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嬴天尘
然而,被他“打抱不平”的天子却不给面子地呵斥道:“够了!我大魏国师岂容小儿妄议!且不提仙凡之别,解氏三代为国捐躯,满门忠良,广安侯以束发之龄降东虏,平北疆,赫赫之功,足耀千秋!惜其淡泊名利,不曾与大军一起献俘京师,不然,朕必携文武百官,出城百里相迎。”
这样说着,他看向这个昔日最受宠的儿子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的失望。五皇子被天子的眼神一扫,顿时知道猜错了天子之心,本以为父皇心里总该有几分怨气,此间没有外人,他正好替父皇一抒心中之不满。
从前的他也是这么做的,因此“心直口快、孝顺贴心”的人设一直立得稳稳当当。今日虽然翻了车,但五皇子并不慌,说到底他不就是莽撞了一点吗?贴心孝顺人设不倒!五皇子立刻乖乖低头认错: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只惦记着父皇受了委屈,一时糊涂,竟是怠慢了功臣……”
天子今日格外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暗道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如此眼高于顶,心胸格局如此之小……他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沉稳有度的嫡长子,文质彬彬的次子,以及练武成痴、自从听闻广安侯事迹便将之奉为偶像的三子,挨个点了他们的名:“明日你们便随朕左右。”
……已经长成的三个儿子也是天子心中最有出息的儿子,虽说早在多年前便检测出没有修道资质,但当时下断言的是清源真人。现在不是出现了一个更加厉害的广安侯吗?万一广安侯会给出另一种结论呢?毕竟对方可是千载以来唯一的筑基修士。
至不济,前代上清观观主精通相面批命之术,没道理更加厉害的广安侯做不到。三子之中,但有一人得其垂青便是大好事。
天子将自己的想法隐藏在心底。
次日一早,他就带着三个儿子叩开上清观的门,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魏国师”。
上清观深处的某间小院,微风徐徐,树荫成云,青衣少年坐在檐下,身后披散的乌发被风吹起,同色的眼眸低垂,一本摊开的道书放在他膝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他身上有一种平和与飘渺同时存在的气质。像是井中之月,第一感觉是触手可及,第二感觉却是遥不可及的高远神秘。
直到少年抬起头,唇角荡开一抹笑意,一切的印象都被这抹清风般的微笑冲淡了。
跟随引路的道童一路抵达目的地,无需任何介绍,父子四人第一眼就认出了少年的身份,并油然生出一种感觉:“是了,那位传说中的广安侯……就该是这样的!”
收到大朝会再次被取消的消息时,大魏群臣的反应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有点门路的都知道天子去了上清观,这回却没有人再道一声“荒唐”。
一来天子礼贤历来为人所推崇,广安侯解鸣蝉有功于国,再怎么礼敬都是应该的;
二来后者可是传说中能上天入地、呼风引雷的神仙人物,别说当今天子,他们这些人又有谁不想得到这位神仙人物的眷顾?
奈何对方一直待在上清观闭门谢客,许多人找不到正主,只能找右相府攀关系,若非解玉华与方明哲夫妻俩始终把持得住,又相逢这些日子早就被朝臣踏破了门槛,收到的种种珍宝堆起来足可媲美天子私库……
饶是如此,方明哲如今上朝可算是享受到了“人人都是朋友”的待遇,昔日的政敌一个比一个变脸快,每天下朝时不跑快点,就会遇上厚着脸皮想将儿子塞到广安侯门下拜师的请托,更有甚者居然还想嫁女。
更多的聪明人走起迂回路线,看上了尚未有婚约的方婉晴,试图与右相府结亲,用另一种方式与广安侯解鸣蝉搭上关系……
老父亲方明哲简直震怒。
他女儿这才多大,就被一帮臭不要脸的家伙看上了!不仅门都没有,窗户也没有!
一时间,这位炙手可热的右相大人除了必要的早朝时间都待在府里陪伴妻女,解玉华与方婉晴同样如此。只因她们在富人圈和姐妹圈所获得的待遇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一个还算自由的便是中举后回书院继续读书备考会试的方湛。他在外求学期间从不以右相之子自居,故而少有人知道他的背景来历,最多只受到几个关系亲近的熟人的“骚扰”,日常的生活不曾被扰乱。
直到这一天,被取消的大朝会预示着天子的去向。再次被天子放鸽子的群臣非但没有不满,反而一个个都露出了期冀之色。
他们真的很期待天子与广安侯的会面,希望那位呼风引雷的神仙人物愿意接受大魏国师的身份,成为大魏最硬的靠山。要是愿意大开山门,广收门徒,那就更好了。他们必然要将自家最优秀的弟子送过去。
当然了,任何群体中都有少数派。也有一些至今都不相信广安侯事迹,怀疑他只是用一些戏法骗过了蛮夷,只是见识短浅的蛮夷和边关百姓大惊小怪被蒙蔽了而已。
在他们看来,广安侯的战功值得宣扬,神神叨叨的部分却不足以采信也不该宣扬。治国终究要靠脚踏实地而不是神鬼之事。
实话实说,越殊若是知道他们的想法,高低得给他们颁发“唯物主义战士”的光荣头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这个修真之道真实存在的世界里,真正的唯物主义战士理应承认修行者与神鬼之术的存在才对。
只能说人很难理解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大抵这些死活不肯相信修行者存在的大臣就是如此。他们的心态并非完全不可取。至少,治国不靠神仙靠自己没什么毛病。
群臣怀着期待与忐忑度过了一整天,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觉或者梦见了什么,第二天几乎个个顶着黑眼圈上的朝。
他们没能在金銮殿上看到神交已久的广安侯解鸣蝉,只见到了容光焕发的天子。
当今天子年已不惑,由于日日勤发,鬓角早已生出白发,今日却给人年轻了十岁的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热血奋斗之时。
他不容置疑地当朝颁布一系列新政,其中蕴含着此前闻所未闻的理念。包括但不限于对医学体系的革新,对百工之技的力捧,对民智的开发,对商业的重视……
“????????”
这一日,文武百官头顶不断敲出来的问号,连在一起足可围绕京城整整一圈。
懵逼过后,自然是百般阻拦。
士农工商,古来如此。下九流的医者、满身铜臭的商人、以及那些地里刨食的农人,什么时候能受到如此重视,甚至于隐隐有超越读书人的架势?这是倒反天罡!
若非天子在位十余年,早已积累足够的声望,就该有大臣不客气地直斥其昏君了!
尽管如此,用各种委婉口吻言明天子此举不当的比比皆是。一些资历较深的先帝老臣更是直言不讳地请天子勿废先帝基业。
尽管群议汹汹,天子却视若无睹,且冷酷无情地将几个跳得最凶的大臣逐出朝堂。
眼看大臣们总算是识趣地安静下来,他才不容置疑地一挥手:“朕意已决!”
紧接着便将任务甩给右相方明哲,语气却温和了许多:“方爱卿,具体事宜便交给你了。十日之内,朕要看到一个章程。”
从始至终保持沉默,没有贸然反对或赞同的方明哲心中一动,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此事莫不是与自家那个好侄儿有关?
很*快也有聪明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当朝问了出来。这就不太聪明了。
天子看了问话的人一眼,没有否认:“广安侯学究天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今日方才知晓什么是天生圣贤!”
说话间,他耳边似乎再次响起少年清澈而平静的声音,于他而言如雷贯耳:“陛下此来,不知是问苍生,还是问鬼神?”
第186章 归一道主17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问苍生何如?问鬼神何如?”
越殊开门见山的问题打乱了郁漳的思路。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就这样反问一句。
但他好歹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在对方面前,人间帝王的身份不值一提。沉吟数秒,他郑重道:“既问苍生,也问鬼神。”
言罢便深深一拜。
“——还请国师教我!”
如果说他只关心天下苍生,对成仙得道之事一点都不感兴趣,那肯定是骗人的。
可要说他找上越殊全然是为修行之事也不准确。毕竟他还记得当初听到东虏归附时的欢喜与忧虑,只有彻底将广安侯这位筑基期修士拉拢到一条船上,郁漳才能放心。
越殊听出了他说的是实话。
看来这位国君够坦诚也够聪明。
越殊对肉食者并无好感,不过这一世他既然没有推翻太平世道重塑人间的想法,坐在皇位上的是个值得期待的聪明人自然是最好的。这就让他的一些设想有了可能。
否则,若是御座上的家伙又蠢又坏,越殊少不得在前往沧海界之前给御座换个人。
越殊此番心念转动不过一瞬,郁漳可不知道自己的皇位就在悬崖边缘走了一圈,身为喜怒不形于色、深谙制衡之术的天子,他难得有一日如此坦荡,不耍丝毫小心思,也难得因此而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在郁漳紧张的注视中,作道人打扮的少年轻声开口:“不敢当陛下厚爱。解氏三代于国朝尽忠,贫道自认无负大魏,于功名利禄亦无所求,此生所愿,唯做物外烟霞客。”
“……实不相瞒,贫道即将离开此间天地,前往真正的修行盛世,临别之际饮水思源,倒也确有一二言语可以点拨陛下。”
“!!!”
好好的金大腿这就要跑了?
郁漳大惊,脱口而出:
“国师忍弃乡土于不顾耶?!”
至于什么天地之外还有天地,真正的修行盛世云云……信息量太多,容他缓一缓。
“贫道生于大魏,长于大魏,亲眷亦世代为魏人,对此方乡土岂无丝毫眷恋?只是大道在前,不容他顾。”
……解玉华一家终究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而他这一世已无父母需要尽孝,当然应该尽情追求自己的道。
若是这一世的父母还活在人世,越殊大概会安顿好他们,或者陪他们度过一生,再去寻仙问道,毕竟他有着充裕的时间……
如今他心中却没有那么多牵挂,唯一的期冀大概就是此方天地在他来过之后能变得更好,而这就需要来自统治者的配合了。
这也是他愿意点拨郁漳的缘故。
郁漳终于从震惊中缓了过来。
“朕一时失态,国师勿怪。”反正越殊没有特地否定大魏国师的身份,郁漳一口一个“国师”,唤得越发顺口,见越殊已下定决心,实在挽留不住,他只好怅然一叹,“国师天人也,惜此间天地留不得真仙!”
眼看他还有继续对自己“大捧特捧”的趋势,越殊赶紧进入正题:“贫道不日便离开此界,今日因缘际会,可允君三问。”
——此中主要是因为对方“既问苍生也问鬼神”。要是这位国君此来“只问鬼神”,那么越殊最多也就只给他一次提问机会。
郁漳原地陷入沉思。
人既然都要走了,郁漳此前的大部分打算眼看都要落空。最多也就是让这位帮忙看一看当初清源真人有没有可能弄错,他本人乃至皇子皇女是否真的没有修行资质……但为此浪费一个提问机会属实没有必要。
罢了,这江山该怎么治理就怎么治理。广安侯横空出世之前,大魏不也好好的吗?大不了就当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这尊靠山。
郁漳努力放平心态,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位皇子,他心中突然一动,有了主意。
今日正好心血来潮带上了三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广安侯开口就是三次提问机会,是巧合吗?
想得很多的他索性开口问道:
“国师允吾三问,吾适有三子在侧,可否将此机缘予他们一人一次?”
越殊微微颔首:“可。”
三名皇子显然没想到会有“天降馅饼”,神情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哪怕身为长兄、素日最是稳重的太子,都难掩激动之色。
三皇子迫不及待地站出来。
他自幼酷好习武,向往从军。自从亲眼见到东虏降俘入京,听闻广安侯在边关立下的赫赫战功,仰慕之心便一发不可收拾。
今日见了真人,只感觉对方完美契合自己心目中“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形象,整个人跟喝醉了一样上头。
此时居然有机会向偶像请教,激动得不行的他甚至顾不得长幼尊卑,第一个下拜道:“广安侯一人降伏万军,真我辈楷模!小子不才,唯求得授万人敌之法!”
哗啦——
少年道人翻动着膝上的书册,一边不疾不徐道:“万人敌者,可以智胜,可以力胜——武道超凡,众莫能御,以一而敌万,是为万人敌;指挥万军,决胜千里,以一人之计调动千军万马,亦为万人敌。”
“——你之所求为何?”
三皇子的脸色因兴奋而涨红,不顾父皇与兄长递来的眼色,他兴奋地大声道:
“武道超凡,众莫能御!”
“此界灵气不足,仙道难求,资质不足者更是连入门都不得,唯有武道可超凡。”
越殊先是点头肯定了他的眼光,继而道:“我有武功医典,非予你一人,予天下之人。使天下之人皆通医武之道,纵然于仙道无望,亦可延年益寿,脱胎换骨。”
话音落下,点点心灵之力汇成微光,裁下一册书页,那纸张在光芒中凝为玉质,分明只是薄薄的一页,蕴含的讯息却堪比未来文明的芯片,精神集中便能自动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