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娘 第31章

作者:唐酒卿 标签: 正剧 穿越重生

  多荒唐,她离家是为了叫人能正眼瞧她,结果那场仗把她打回原形,叫她明白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欺欺人,一切罪责尽归柳今一,她一句责难也没得到。

  “你是有个好老子,”柳今一没动,仍然盯着杏花枯枝,“我以前羡慕你。你有娘有爹,京里出来,能写会打,什么事交到你手里,你总能办得体面稳妥,但我后来不羡慕你了,因为我离家是为了争口气,你离家也是为了争口气,我的气好争,咬紧牙死皮赖脸总有出头日,你就难了,你比我还输不起,你就算赢了,世人也要分一半功劳到你老爹头上。”

  她忽然翻过身,面朝墙壁,在停顿须臾后,道:“那天无论你做什么,刘逢生都不会出兵,团素,我输是天注定,也是人算定。”

  外头的雨声停了,有女孩儿你追我赶的声音。柳今一对着墙面,缓缓叹出一气,她闭上眼:“廖娘说我让她失望,我觉得解脱,你懂吗?那一刻我居然觉得解脱,只要被人扔在地上,砸个稀巴烂,就能从此心安理得地做个废物。你骂我,我不难过,我只是茫然,团素,我到底为什么会输?为这事,我夜里问自己,白天也问自己,但是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就行——我起初就这么想的,只要承认我是个废物,输了就不奇怪。

  “我知道归心死了,那场仗打完,我再也没见过她,在梦里也没见过。”

  起来洗把脸,把这些事都忘了,好好过日子。柳今一,走吧。

  “归心从不劝我回头,她只叫我往前走,那些话都是我说的,是我想逃走,但却不敢认。我是听不得别人提那一场,我赢的那一场,因为我不配,我算什么将?那场胜仗又不是我一个人打的。我也从没把自己当将星,大显有二十四个州府,里头的卫所无数,将太多了,星星似的,数不清,凭我那一场,出了岜州府根本没人认得,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廖娘说失望,她早该失望了,我是个废物嘛,但是不行,团素,这法子止不住痛,回过神来我还是会成宿成宿地睡不着。酒是个好东西,好得不得了,喝完魂灵出窍,神识就在头顶飘,喝到那会儿我就不痛了,什么都没所谓了,死的活的,就那样。有时候想杀了自己,我真是个畜生,为什么,为什么活的只有我,这日子简直就像熬。

  “离军那天我没想找思老要刀,我不打了,我碰不了它,那上头全是血,别人的自己的,身上的心里的,我再也不想打了。我出来喝酒游山,能解闷的乐子太多了,但是还是不行,酒醒了人还是会回来。我要我的刀,我居然还想要我的刀。”

  柳今一无声地睁开眼,脑海里的雨又开始下,她一动不动,许久后说:“那场仗尘埃落定,朝廷已经结了,但是我过不去,我知道为什么会输了。”

第51章 天注定

  代晓月道:“你从刘逢生那里查到了什么?”

  “事情的原委。”柳今一目光深邃,“当时赤练关有廖娘和施姐坐镇,沿线还有高叙言、许竹溪两营分守入关要道,那一万八千个戎白/精锐要从北边进来,只有分散步行,但是你我都明白,骑兵不下马,尤其是这样的精锐。”

  廖祈福是全天下最会用狻猊将的人,十三个参将十三个营,什么脾性什么优缺,她都了熟于心,朝廷分了她的军权,她就把北边一线全部封死。镇关的施琳琅气势最猛,是狻猊军的“斩首刀”,每逢戎白正面进犯,她的陌刀营都能当头斩落对方的势气,堪称岜北第一定海神针,又因施琳琅为人不拘小节,英勇豪迈,在军中各营极得人心,众姐妹服她,是以若有危急军情,廖祈福无瑕施令调将,便会由她代为应对。

  高叙言直言快语,粗中有细,她守赤练关西北线,不论戎白如何骚扰挑衅,她都能用一张利嘴四两拨千斤,若无赤练关调令,她绝不轻易出兵。

  许竹溪温文尔雅,在十三个参将中最擅长以柔克刚,她心细如发,由她巡守赤练关东南线,来往的商贾马队办事交易都极为谨慎小心。外头讲她的话难听,一是因为她出身烟花行当,二是因为她言辞温柔,做事却雷厉风行,在众商贾间素有“笑面虎”的称呼。

  这三人三营排布有序,既能不动如山,也能动若雷霆,更为重要的是,有她三人动静相合,北边一线固若金汤,那一万八千个戎白/精锐骑马疾行,再小心也瞒不过她们的耳目。

  “仗刚打完的时候,姜重盘问我这批戎白/精锐的行军细节,我答不上,因为伏击以前我的斥候就没有侦查到异常。”

  柳今一是想赢,但她不是莽妇,廖祈福把她放在赤练关后游守两县,正是因为她打仗“灵”,换言之,就是她打仗不拘常规,疾袭曾经是她的拿手好戏,戎白人在她手里头吃过大亏。第十三营只有两队骑兵,这是受限于军备,她们没那么多的马,所以就显得更奇诡,有段日子,第十三营称得上神出鬼没,支援解围的时候连狻猊军自己都不知道她们会从哪儿冒出来,“狮迅疾”便由此而来。

  外人不知道,代晓月清楚,柳今一的灵得益于她那两队骑兵,那是岜州府最好的一批斥候,由要饭的和猎户组成,柳今一就靠她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仗刚开打的时候,熏梅疑心情报有误,任我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里怎么会出现戎白/精锐,但是既然碰上了,临时追责也无济于事,于是熏梅立刻提议向后方哨亭通传火牌,把消息告诉卫成雪,正是她这番进言让我有了别的想法,我从那时就在想,一个错不会四个人同时犯,我的斥候没有侦查到异常,我可以说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再厉害的狮子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可是施姐呢,可是高叙言和许竹溪呢,难道我们四个营的斥候一夜间全成了睁眼瞎?我料定岜北的路他们走不通,他们只能从岜南进,所以我打消了往后传递火牌的念头。”

  这是柳今一后来被问责的第一罪,按照常理,她应该把火牌向后传,因为薄风、常雾两县军报中断,后边的卫成雪压根儿不知道戎白骑兵已经深入,倘若不是卫成雪能扛,拖到了施琳琅封锁后路,整个岜北都可能被这批戎白/精锐杀穿。姜重当时判定柳今一有纵敌之嫌,并不是毫无实指。

  然而柳今一就是不信刘逢生,当时为协助她追粮,州府派遣刘逢生驻守在她背后,成了她和卫成雪之间的隔板,火牌向后传就必须先通过刘逢生,所以柳今一直接放弃了联络卫成雪。

  那是道极为残忍的命令,柳今一让她的精锐放弃主战场,留下一千八百九十二个人做诱饵——一千八对一万八,人数悬殊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没补给没援兵,大伙儿已经竭力奋战几个时辰,这是道必死的命令,她知道,大家也知道。

  后来很多个日夜里,柳今一都会想起她第一个胜仗,那时她用八个人打赢了十八个人,三娘说别傻乐,以后真做了参将,有的是你哭的时候,她以前从来没明白那句话,赢让她忘了,一将功成的代价是万骨枯。

  雨在脑海里持续下,柳今一有片刻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不眨眼,盯着那堵墙,好半天才道:“我的精锐向北突围,最后只剩一支以归心为首的小队,那时我们已经出了重围,距离主战场数里远,但是戎白人甩不掉,我们八个人在雨中猜拳,赢的人继续往北,我输了,我又输了,你知道她们都爱笑话我,那天也是,她们一个一个笑完,把火牌递到了我手里。”

  这也是道极为残忍的命令,是她们对她下的,从接过火牌的那一刻开始,这场仗就必须大捷。

  柳今一,赢。

  为了这句话,柳今一没回一次头,她和她们甚至没有告别。骑兵在后追,她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本事,从荒野到密林,再从密林到山峦,天亮了又灭,她只剩下跑。肋骨断了没关系,腿脚烂了也无防,柳时纯没有死在半道上的资格,她只准赢。

  “思老战后清理主战场,找不到归心她们的骨牌和兵甲,那是自然,因为她们就不在那儿。我离开狻猊军以后回去收拾残骸,她们七个人的兵甲俱在,唯独没有归心的菜刀。”柳今一淡淡道,“那位置僻远,又是幽径,除了我和死光的戎白/精锐,只有一种人会知道她们在那儿,那就是把戎白人放进来的内应。他们以为只要把骨牌留下,拿走一把菜刀无关紧要,可是他们着实小瞧了我。”

  她勾笑,眉梢间透出些许森冷杀意,把话说完:“因为他们拿走了那把菜刀,使它落到陶乘歌手里,南宫青便有了杀父的钥匙。这何尝不也是天注定?”

第52章 镇宅刀

  “一营两千多个人,”代晓月说,“他们为什么非要拿走归心的菜刀?”

  柳今一道:“从前戎白进犯频繁,时常越境抢掠薄风、常雾两县,那时关内百姓胡为乱信,认为女人的癸水污秽,只要将其掩埋在戎白人的必经之地,便可使戎白人倒霉坠马。后来廖娘起势,在岜北破除迷信,但民间仍有传言,认为廖娘能打戎白人,恰是因为她的血有辟邪之效。

  “我这一年在岜州府各县游荡,见过许多不光明的买卖,其中有一桩生意最为红火,便是倒卖沾有狻猊军血的装备物件,悬赏最高的是廖娘,往下参将、千户乃至小兵俱有标价。倘若不是我有心深入,这事任由你我想一辈子也想不到。

  “主战场的名牌军甲皆要清点归库,只有突围的小队流落在外。为什么非得是归心的菜刀?因为归心已有称号,再过一年,她就是狻猊将之一。”

  这番话叫代晓月齿冷,她坐在椅子上,晨光已经铺至膝头,秋末的凄寒从指尖往身体里钻。她扶住椅把手,一字一句地问:“就为这个?”

  “自然不止,”柳今一背过的肩臂如似刀削,“还因为他们亲眼瞧见了归心是如何死战的,团素,你以为刘逢生没来?其实他就在那里。”

  唯有杀神才能镇宅,倘若不是刘逢生亲眼目睹了归心是如何浴血奋战,这把菜刀就不会被他拿来赠给孙务仁。

  “孙务仁是寄云县令,按常例,该是他巴结刘逢生,但他还有个身份,就是狻猊军筹粮要员。当年赤练关破了,西南的商贾千里迢迢来岜州府跟戎白人做买卖,发的都是死人财,后来廖娘收关,我们把守境内要道,凡是商队过来,皆要受到严查,从前的货明面上走不通了,便只能另寻他路。

  “孙务仁因筹粮积极,在狻猊军内很得信任。那几年岜州府天灾不断,又受山匪侵扰,各县粮食欠收,百姓口含不敷,孙务仁便以筹粮为由,在边境收购戎白的皮子,再以双倍价格转卖给西南商贾,赚到的银钱一半用来出省筹粮,一半用来补贴民耕,如此一来,他在岜州府境内可谓是畅通无阻。”

  有了孙务仁,许多货才能偷运出去,他出入狻猊军,在众营参将那里都算面熟,秃驴一行人若没有他,狼女早在被运入岜北境内时就已得救。

  “刘逢生虽然志大才疏,但也算忠良之后,他的军饷粮草俱有朝廷供应,在岜南也是吃喝不愁。他趟这浑水干什么?”代晓月心寒,“把戎白人放进来,让我们吃败仗还算小了,往大里说,岜州府能不能保全都要另看。”

  “这就要问朝廷了,”柳今一道,“赤练关失守,朝廷不问轻重,把赤练军的将帅全部斩首,刘逢生他爹当时誓死不从戎白,在关内组织残兵,有再战之举,论罪不是祸首,论责也不是主帅,但人刚卸甲就给拖到了刑场上。你说他是忠良之后,但为着这‘忠良’二字,他却要饮恨吞声一辈子。”

  “他的家恨比得过国仇?”代晓月眼角眉梢皆是冷意,“害死他爹的,一是军官推诿不作为,二是京中决断不慎重,三是戎白进犯不知耻。这三点哪一点应该算到我们头上?就为他的家恨,便可以冷眼叫我们死?荒唐。”

  柳今一说了其一,没有说其二。朝廷把岜州府两分,不派善战之军前来协从狻猊军作战,而是将赤练军重整,本意就没打算让他们将帅相和。

  廖祈福是布衣起兵,她当初既没有朝廷任命,也不是军营士兵,狻猊军的前身在朝廷档案里,与当下的山匪没有不同,她们是招抚归附后才被称为“军”的,是以,朝廷本就没有想要狻猊军长存。赤练军分守岜南,掣肘廖祈福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要吞并分散狻猊军,把她们从“乌合之众”,化入朝廷的正规之军里,否则为什么只准刘逢生干涉民政?她们与他们同为将帅,权职范围在相关书令里却一直暧昧不明。

  这本是肉食者的逐权布设,可是对刘逢生而言,这事根本行不通。两军合一看似简单,但即使朝廷给他个主帅之位,他也无法越过廖祈福统一军权,只要两军协作,他就势必要屈居人下,除非廖祈福现在阵亡,又或是狻猊军遭受重创,不然他和赤练军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因此,他决意要攀上那艘贼船。

  “给戎白人开门是刘逢生的敲门砖,他的第一道功勋就是第十三营,”柳今一继续说,“他拿那把菜刀讨好孙务仁,哪想孙务仁心有暗鬼,舍不得把那菜刀卖掉,而是放在了家里。”

  镇宅看似荒诞,实则大有说法。刘逢生牵扯进第十三营兵败案,后来晋升为岜南军门,他的职权地位都在孙务仁之上——岜州府以后要是不再走货了,孙务仁还有什么用处?他知道那么多事,清算早晚轮到他,于是他把那把菜刀留下来,这是他可以威胁刘逢生的关键。

  代晓月道:“如此说来,孙务仁是刘逢生杀的。”

  “动手的是刘逢生,他叫自己的兵扮作死士,来寄云县杀了孙务仁,可真要算起来,”柳今一又躺平,目光经过杏花枯枝,落在门口,“握刀应该是你,我们顶天立地的南宫小姐。”

  门口似有轻笑,南宫青侧过身,影子落在门纸上。她轮廓清晰,姿态大方,肩头披着件宽袍:“两位将军,咱们总算是见着了!”

  室内已然大亮,代晓月起身,南宫青便说:“团素将军请坐,听人墙角不是光明磊落之举,我来得急,见两位将军在商讨要事,正想着该如何打扰,不料就在这儿现了行。难怪家人从前总说,狮子的耳目瞒不过。”

  代晓月道:“柳今一,我来南宫府,是受南宫小姐所引。”

  “团素将军有军功品阶在身,那刘逢生再大胆,也不敢为难你,他放人是早晚的事,我只不过是借了东风。”南宫青不急进门,而是笑一笑,“柳时纯,我倒好奇,你为什么要说孙务仁的死是由我‘握刀’的?”

  “怪事,你一见面,不考她,偏考我。”柳今一缓慢起身,草草穿上自己挂边上的黑色半臂,也作一笑,“这事就要从你设计这桩案子说起了。”

第53章 娘催命

  爹刚咽气,室内幽暗,那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南宫青把菜刀放下,对南宫裕说。

  娘,有笔没有?这画我还没画完。

  雨声由远及近,南宫裕眨了眨眼,如梦方醒。室内绫罗乱铺,把满地的血迹遮掩住,她浑身潮湿,一半是雨,一半是汗,两只眼仿若初生,既诧异又新奇地盯着南宫青。

  女儿靠近娘,两个女人的眸中俱倒映着对方,霎时间,她变成了她,娘是女儿,女儿是娘。

  你为什么抖,娘,你害怕我?

  我不怕。

  那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南宫裕抬起双手,盖住南宫青正捧着她面颊的手,喃喃道:“青娘,我是高兴,好高兴,你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她转过目光,看老爷像个被折弃的重彩木偶,肢体怪异地扭曲,横躺在绮罗血地中一动不动。南宫裕忍不住破涕而笑,这笑声起初很小,随后逐渐大起来,她原来不是不爱笑,而是没碰着能叫她高兴的事。

  “太不成体统了,”南宫裕一边笑,一边紧紧贴着女儿的手,“我们这样叫人瞧了,该是要杀头的,到时候去堂上,县太爷必会喊我罪妇南宫裕。青娘,你说好不好笑?只有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才肯叫我的名字。”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教养姑姑在门口骇然后退,愣了片刻,又赶紧跨进门,叫罗姐儿:“罗姐儿,快将这门关上,万不要让人瞧见了!”

  罗姐儿被那室内的景象吓软了身体,强扶着门,呆呆道:“老爷……天呀!这可怎么是好?小姐……小姐快跑吧!”

  雷声闷响,外头的雨声时快时慢,隐隐还能听见廊下有丫鬟婆子的走动声。室内一合上门,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四个女人聚作一团,胡乱握着彼此的手。

  “跑不了,能往哪里跑?出了府,外头都是巡逻的民快,小姐一个‘有孕’的妇人,雷雨夜慌慌张张地跑出去,还不够叫人怀疑的。”教养姑姑声音冷静,“况且老爷的长随就在外院,刚刚那么大动静,他必定醒了,若是明早又听见老爷死了,心里定然会起疑。”

  “那就叫他活过来,”南宫裕轻轻冷哼,“一会儿给他换身衣服,扶到屏风后坐着,摆个三两日谁也发觉不了。长随要见他,我就说他病了,他本就病入膏肓了呀。”

  罗姐儿还慌着神,声音也发虚:“有臭味,夫人,死人搁几日就该发臭了。”

  “冰窖,”南宫青压低音量,“家里头的冰窖还能用,把他弄进去,先冻十天半个月。”

  天热时她常回门,给尤风雨几个小的拿冰块做冷食,那里头的冰块多少她最有数。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教养姑姑松开她们,沿着桌子摸,悄悄擦亮一点光。她拢着那微弱的火光,面容若隐若现:“他在外头的应酬不少,虽说近来病了,可还有人要见。”

  “人病了就会躲懒,我看瞒几日不打紧。”南宫裕从腋下抽出帕子,看老爷的时候微微掩住了自己的口鼻,“他去年大病一场,这事人尽周知——嗯,也算他命好,青娘送他上西天,半点苦也没叫他受,原本依着我的意思,该叫他摔个胳膊断个腿,先在病榻上养段日子再送走。”

  南宫青脸上血迹未擦,不禁大吃一惊:“娘,他去年病那么突然,原来是……”

  “老爷年纪大了呀,”罗姐儿在旁边说,“他老成那样,又瘦得皮包骨头,吃点荤食就克化不动,病倒了也合常理。”

  她们几个互望一眼,神色各异,都不约而同地扭过头,一起看老爷。

  教养姑姑道:“等会儿我去打盆水,就说小姐今夜受惊,需要咱们陪着稳胎,好歹先把这屋里的血擦了,不然等天亮,外院的人进来可就说不清了。”

  南宫裕说:“这内院里的姑娘婆子都挨过他的打,早几年因为他胡乱指配,害了好几个,大伙儿恨他久了,嘴巴都严得很,一会儿只管叫进来,我们一起擦。”

  罗姐儿道:“恨他是一码事,真见到他尸体又是一码事,干娘,这事不能冒险,还是放个消息出去,就说今夜因为他又发酒疯打人,惹急了小姐,父女俩在廊下发生了争执,被咱们劝回来。小姐动了胎气,老爷么,就病倒了,这样大伙儿心照不宣,日后碰见官府盘问,也好说话。我倒不是信不过诸位姐妹,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府里的家生子本就没几个,都是跟我一样外来的,在府外还有老娘家眷,真惹上官司,人心考验不起!”

  “要不生了,”南宫青抬起头,看着她们,“雨这么大,廊子底下的血早冲没了,那么多人听着他喊叫,这‘胎’再稳也没意思。依我之见,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生。”

  “叫秀仙来,”南宫裕攥紧帕子,“她与我是莫逆之交,我最知她的人品胆量,这事有她在绝不会走漏风声。”

  “这也好,”教养姑姑稍作沉吟,“夫人当年生产就是陶婶接生的,如今小姐生产,夫人信不过别人,请她来也合情合理。”

  罗姐儿把裙摆理整齐,匆匆起身:“这事不能叫旁人去,就我最合适,我一路跑出去,尽量避着人。”

  南宫青说:“且慢。”

  罗姐儿问:“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

  南宫青坐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向老爷,过了片刻,她道:“姐姐,你不要避着人,你要大声喊。”

  罗姐儿愕然:“那不是太引人瞩目了?万一引来官府的人……”

  “娘,姑姑,姐姐,你们听我说,”南宫青拽起衣角,擦起手上的血,“官府今夜无论如何都不会派人来,徐老三会醉成这样,正是同他们喝的酒。你们以为我今夜是冲动使然才杀的他?不,我是早有杀心,今夜纵使他不喝酒,我也要想法子杀了他,因为时候到了!”

  南宫裕说:“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