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嬴天尘
沿途一路,不断有低阶妖兽倒地毙命,其血肉与魔晶仿佛自发向巨象背上飞去,而后在宽阔的象背上整齐齐齐排成了一排。
巨象背上,一道身影盘坐。
稀薄的星光映出少年淡淡的轮廓,他双目闭阖,似睡非睡,心神之内却映照出无垠星空,俨然正以观想之法修行心神之力。
这是奚氏祖传的周天星辰观想图。在诸多观想法之中,其品质都称得起上上乘。
一如气血淬体乃是内炼之法,不假天地元气,因此不必担心一不小心纳魔气入体;以观想法门壮大心神之力同样是内炼,以心灵之海观想万物、映照天地,而不是像上古武者那样直接神感天地,观摹大道。
——这种上古时代的修行道路放在如今是绝对的禁忌。在这个时代神感天地,下场只会是魔念丛生,世人将之称为“魔染”。
越殊所谓的“厉鬼模式”,本质上也算是遭了“魔染”。只是他因传说加持而具备天魔特性,魔气对他来说并非避之不及的污染与毒药,而是受他驱动、如臂使指的力量。故而他不会因“魔染”而失去自我。
他突变的画风也有魔染之故。
“……到了。”
黑河镇的轮廓在夜色中隐现,巨象背上的少年睁开眼睛站起身。他从巨象背上一跃而下,灰白色的长袍猎猎作响,丝绸般的长发飘飞。好似一只掠空而过的大雁,三两下拨动夜色的涟漪,飘然向镇中落去。
大量妖兽血肉与魔晶在他的心神之力牵引下漂浮在其身后。场面一时间极为诡异。
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两名来自王族申屠氏的护道者,越殊悄然回到自家的小院。
他轻车熟路推开后院闭关室的门,顺着深入地底的台阶一路抵达他的私人实验室。
啪嗒,灯泡亮起。
白炽灯的光照亮了一切。
整齐的桌台、阴凉柜,一排排透明的标准玻璃试管。其中部分试管中存放着五颜六色的药剂与妖兽之血,恰似一枚枚结晶。
倘若有来自现代的穿越者置身于此,定然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毕竟这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实验室与他们印象中的实验室已经相差无几,除了缺乏一些高精尖设备,处处都是现代风。
这是越殊历时两年的成果。
曾率领天下之人从无到有攀登科技树,带领一个农业文明大跨步进入工业时代的他,脑海中储存有一套完整的理论知识。短时间内或许做不到让整个天下焕然一新,给自己造个小型实验室却没有问题。
更别说这个世界从来不是普通古代社会,而是一个存在天地元气的低魔世界。武者本身就是特殊的生产力。武者强大的气血之力比他记忆中的许多设备都要好使,冶金、炼玻璃、手搓发电机……等等都不在话下,灯泡就是这么做出来的。晋升神定后,细致入微的心神之力又可以代替越殊印象中的精密设备,用以探索微观世界。
简而言之,旁人习武只是打架,越殊却把自己从里到外修成了一台特殊的人形仪器。这也是支撑私人实验室的核心要素。
将今日的收获整理归类,望着一排排整齐的试管架,越殊顿生苦恼:人可以走,实验室走不了,这里大部分物品都不方便带走,难道只能留下?若是有修仙小说中的储物袋,能将所有物品打包带走就好了。
“这好办。”昱时,得知儿子烦心事的奚轻云笑道,“储物之物,你身上早就有了。”
“???”
越殊惊得当场打出问号。险些怀疑自己一觉醒来从武道世界穿越到了修仙世界。
“静心凝神,我教你一段口诀……”就在这时,奚轻云神神秘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越殊不及多想,下意识跟着照办。
嗡……
泥丸宫深处光明大作,越殊的意识飞速下坠,一路沉入光明之海,他跟着奚轻云念诵口诀轻,于是无尽光芒在特殊的韵律中收敛,越殊这才得以看清“眼前”的一切。
一面敛尽光辉、看似平平无奇的镜子躺在他的泥丸宫深处,宛如一枚袖珍银币。
他突然想起一件传闻中的玄兵。
“这……难道就是照幽镜?”
“确切的说是阴阳双镜之一。”奚轻云解释道,“世人皆知照幽境可洞察妖魔,照彻幽冥,任何妖魔都别想在照幽镜下潜藏。殊不知这只是阴镜。阴镜不仅洞察入微,本身也有收敛气息、隐藏身份的能力。否则你以为为娘如何能躲过九域之通缉?”
她笑容灿烂地揭晓谜底。
越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而你身上的是阳镜。”
“阳镜重在防御,乃是护神之宝。早在你出生时,我便将阳镜与你绑定。天人之下的心神攻击都对你不起作用。此外,它还有一方附带空间,岂非正合你的心意?”
越殊连连点头。太合适了,合适到他的烦恼一扫而空,反而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天下间从未听闻储物之宝的存在,哪怕九大神兵也没有储物之能。照幽镜突破了这个世界的常识,真是人力所能铸就的吗?
对此,奚轻云表示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在家族口口相传的故事中,照幽镜并非匠人所造,而是武王幼年拾来的天外之物。
他从来不曾对外展示,故而无人得知。因此他的后人才能放心使用照幽镜而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且奚氏对外向来只宣称为玄兵而已,如此也就不必担心天人的觊觎。
有奚轻云悉心提点,越殊很快就掌握了阳镜的用法,听奚轻云说本来便打算在他走之前把阳镜的存在告知于他,越殊顺势接过话道:“恰好,我亦有一物留与阿娘。”
说着,他伸出手,掌心变戏法般出现两团凝胶状的物事,宛如剔透而漆黑的布丁。
这是越殊两年来研究妖魔创造的产物之一,隔几日喂食一些血液就能维持活性。这代价听着邪乎,却是妖魔之流的共性。
碍于材料与技术不足,产品只有这一对,而能力更是聊胜于无:这两团布丁同根同源,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彼此感应。如此母子二人就不必担心远隔千里断了联系。
“……当真如此神奇?”
听越殊说到这里,奚轻云大为好奇。她接过其中一团布丁,伸手戳了戳,其顿时发出“呜”的一声,与此同时,越殊掌心的另一团布丁也跟着“呜”了一声。她戳两下,两只布丁就同时“呜”两下,几乎同步。
奚轻云爱不释手地玩了好一阵子,直将手中之物戳圆捏扁,发现这小小一团看似脆弱实则不然。哪怕她已经在儿子的丹药辅助下晋升武道真种,亦无法破坏其分毫。
至于这对布丁看似只能“呜”几声,聊胜于无的功效,只要母子二人提前约定好暗号和密码,不就是安全无虞的传信渠道吗?
奚轻云能顶着九域悬赏将儿子养到这么大,武道天赋或许不行,智慧却是不缺的。不用越殊解释,她已经明白了用法。
捏着手中Q弹Q弹的布丁,奚轻云半边美丽半边狰狞的脸上尽是自豪之色,任谁都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欣慰愉悦之情。
她笑了笑,随口提议道:“古有鱼传尺素,何不将之塑成双鲤之形?”
这点要求当然没问题,越殊一口答应下来:“听阿娘的,稍后我再加工一番。”
临别之日在即,母子二人免不了坐在一起,将该料理的事情都料理妥当,该商量的事情都商量万全。此时越殊才知道奚轻云同样有了去意,不像是以前那样在附近走镖、猎妖,而是要出远门,走四方。
越殊惊讶过后,并不反对。
奚轻云年轻时本是喜好四处行侠仗义的性子,是一朝惊变改变了她,让她从此远走高飞,东躲西藏,性格也日趋稳健起来。
从前是有他这个儿子在家,因着牵挂于他,奚轻云也只能借着走镖和猎妖时短暂离开黑河镇。而今没有了越殊的束缚,以她武道真种境的修为,只要小心避开高阶妖魔,不徒惹是非,畅游天下并非难事。
况且,越殊早就替他娘找好了保险——被他特意收服而未曾诛杀的三阶巨象妖兽。相较于天生地养、无法沟通的妖魔,三阶妖兽至少知道恐惧、懂得臣服强者,越殊一晚上的功夫,已经将之驯得老老实实。
此前他未曾想过他娘会出远门,原打算将巨象妖兽安置在黑河镇附近,做个暗中的“护道者”,既然奚轻云有出远门的想法,越殊就不得不将自己的安排拿出来说了。
“……阿娘不嫌弃的话,行走荒野时可以让白象一路跟着,万一遇上对付不了的,要吗,您就让它上,自己能跑则跑。”
奚轻云听得瞠目结舌。
“不是,一头三阶妖兽,申屠氏两名护道者都奈何不了的妖兽,这就被你收服了?”她绕着儿子转了一圈,左看右看,“娘知道你本事大,万万没想到这么大!”
说到这里,她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打趣:“昔日申屠老贼污蔑你是天生魔种,我狠狠啐他一口。若他今日又作此论,就凭你亮出的这手本事,为娘只怕反驳不得!”
第97章 道胎魔种14√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离开黑河镇的这一日,天清气朗。一行人坐上马车,与祥云镖局的车队一起出发。
用王总镖头的话说就是正好顺路,至于是真的顺路还是借机攀上关系就不得而知。
申屠恒等人被安置在最豪华最舒适的马车中,连带越殊都顺便享受了一把最高级别的待遇。两名护道人则是从头至尾都不曾露面,明显是习惯了隐于幕后暗中护道。
黑河镇位于王域边陲,再往西去就是钟离氏的地盘,往北去则是拓跋氏的地盘,故而马车一路往东南而行,直奔王城而去。
这一路千里迢迢,大大小小的聚居地宛如群岛坐落于海中,零星散布在荒野之上。
祥云镖局的目的地据说是最近的一处中型聚居地稼城,此城贯通南北,乃是附近地区极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位处前往王城的必经之地,因此这一段路众人可以同行。
乌飞兔走,光阴轮转。
行路枯燥,百无聊赖,不知不觉在路上消磨了一个月的光阴,越殊白日修行,夜间例行猎妖,白天黑夜的事都不曾耽误。修为点滴积累之际,手头魔晶亦越发充裕。
偶尔遇上小型聚居地,众人也会暂时停下脚步修整一二,顺带满足一番口腹之欲。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往往在荒野中跋涉。
异变的妖兽,无形的妖魔,打家劫舍的盗匪团,偶然相逢的其他车队……不出黑河镇,越殊这辈子都难有如此丰富的经历。
最刺激的一次,这支队伍差点闯进四阶大妖魔的领域。幸而两名常年隐身的护道者突然出言提醒,众人这才及时避了开去。
事后,他们仍旧后怕不已。
或许唯一一个恋恋不舍的就是越殊,对四阶大妖魔魔晶志在必得的他一度跃跃欲试,想趁夜深人静干它一票。转念想到自己方才神定境的修为以及奚轻云的叮嘱,他这才强行将内心燃烧的冲动压了下去。
虽则如此,他在心中的地图上狠狠记了一笔。将来武道有成,一定要重返故地。这里可是有着一只四阶大妖魔等他“提款”!
其他人对越殊的想法一无所知,他们只庆幸逃过一劫,转头才发现自己汗流浃背。
祥云镖局的一干镖师对开口救他们一命的两名护道者自是感恩戴德,一时找不到正主,便对申屠恒这位申屠世子千恩万谢。
申屠恤顿时泛起酸来,在旁边酸言酸语:“林叔张叔提的醒,与二哥何干?小地方的人就是大惊小怪,厚着脸皮攀关系!”
他说着便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神情淡然的越殊,看见申屠柔凑在他旁边讨教炼丹之术,申屠恒眼底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声音虽不大,但习武之人谁能听不见?一干镖师面色讪讪,灰溜溜地退了开去。
而申屠柔向越殊道了一声歉,便摇着头学他嘀咕:“……一个大男人成天唧唧歪歪的,心比天高,小肚鸡肠,真讨人嫌!”
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越殊难得真心实意点头赞同:“实话实说,是挺惹人厌的。”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符合恶毒炮灰刻板印象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开了眼界。
听得一清二楚的申屠恤:“……”
大概是没想到越殊居然能反唇相讥,他一直竟愣住了,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涨红。
不待他做什么,世子申屠恒将手一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高声说道:“诸位,最近的聚居地稼城就在前面不远了,咱们加把劲,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
大江浩荡,倒映出江心一轮红日。
滔滔江水都被染出一片荡漾的红。
春日风和景明,有大船顺江而下,船上莺声燕语,好不热闹。唯独江心的红日,孤独地倒映船头艄公,江水愈发红得似血。
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笑声,晒着太阳的艄公也跟着舒展开了如橘子皮般层层叠叠着皱纹的老脸:“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这回的主顾出手可真大方啊……”
他每隔一会儿就要摸一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暗自盘算着等这一单做完就攒够了送孙儿去医馆拜师的钱。医师虽然比不得武者,却也能避免与妖魔在第一线拼杀的风险。更何况他相中的医馆开在郡城,送孙儿去当学徒,也是变相把人送进了郡城。
若非上次他掌船送医馆的老大夫过江探亲时得了老大夫赏识,哪有这样的机会?纵使要掏出毕生积蓄,他也是千肯万肯的。
“兴儿聪明伶俐,只要在医馆学出头来,往后老李家说不得就世世代代扎根郡城了。”这位掌舵的艄公美美幻想着,“再给他娶房媳妇,我立时闭眼也甘心情愿。”
噗嗤——
有什么东西破体而出,艄公脸上还带着沉醉的笑容,他身体向前倾去,破了一个大洞的心口汩汩淌着血,将甲板染成血红。
“?”一无所觉得他像是喝醉了酒的酒鬼,摇摇晃晃向水面跌倒,眼中依旧倒映着江中的红日,“这太阳怎么这么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