逸现下有些怕云琼,他一开口,她就不自觉脖子一缩,连一句“喏”也来不及说,登时几步就回到了白若松身侧。
没了李逸作挡,孟安姗顿时紧张起来,她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展开双臂牢牢把人遮掩在身后。
“唐帮主。”易宁拱手一礼,声音清冷,在这样混乱的形式下,也全然没有一丝慌乱,“大家都是生意人,应当都明白,生意二字的意思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哦?你知道我这长嵘分帮有什么需,又想要什么利不成?”唐平掀开眼皮看她,“总不能像你这小侍从说的那样,三瓜俩枣的,就让我跟你谈这桩生意吧。”
她不是我的小侍从……
易宁忍了忍,没有反驳唐平这句话,只是继续道:“唐帮主为何不等她说完呢,兴许她说的,并不是你以为的三瓜俩枣呢?”
唐平咂舌一声,一昂头对着女人示意了一下,女人接收到唐平的暗示,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像一座小山一样站在那里的云琼,老老实实道:“帮主你要不再听一下吧,我一个人打不过。”
唐平眼皮子一跳,为了自己的面子生生忍住了把烟管子往她头上砸的冲动。
她目光扫过站在箱柜下的一行人,最后停留在负手而立,面容肃穆的云琼身上,眉毛轻轻一挑。着实没想到,她们之中竟还有武艺高到让十七都说一句“打不过”的人。
唐平翘着二郎腿向后一靠:“给你们半盏茶的功夫,说完就走人吧。”
李逸敏锐地注意到周围本来都各干各的活的工人都在朝这边慢慢靠近,扯了扯白若松的衣服。
白若松略略从咳呛之中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抓着云琼的小臂。
他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就这样伸出来任她捏着,小臂上的肌肉紧紧绷着,坚硬如铁,条条分明。
白若松知道此时气氛焦灼,自己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高坐于箱柜之上的唐平身上,可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怂恿她。
她咽了口唾沫,不着痕迹地捏了捏,随后迅速收回手来背在身后,看着云琼僵硬着手臂慢慢收了回去,感觉自己的面颊迅速滚烫起来。
白若松以手握拳,放在唇下又咳了两下,方才开口道:“在下知道漕运掌管大桓四分之三的水道运输,从来不缺银子,但,那只是对别的分帮来说。”
唐平眉心一跳,脏话已经到了喉咙口,还没说出来,便听白若松继续道:“陇州多年匪患猖獗,把持腹地,烧杀抢掠,引得众多商户纷纷出逃。她们虽不曾直接与漕运作对,可漕运当真没有受到影响吗?”
她展开双臂,指着周围一圈堆放的货柜,扬声道:“看看这周围,这些零零散散的货件,哪个码头的货件会如陇州这般少,唐帮主难道不想解决这个问题……”
她的声音沉下来,一字一句,犹如鬼魅低喃,鼓动人心:“……让长嵘分帮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们都能共享富贵吗?”
第30章
唐平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片子的确是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如从前硬朗,便是记忆力也出现了问题,时常健忘。长嵘分帮帮主之位移交给继承人,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
可想她当初从上一任帮主手里接过位置的时候先帝还在世,这位励精图治的帝王统治期间可谓内外安定,盛世太平,她这陇州码头的货物堆都堆不下,运货的船只时常需要在港口排队卸货。
这些年来,帝王变更,官吏腐败,山匪横行,陇州也渐渐落败了。
她环顾四周,看着码头上那些零零散散,随意摆放,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少得可怜的货物,眼底呈现几分阴鸷。
她接手长嵘分帮二十余年,把整个分帮搞成这个样子,有什么脸面去总帮接受仪式,交接下一任分帮主。
唐平放下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悠闲地翘着的二郎腿,双臂撑在膝上,以一种蹲伏在草丛中等待猎物的猎食者姿态,紧紧盯着白若松。
白若松明显有些受不住她这样阴鸷的目光,面上血色褪尽,却仍旧憋着一口气一步不退地与她对视。
倒是她旁边那个站得笔直的铁塔一般的人,不着痕迹地往白若松的方向挪了半步,虽然没有遮住二人对视的视线,却也无声地表达了一种保护的意思。
狗屎,站得这么直,怎么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兵营出来的吗?
唐平冷笑一声:“即便你提出的要求令人心动,可你是从雍州来的,若是被其他分帮的人知道我和雍州来的人做生意,我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这话一出口,一直乖乖站在一旁的十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漕运当然没有不能和雍州做生意的规矩,唐平和白若松都心知肚明,这是在点明白若松官家的身份。
白若松知道,唐平没有直说,只是这样暗暗一点的意思便是,只要对外有个好听的说法,利益当前,她是不会管白若松一行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的。
而这正是白若松想要的。
她躬身行礼道:“唐帮主当然不是要和雍州而来行商的商人做生意,而是出于大义,无偿帮助一位状师伸冤。”
她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头顶天幕都已经褪去那种暗沉沉的藏蓝,变成了一种鲜艳明亮的宝蓝色,唐平这双老眼睛这下终于顺着亮起的天光,看清了这个和她有来有往的小丫头片子。
远处地平线是缓缓升起的耀眼朝霞,浓沉的柿子汤一般的橙红色打在白若松的侧脸上,连面庞上细小的绒毛都映出耀眼的金色。她两条远山弯眉,琼鼻菱唇,眼眸明亮有神,举手间斯文有礼,是难得一见的,雌雄莫辨的好颜色。
唐平难得在这种时刻走神,依稀想着,自己似乎还有个今年刚满十五的小孙子来着。
“而这位状师,便是曾经方远州最好的状师,人称易青天的易宁易玄静。”白若松自怀中掏出一本折子,双手捧着高高举起,“外人只会知道,易青天前往蓝田县为民伸冤,是漕运长嵘帮伸出的援手,一路护送,不取分毫。”
唐平一抬手,十七立刻就要上前去拿那本折子,白若松身旁那个铁塔一般的人却挡住了十七的路。他十分谨慎,不让十七靠近白若松,只是自己从白若松手上取了那折子,又交给了十七。
十七面无表情地接过折子,灵活得像猴子一样,几下就跳上了箱柜,把东西交给了唐平。
唐平眯着眼睛摊开那本折子,突然“霍”了一声。
“这上头,怎么这么大的脚印。”她惊讶道。
白若松一时尬在原地,她瞄了一下这脚印的主人,发现易宁一脸平静,丝毫不因为这点插曲还显出半分局促,自觉自己定力差了些,咳嗽一声后决定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唐帮主,这是名和钱都能尽入你手的机会,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折子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唐平早年只是街头苦工出生,但为了谈生意看账本,也是下了苦功夫学习文墨的,但她终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这样像蚂蚁一样的折子看得她浑身刺挠,随便扫了几眼就假装看懂了一样合上了。
算了,看得懂看不懂的,难道她还要跟着一起去断案不成。
唐平把折子交给十七,让她交还,自己坐在箱柜上打火石点燃了烟管里新塞的烟草,深深吸了一口。
“明日辰时有批货物要运往崔横县,会途经蓝田县。”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过时不候。”
等白若松一行人离开以后,周边一直在暗处观察的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为首女子十分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与唐平生得有五分相似。
“母亲。”她皱着眉头,“您就这么同意了?”
“狗屎,叫我帮主!”唐平一个烟袋就直接丢了上去。
女人没动,十七跳过去帮她接住了烟袋,又几下爬上箱柜抵还给唐平。
“帮主。”女人立刻改口,随后十分不赞同地说,“您怎么能就这么同意了呢,您明明知道苍山那帮匪徒前几日来码头,就是为了搜......”
“唐子季!”唐平一声高呵打断了她的话,阴鸷的眼神像冷箭一样扫过来,把刚刚还义正言辞的女人看得一个哆嗦,立刻噤声了。
“你没听到她们说吗,她们是雍州来的商队。”唐平缓缓吐出一口烟,冷笑一声,露出被烟草熏黄的一排牙齿,“我警告你们,无论谁来问,她们都是雍州来的商队,和别的什么东西半点关系也没有!”
除了紧紧抿着嘴唇的唐子季之外,剩下的女人都恭敬点头道“是”。
“废物玩意。”唐平看着唐子季,眼中的失望溢于言表,“你若是有那姓白的丫头片子半分心眼,这长嵘帮也不至于选外人当继承人!”
*
翌日卯正三刻,吃完朝食得白若松一行人就来到了码头。
昨日她们回去的时候还早,花了一天时间修整,今日出发的时候每个人的包袱里都满满当当装满了干粮,白若松额外还给自己买了一些金疮药。
虽然最好期待是用不上这些,但是她近日眼皮总也跳,以防万一还是贴身带着了。
她们带来了自己租赁的马车,按照老规矩易宁与白若松乘一辆,孟安姗驾车,云琼自己骑马,其余亲卫皆是步行。
码头上,五辆马匹拉着的板车整整齐齐排成一排,上头货柜堆得半满,唐平正咬着烟嘴站在一旁指挥码头的工人们往上盖遮雨的油布。
“狗日的,给老娘绑紧点!”她路过一个偷懒的工人后头,伸着腿就踹了人一脚。
白若松下了马车去和唐平打招呼,唐平看她拱手给自己行了个酸腐的文人礼,抬眼对着她们的队伍看过来,“霍”了一声。
“你们带了不少人嘛。”
白若松赔笑道:“出门在外,总是要注意安全的,主家高价聘了一队护卫而已。”
唐平看着那数十个训练有素,腰挂利刃的女人,翻了个白眼。
“你们是生怕别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见了骑在枣红马上的云琼。
辰时,日头已经高升,便是她这样的老眼昏花,这下也看清了这铁塔一般高大的人是个男人。
“淦。”她骂了一句,烟管子都从嘴上掉了下来,被她手忙脚乱接住,“这他爷爷的,居然是个男人?”
白若松抿唇,面色不虞:“唐帮主,请注意你的用词,这是我们主家。”
“行了行了,管他男人女人,和老娘我又没什么关系。”她指着云琼,“我就问你,你瞅瞅他,他显眼不!”
云琼今日一身低调的黛色长袍,没有配幞头,脑后束高髻,用一顶银质云头纹发冠固定,整个人都精神奕奕。
虽然白若松很难过地发现,他的蹀躞带上并没有加上自己给的环佩,但还是真心夸赞了一句:“他的确很显眼。”
这一身,放在她上辈子,可以在古偶剧里扛把子。
但是显然,唐平说的“显眼”和白若松理解的“显眼”,并不是一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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