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蒙小茶
两名年轻公安蹲在他身边，轮流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劝慰。
“老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得保重身体啊。”
其中一人递过纸巾，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架起他的胳膊：“先起来坐着吧。”
王大锤像是没听见，任由他们半扶半搀地挪到走廊的长椅上，屁股刚沾着椅面，又猛地往前一探，双手捂住脸哭得更凶了，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声里还夹杂着模糊的念叨：
“柳絮啊... 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让我可怎么活...”
里面的同事碰巧出来，看了看沉浸在悲伤中的王大锤，低声说：
“真是可怜见的，听说是二婚，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不到十年，人就没了。”
年轻警员朝王大锤的方向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
“可不是嘛，那尸体泡在江里好几天，脸都糊了，五官早就分不清，他居然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老婆，这份情分... 唉...”
“听说，他刚才不同意解剖？”
“是啊，也可以理解，群众们比较保守，都觉得死者为大，人都没了，何必又要被人看来看去的。”
“怎么又同意了？”
“所长说了，有疑点。那男的报失踪的时候，说他老婆出门的时候带了五千块钱和金镯子，这些东西都没有在她身上找到。
所以，很有可能是刑事案件，考虑是抢劫后杀人抛尸，这就由不得他不同意了，不然这会儿他怕是己经张罗着抬尸体回家下葬了。”
走廊里的风卷着王大锤的哭声飘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
苏渺是次日下午得到的通知，不过不是叫她去认尸，而是直接让她去做DNA比对。
放下听筒时，她指尖的凉意顺着胳膊爬到后颈，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的大树发了会儿呆。
早在1984年的时候，DNA的检测技术就己经开始运用到刑侦案件中了。
八七年，辽省公安厅利用DNA技术破获了一起杀人案，这是我国首个公开报道的应用DNA技术的案例。
八九年，公安部第二研究所建立了国内首个DNA实验室，标志着DNA技术正式进入刑事侦查体系。
在之后的几年中，DNA检测在、凶杀等重大案件中逐步推广，成为个体识别和亲子鉴定的重要手段。
可是，因为技术限制、成本和信息流通等问题，离DNA数据库的完善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只能做精准检测比对。
公安部门经过尸检，认定无名浮尸是先被人敲击头部致死后，再抛尸入江中，这就直接上升为恶性凶杀案了。
虽然，王大锤己经作为家属指认无名浮尸为柳絮，但是浮尸毕竟己经泡得很难辨别，公安机关还是需要根据更科学的方式来对其身份进行确认。
苏渺在父亲的陪同下，去公安机关进行了采样。
负责案件的警官对她说：
“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的很遗憾，虽然王大锤己经来人过尸了，但是因为死者在江中泡了几天，面目有些变化，只凭肉眼无法百分百的确认，所以才通知你来做DNA采样。”
苏元正问道：“公安同志，死者确认为柳絮的可能性有多大？她的死因是什么？”
警官的声音低沉下来：“可能性很大，死者的特征与柳絮十分相似。经过尸检，我们初步认定她是头部受到撞击，死亡之后再被人抛入江中的。
这个属于恶性的凶杀案，我们己经成立了专案组，一定会竭尽全力捉拿凶手的。”
苏渺在此时却异常的冷静，询问道：
“DNA比较的结果什么时候可以出呢？”
“我们这里目前还没有独立检测的能力，需要跨省协作。样本会送到粤省进行检测，大概需要五天的时间才能有结果，到时候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您刚才说，王大锤一眼就认定了那是我妈，可五官都泡糊了，这怎么能认得出呢？”
苏渺的视线落在办公桌上的卷宗袋上，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谈论至亲的生死。
她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悲伤一些，但是五味杂陈的内心让她觉得很累，一身的演技都使不出来了。
警官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她是不愿相信自己的母亲己经离世了，于是解释道：
“虽然脸认不清了，但是身上穿着的衣服就是她离开家时穿着的那件，而且戒指也还戴着。”
苏渺灵光一闪，想起几年前柳絮来找她的时候，手上带着的大金戒指：
“戒指？是不是那枚宝葫芦图样的金戒指？如果是抢劫的话，应该会把这个也摘走吧，能有好几克呢。”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也不排除歹徒作案的时候，因为过于慌张把戒指给漏下了。
现在，我们需要继续走访排查，在等DNA结果的时候筛查可疑人物，把死者的活动路线和受害过程梳理出来，争取尽快找到突破口。”
此时苏渺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两只手拽着衣角扣啊扣。
苏元正看出女儿心中有事儿，问道：“渺渺，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苏渺咬了咬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犹豫：
“爸，公安同志，我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怕说了会干扰你们的侦查方向。”
“哦？没关系，你说，想到任何有关的线索都可以说，我们会去排查的。”
“虽然我和我妈好几年没联系了，但是我有个朋友，之前和王大锤有生意上的往来，偶尔也会和我聊到王家的事情。
听说之前王大锤炒股，亏掉了几万块钱。上一年为了去珠城投资，把厂子的股份和不动产卖掉了，后来不止没赚到钱，还欠了银行十几万。
我妈没少因为这个事情和他吵架，还……还被他动手打了一次。”
警官蹙眉道：“竟然还有家暴的事？”
“我的确是这么听说的……”
苏渺这些话还真不是乱吹，之前小胖哥的确和她说过，看到过柳絮眼角淤青不敢和王大锤讲话的样子。
“好的，这个情况我们会去核实，之后你要是再想到什么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苏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可她身上却像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意。
第770章
DNA 检测结果出来那天，邕城的天空飘着濛濛细雨。
苏渺此时正在客厅打游戏，当她最后一个勾拳把对面“OK”后，电话刚好响起。
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而克制：
“是苏渺同志吗？我是西区派出所的李警官。DNA比对结果己经出来了，确认7月20日晚，在二桥发现的死者是您的母亲柳絮同志。”
她愣了愣，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通知我。”
“请节哀。”
苏渺挂掉电话之后，盯着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思考片刻，还是决定联系冯叔叔。
冯副局长听到苏渺的话很是诧异，没想到会上通报的那件浮尸案，死者竟然是苏渺的母亲。
“渺渺，你节哀，我一定时刻督促办案进程。”
而苏渺打电话给冯副局长的目的，其实是向他表达自己对王大锤的怀疑，希望警方可以在这个方向更深入的调查。
她深知王大锤是多么无底线的人，柳絮在这个时间点上出事，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
现在他所有的资金全都套在了珠城，想要走关系也比较难。
自己有了冯叔叔这层关系，如果王大锤真有问题，那这次就能把他彻底锤死了。
……
与此同时，负责这个案件的重案组正在开会。
彭队长推门进来时，几个年轻警员正凑在一起看现场照片。
照片上变形的尸体让刚入职的小女警别开了脸。
彭队长把警帽往桌上一扔，端起己经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口：
“这个案子影响很大，群众传得越来越邪乎，说什么水鬼索命、连环杀手，连菜市场大妈都在讨论，闹得人心惶惶的。”
警员小徐挠了挠头：“我今天去江边走访，看见不少人在烧纸钱。有个老太太非说看见水里站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他说着打了个寒颤。
办公室的黑板上写着柳絮从失踪到现在所有的关键点时间线，而在时间线旁边，用蓝粉笔写着苏渺提供的线索：王大锤炒股亏损数万、变卖资产投资失败、欠银行十几万、家暴柳絮。
彭队长又喝了一口冷茶，滋味极苦，说道：“刚才冯副局长有了新的指示，要求重点排查家庭矛盾。”
“要不要现在联系王大锤过来？”小徐问。
彭队长摇头道：“现在既然己经确定了死者就是柳絮，那得直接去他家做仔细的搜查。毕竟，熟人、亲属作案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另一位警员点头：“去到家里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不过，那天王大锤认尸时哭成那样，倒像是真伤心。”
小徐敲了敲黑板上王大锤的名字，说：
“说不定是装的呢？我外婆常说，越是哭得起劲的，心里头越有鬼。”
彭队长被逗笑了，却没有反驳：
“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们去做准备，我去打申请。”
王大锤把铺面和皮革厂股份卖了，好在现在住的这套大房子还在，不至于流落街头。
不过，现在珠城那边的盘子越崩越碎，再这么下去，估计连这套房子也要被收去抵债了。
王悦正在放暑假，之前己经报名的暑假兴趣班也去不了了，她死皮赖脸的找老师把钱要了回来。
自从柳絮出事之后，她每天都躲在家里不肯出门。
听到敲门声，王大锤趿着拖鞋来开门，眼下乌青一片，下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看起来比几天前憔悴了不止十岁。
看到门外的人，他愣了一下，连忙侧身让他们进来：
“公安同志，是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王大锤同志，上午我们通知过你，死者己经确认是你的妻子柳絮。现在我们需要对你们家里进行搜查，希望你能配合。”
“好的好的，你们随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