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林鸟
藤蔓卷起其中一杯,送到伊芙面前,她说了句“谢谢”,树藤立即羞涩蜷起,带着叶片都抖了抖,才缩回墙里去,灵活的样子令伊芙十分眼熟。
但顾朝夕接下来的话,很快又把伊芙的注意力吸引回来了。
“王级虫毒对奥托家族的人来说,不是问题,反而是养料,感到痛是因为受到体内人类血脉的影响,”她捧着杯子,咯咯一笑,“我已经替她缓释过一遍了,相关药剂配方也给她了,只要另外找三星以上的炼金术师进行配置就行。公主的问题解决了,那你呢?专门往我这跑了一趟,还有别的目的吧?”
“是......我是遇到了一些问题,想请你帮我看一下。”
伊芙拍拍袖子,袖中便缓缓爬出来一条细长的黑色小蛇,顾朝夕饶有兴趣地看着小蛇在伊芙的指示下爬了出去,经过大门时自觉在地面化作一片黑影,自门缝底滑出:“你怎么会把别人的精神态带在身上?”
“说来话长,而且我正打算跟你说这个,”伊芙先是脱下外面的黑袍,又将手指按到衬衫纽扣上,“不幸为奸人所害,中了一种很麻烦的炼金术,劳烦你帮我看看。”
纽扣一粒粒解开,衬衫褪下,她背对着顾朝夕,在日光下毫无防备地裸露出大片后背肌肤。
只见原本光洁雪白的背肌,此时竟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蓝紫色如恶魔诅咒的炼金秘文,术式之繁复仔细,落在顾朝夕这样的高等级炼金术师眼中,竟有几分诡异神秘的美感。
伊芙之前对着镜子观察过后背的炼金术,以她的水平,能勉强辨认出这一后背的鬼东西,全是各种各样的禁锢术式,有针对精神力的,也有针对具体四肢,其中还混杂着改造过的反禁锢术式和一些其它自创的内容,估计是爱葛妮丝为了让炼金术的作用,刚好停留在对伊芙有影响却又不至于变成废人这步,而精心试验出来的术式组合。
虽然知道这些炼金术看着就不像好东西,但顾朝夕长时间不说话,还是让伊芙有点头皮发麻,她试探问道:“大师,你有看出来什么吗?”
冰凉的指尖在她后背滑过,半晌,伊芙才听到女人自身后发出轻轻的笑声:“我大概猜到是谁给你留的术了,你找我没用,她留下的术式,就只有她和那一位能解。”
“......好吧,虽然我本来抱有的希望就不大,但还是感谢你在爱葛妮丝之外,还提出了另一个选项。”
虽然神域主人这个选项,提供了也跟没提供差不多。
伊芙无语片刻,准备将衣服拉起,但顾朝夕又捏住她的衣领,阻止她将衣物拉起。
“别这么着急啊,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猜到是谁给你下的术式吗?”顾朝夕笑道,“描写术式的材料里有王级虫族的虫毒,想化解炼金术,首先就要想办法先把墨水材料破解。”
“我还是那句话,王级虫族的虫毒是好东西,不要急着消除炼金术——或许你可以试着吸收这里面的一些'好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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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叮”的一声,在酒吧深处打开。
出了顾朝夕的实验室,伊芙就将炼金术师常穿的那套黑袍挂在臂弯间,自电梯间走出,跟着面带微笑的侍应生绕过两条走廊,推开包厢的门,洛尔迦恰好放下手上书,抬头看来。
“都问好了吗?”他问道。
伊芙嗯了一声:“出去说。”
酒吧坐落在首都星的黄金位置,出了门,正值周末,人潮熙攘,大家都在讨论最近发生的那起车祸案,因为受害者是帝国的重臣,再加上最近上层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不少涉及贪腐的高官贵族,所以这事即使已经发生一段时间了,在首都星民众间的讨论度仍然很高。
伊芙才听清周围人在说什么,就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来看洛尔迦的表情,仔细观察他脸上并无不虞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这副仿若机器人反过来打量人类的样子实在少见,洛尔迦原本在出神,又被她的反应吸引回注意力了,并肩沿着路边走时便失笑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听见别人在聊你家的事,怕你心里不舒服,”伊芙撇撇嘴,“反正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也不知道说出来。”
她在人际关系上本就不算特别细腻的那种人,也是跟洛尔迦这种敏锐惯了的人待一块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多注意一点。要是杰西卡那种受了半点委屈都要吱哇大叫的家伙,伊芙哪还用得着花这多余的心思?
“没关系,我知道大家都是善意的关心,而且家里情况还好,不用太过担心。”
“而且我心理承受能力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以前生病多,也喜欢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后来有天梦里迷迷糊糊被头疼闹醒,看见妈妈坐在床边一脸憔悴地看护,见我睁眼,就靠过来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忽然便觉得很愧疚,后来就不喜欢把情绪都露在脸上了,不仅无济于事,还会让亲近的人空生担忧,很......”洛尔迦抿抿唇,似是觉得说这些往事很不好意思,笑了笑便垂下脸道,“算了,先说你刚刚去找那位炼金术师朋友,讨论出什么结果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横竖就是处理不了,甚至还不如龙泉——龙泉好歹还给了她能暂时压制的药剂,顾朝夕直接就让她试着吸收。
秦梦得能吸收是因为她祖上有不是人的血统,伊芙有什么?
虽然经常有人在背后这样骂她,但这显然不能跟物理意义上的不是人相提并论吧。
“......听她提建议,还不如听你讲讲过去的事,小可怜,”她叹口气,心知毒症一直是洛尔迦的最大心病,即使痊愈了也不爱多提,方才肯露出那点过往已属实难得,便转而琢磨道,“很快就要到斯巴蒂的生日了,你家到时候会有人出席吗?”
“当然会去,毕竟是内阁首相的大寿,除去私人意义,还有政治意义,”洛尔迦毫不犹豫地答道,“这次处理亲近皇太子的那群贵族,多亏了有首相的支持,于情于理,奥利弗家族都要表现出一些诚意。”
伊芙感叹道:“还真是辛苦啊,家里的事还没平复,为了仕途,又得去参加别人家的喜事。”
听说罗夫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进行秘密任务呢,幸好斯巴蒂也是个鳏夫,他的得意不至于太灼伤奥利弗家主的心。
她琢磨一会儿,又问:“你说,我要是在家主生日的时候,把弗兰克带过去会怎么样?”
“弗兰克?”洛尔迦闻言,有些疑心自己听错了般转过头,“你确定要在首相过生日的时候,把他的私生子带过去?”
而且这个私生子,还不一定是他亲生的。
“嗯啊,”伊芙十分理直气壮道,“谁让他没邀请弗兰克,一个邀请函最多带两个人,你们奥利弗家族要是已经受邀的话,我就带上弗兰克去了。”
“ ......”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计划有哪一点是妥帖的吗?洛尔迦捏捏眉心,嘴唇轻颤:“——我在想我要不那天干脆找个理由不去吧。”
虽然伊芙话里那种有机会就会先考虑自己的意味十分打动人,但洛尔迦并非那种轻易就上头的性格,只因这家伙的狼子野心就像她的甜言蜜语一样威力恐怖。
......到时候场面一定很美,他不敢看。
第165章
时间不会随着少数人的抗拒,就拖延流逝,正如即使洛尔迦这些日子右眼皮一直在跳,美第奇家主的庆生宴会还是如期到来了。
往年为了在明面上跟美第奇家族的立场持开距离, 需要参加这种家族里的重要场合时, 伊芙就全程站在秦梦得身后,专心扮演好公主的忠心执事这一角色。
但这次有斯巴蒂特地邀请在前,伊芙便请来了美第奇家族专门的裁缝, 给自己和弗兰克分别定做了礼服。在公主府见到跟大少爷面容奇像的青年时,裁缝脸色都发紫了, 量完尺寸回去的时候几乎同手同脚, 最后还是伊芙一句淡淡的“家主知道”把人给敲打住了。
三日后,礼服赶制出来后, 被送到第一帝国学院, 送礼服的不是别人, 正是美第奇家族新上任的第五执事——原本的第五执事因为侍奉大小姐洛琳尽心尽力, 被提拔成了第四执事。
“家主许久没见到您了, 甚是想念,”第五执事专门走这一趟, 当然不是因为闲得没事,银发高束的中年女人微微一笑, 极其和顺道, “虽说宴会在晚上举行, 但当日还是望您早到一点, 给家人留出一些多余的叙旧时间。”
“知道了。”
嘴上答应得好,但寿宴当天,伊芙驱车从学院出发,腕上盘着伪装成手镯的墙中之蛇,先是接到弗兰克,又绕中心城区足足绕了三圈,一直拖到比日光更明亮的华灯照亮晚霞,这才慢腾腾开向坐落于首都星东北方位的华美豪宅。
站在洁白宏丽如艺术馆的美第奇府前,弗兰克心中还满是复杂的心绪,既不可思议于二十几年摸爬滚打,最后还是站到了这扇门前,又难免对这巍峨的宫殿府邸生出临时敬畏之心,一时间竟感到进退两难。
伊芙停好车,提着繁厚的礼服慢慢走过来:“怎么不进去?近乡情怯?”
“......你别恶心我了,”弗兰克沉重的心绪顿时去了一大半,哭笑不得道,“光是站在这里,我就想吐了。”
如果不是伊芙告诉他,自己的身世有问题,甚至可能亲生母亲还活着,弗兰克是绝对不会跟鬼迷心窍似地跟着对方来到美第奇府。
他有些不适应地扯了扯结打得紧紧的领口,只感觉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口,向上一步是天堂,向下一步是地狱,正如眼前这片连绵宫殿群带给自己的感觉。
伊芙瞥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伸出自己的右手,示意弗兰克识相搀上。不知道是不是美第奇家主的授意,裁缝给她制作的礼服远比设计图册上更夸张炫目,洁白的绸缎曳地长裙,丹红滚边,做了大量褶皱和绸花,愈发显得雍容高挑。在她的衬托下,只是穿着标准礼服的弗兰克显得不像陪同的男伴,反像旧世纪小说里贵妇小姐经常豢养的那种英俊男仆。
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弗兰克犹疑不定地想道,伊芙应该没坏到要拿他当衬托的程度吧?
另一边,看门的侍从看见伊芙款款地走来,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人为什么不直接落地到内门,非要从大门走这一遭,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将她和带来的年轻男伴请了进去。才抵达宴会厅,侍从迎着笑抬头告辞,然后才看清那位男伴的脸,侍从的笑便凝固在了脸上。
“大、大、大少爷......”侍从结结巴巴道,但话才出口,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大少爷此时应该正在宴会厅里,陪同家主应酬逢迎,怎么可能才从大门外进来?
他自知失言,强打笑容绕过这个话题,很快就灰溜溜地走了。
人一走,弗兰克便转头直视伊芙,顿时明白她为什么要麻烦地带自己走这么一长段路进来了:“你是故意让别人看见我这张脸的?”
他方才一直在想自己的事,竟忘了自己还有张与塞西尔肖似的脸。
“急什么?”伊芙自门口的侍应生托盘上接过一杯酒,没有进宴会厅,而是带着人,背绕过人声鼎沸的前厅,转而绕入种满了铁线莲和其它奇花异植的后廊,不疾不徐道,“去找人多麻烦,把你宣扬出去,然后让认识的人来找你,不是更快?”
弗兰克双手捏紧,隐忍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亲生......亲人在哪,带我来只是想试试?”
“你猜?”
他怎么可能猜得到,弗兰克怒视她。
早在出门前,公主府的侍从就已经在伊芙的吩咐下,将他平日的伪装悉数洗去,柔顺的银发和温润蓝眼露出,愈发显得容貌俊美——能与素以美貌闻名的美第奇家族大少爷长得像,弗兰克底子本就极好,又被巧手的侍从伪饰过,一眼看去,还真容易看成塞西尔。
料想这一路走来,不少人应该都撞见这一幕了,机灵的早已跑去将事情转告给塞西尔。一想到此时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大概心情正又惊又疑又怒,偏偏还不能在宾客前露出异样,伊芙就不禁感到一阵心情淡爽。
她心情好,对别人就宽容,因此对于弗兰克纠结的思绪,也多出几分解答的耐心:“你在美第奇家族身份尴尬,要是不在许多人面前露过脸,等不着见到你想见的人就被处理了。何况左莉当年在第一帝国学院也是第一等的精英,她要是改名换姓了,以你的地位,你觉得是你去见她更有可能,还是她来见你更快?”
弗兰克无言以对,确实,在这权贵云集的首相寿宴上,他一个小小的罗氏主管完全不值一提。
他心中苦涩地低下头,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伊芙察觉到什么般,若有所思地转过头。
她精神力被封,作为炼金术师,格外敏锐的感知力却还在,当即便感到灯火照耀不到的阴影中,有什么正无声无息地飘来。
“伊芙小姐,家主大人召您去二楼01号休息室有事相商。”
沙哑的女声自宽大兜帽下响起,第一执事常年将自己藏在银灰长袍,鬼魅般的踪影去来无痕,此时也屹立于廊中柱旁,如一道亘古的影子。
伊芙转身,眯起眼睛道:“第一执事大人知道家主喊我去,是为了什么事吗?”
“抱歉,我并不知情,”第一执事道,声音依然稳重,“但家主只让你去,并不让我随侍在旁,因此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务,还请您尽快就位。”
不让第一执事跟着?自打认识斯巴蒂以来,伊芙还没见过有什么场合,是第一执事都不被允许跟着的。
她心下有了几分猜测,转头看了眼仍一头雾水的弗兰克:“那我就先过去了,既然第一执事没有别的事,这位是我带过来的朋友,需要麻烦您照看一下了。”
第一执事没作声,她的职责是随时保护好美第奇家族的家主,无关本职的事,没人可以强迫她去做。
但伊芙知道她不会推拒的,这位执事只是看着不近人情,心地并不冷硬,何况保护对象还是弗兰克。
“你要去找家主吗?”弗兰克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那我是还在这等你吗?”
伊芙:“随便你去哪,有第一执事大人看着,塞西尔不会轻易下手的,与其在这白等着,不如前面宴会厅转转,随便结识一两个人,都对你的将来很有帮助。”
她来这是为了蹲人,现在人也蹲到了,没必要继续在这浪费时间了。
华服高髻的少女交代完就离开了,只剩下弗兰克在这山风吹彻的走廊,跟浑身遮得严严实实的第一执事大眼瞪小眼。
打扮这么神秘,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而且方才伊芙喊对方第一执事,料想这个神秘人在美第奇家族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相顾无言半天,弗兰克终于清咳两声,试探着问道:“那照伊芙说的,我可以去宴会厅吧?”
第一执事沉默盯他许久,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用目光仔细描摹过年轻人眉目的每一处细节。许久才缓缓地叹口气,转身时淡然道:“跟上我。”
伊芙没经过宴会厅大门,而是径直从后门上了二楼,斯巴蒂既然是私下召见她,说明不希望她过早出场。
果然,才登上最后一层台阶,她就看见儒雅英俊的中年人正端着酒杯,靠站在栏杆后,借着帷幕的遮挡,楼下的人很难发现宴会的主人此时居然没有参与到喧闹的欢宴里,而是独自站在楼上,静静观看着下面的情况。
笃,笃,笃。
硬质皮鞋在如镜面般的白石地面上敲出清脆声响,伊芙走到他旁边,低头扫视一眼,全局收入眼中,不由得心理感叹斯巴蒂这人还真的人越老心越黑——说什么在休息室里等人,方才自己要是从宴会厅的正门进来,他站在楼上一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但一眼看去,伊芙还真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帝国首相的生日大宴,首都星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拖家带口,倾巢出动,顶级名利场的一句话,就能影响到帝国的千家万户。
“如果有机会从高空看美第奇府,就会发现它的形状沿轴线对称,形如一只蝴蝶,”斯巴蒂忽然开口,“宴会厅就在这只蝴蝶的蝶翼部分,在这里流泻出去的每一缕风声,都会成为偌大帝国的飓风,无情刮过辽阔的太空疆土。”
但即便是这样的富丽如云,人才满堂,也不过是楼上人观览的一处风景。
这就是权力的最直观体现。
斯巴蒂从栏杆边起身,转头含笑着对少女举起酒杯:“如何呢,满意你现在看到的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