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得是什么样的爹娘,才能生出这般灵气的孩子。”太后道。
皇帝又了称赞平安他爹几句,沈廷鹤与陈琰办事得力,在当地选拔了一批极富经验的河工出身的底层官员,奏请朝廷破格任用,不到半年时间,黄河已回归故道,清淤工作也已经完成大半,漕运也基本得到恢复,又打算修建几处蓄洪水水库,想必今年八月之前就能回京了。
沈廷鹤和陈琰毕竟不是河道官员,巡按御史的任期只有一年,每年八月回京述职,只要与地方河政交接得当,就能从中抽身。
平安听说老爹立了大功,而且今年就能回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太后闻言,又命午后内外命妇进宫拜寿之时,叫平安娘进殿来说说话,她是真的好奇,这么可爱的孩子,娘亲会是什么样子?
宫眷们再次看向平安,太后还是头一次主动召见一个五品官员的妻子,这是何等的殊荣,自此这位林宜人在官眷圈子里必定受人敬重,一般人是等闲不敢招惹了。
甜水胡同,刚刚登上马车准备进宫拜寿的林宜人,大热天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满头钗树叮当作响。
“大奶奶不舒服吗?”九环问。
“这心里突然有点紧张。”林月白道。
“不是说只随大流远远地拜一下吗?”九环问。
“是啊,紧张什么。”林月白松一口气,令车夫出发。
至此,平安身上的话题才算结束,璐王殿下带着一家十几口子人进殿拜寿,空挡的大殿霎时变得热闹起来。璐王和王妃献给太后的寿礼,是一件精致的缂丝对襟大袖,缂织了梵文《心经》,细密的金丝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光,一丝一缕都是璐王妃亲手制作,日夜赶工,历经数月之久才得以完成。
太后眼角含笑:“难为你们有这番孝心,哀家定会好好珍藏。”
言罢,命宫人将寿礼收起来。
皇帝也趁此吉庆之日宣布,册封璐王长子李宪为世子,着钦天监择日举行册封仪式。
本朝亲王的长子并非生来就是世子,必须由皇帝下旨册封,方能成为法定继承人承袭爵位,而世子一经选定,除非皇帝下旨废除,即便是亲王本人也没有资格换,同理,璐王一旦登基做了皇帝,李宪便是储君了。
璐王妃自然欣喜,端端正正地跪地谢恩。
大人们在说要紧事,活泼的小老四见到小叔叔和平安,想到那日出宫去玩的场景,不安分地拧来拧去,总想摆脱母亲的束缚来找他们。
璐王看向自己的侧妃,目光中充满责备,那侧妃局促地脸颊微红,紧紧约束着儿子,攥的手骨泛白。
这么大的小孩子,拽得越紧越想挣脱:“娘,攥疼我了。”
太后是个极宽和的性子,对璐王道:“小孩子容易饿,怕是看到他们那儿有点心,放他去吧。”
璐王侧妃便极其忐忑地放开手,任由儿子跑到淑妃旁边的两个位置,珉王和平安正在交头接耳。
平安很大哥哥范儿的将小老四接收下来,安置在他坐在太监新搬来的锦墩上,让他小声一点,不要打扰大人们说话。
小老四早在路上吃饱了,奶声奶气地小叔叔:“什么时候再出去烧玻璃?”
珉王道:“你还上瘾了。”
小老四又问平安:“平安哥哥,上瘾是什么意思?”
平安一脸促狭:“就是夸你很厉害。”
“唔。”小老四道:“原来如此。”
“小孩子一旦很厉害,就该上学了。”珉王道:“否则就不是真的厉害。”
“上学可以不用待在王府吗?”小老四问。
“当然了,待在家里怎么叫上学?”珉王继续忽悠。
小老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郑重宣布:“我要上学。”
这时璐王一家终于进完了寿礼,丁公公提醒珉王,该咱们了。
珉王从太监手中接过一个匣子,恭恭敬敬地端到太后面前打开,里面是一套质地清透但器型怪异的茶器。
璐王迟疑地问:“这是一套玻璃壶?”
玻璃这东西,前两年还算稀有,但今年找到了会做透明玻璃的匠人,料器厂又即将重开,跳棋珠子眼见要成为有钱人家小孩弹着玩的弹珠,拿一套玻璃壶来给太后祝寿,着实有些……
果然是小孩子,还不懂得送礼的门道。
“三哥,这不是玻璃壶。”珉王道:“这是五子贺慈宣太后圣寿纹提梁薄胎……玻璃壶。”
璐王:“……”
“送礼送的是情谊,泊亭休要笑话弟弟。”太后替珉王说话。
璐王忙垂手恭立,他笑了……吗?
“皇祖母,这套玻璃壶,是在平安的提议下,孙儿花费了无数心思,带着四个侄儿,日夜赶工,亲手烧制而成。”珉王道。
小老四皱着眉头,小声问:“平安哥哥,日夜赶工是什么意思?”
“就是每天都很用功。”平安瞅准时机,推了他一把:“快去给太后祝寿啦。”
太后及皇帝皇后、嫔妃们,拿着孩子们亲手烧制的玻璃器相互传看,太后果然十分欢喜:“烧玻璃又热又累,哀家可是知道的,便是世上最昂贵的珠玉,也抵不上孩子们这份孝心。”
太后一高兴,珉王、璐王家的十个孩子都得了赏赐,连平安也得了一树不小的红珊瑚,轰轰烈烈地舒展枝丫,供在精美的瓷碗中,用一碗珍珠相配。
听说红珊瑚市价年年上涨,坊间都是按两售卖,平安想着,抱回去车珠子,可以给娘亲和祖母打好多首饰。
说话间到了晌午,几位伯爷、侯爷的家眷携子进宫,一波一波地进殿给太后磕头拜寿,平安便知道,轮到外戚了。
一时间,殿内谀词如潮,争相献媚,尿点颇多……平安又喝了太多甜甜的绿豆饮,低声对丁公公说:“我想小解。”
丁公公带孩子带惯了,丝毫不觉不妥,忙遣两个小太监领他去最近的净房。
而这时代,即便是皇宫里的茅房也不会精致到哪里去,净房里黑黢黢的,只有头顶一扇小窗采光通风,迎面是长长一条沟渠,没有分隔,平安有点着急,偏偏官服繁琐,只好叼着草纸用两只手迅速解开腰带。
这时净房门开了,模模糊糊进来一团胖子,平安没理会,专心放水,余光瞥见这身影有些眼熟,再扭头一看,登时呆住。
魏寅!
……
净房外等候平安的两个太监,正抱臂看着宫廷乐师井而有序的搬动乐器,忽听背后一声叫嚷:“救命啊!”
平安从里面跑出来,穿过重重廊道,迅速往慈宁宫大殿的方向跑,片刻,一个白胖少年提着裤子紧跟其后,穷追不舍,一面叫嚣:“陈平安,我要打死你!”
别看魏寅胖,跑起来一点也不慢,平安不想在宫禁之中惹是生非,可这混蛋的体量足够装他三个,一个飞扑上来都有可能将他砸死,眼看就要被他抓住,远远看到一队宫人簇拥着一对年轻男女,仿佛看到了救星。
是宁安公主带着驸马来拜寿了!
他一个健步冲过去,迅速躲在了公主和驸马身后。
“平安?”宁安道:“怎么了?”
“殿下,他追我!”平安远远一指。
宁安将目光落在气势汹汹的魏寅身上,反手将平安挡在身后:“魏寅,这里是皇宫大内,不是你家后宅,你要干什么?”
“表姐。”魏寅登时气焰全消,弓着身子喘气,却见平安从公主和驸马中间钻出一个脑袋,朝他迅速地吐舌头。
略略略——
魏寅登时又来了气:“表姐,别拦着我,我跟他势不两立。”
“跟他势不两立,”宁安皱眉,“你知道他是谁吗?”
魏寅乜他一眼:“当然知道,一个五品小官的儿子。”
宁安气笑了:“光长块头不长脑子。”
驸马杨兴钰都看不下去了,提醒自己的小表舅子:“他此时出现在宫里,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魏寅思考良久,瞪着平安问:“对啊,你爹不过五品官,你为什么此时进宫?”
“……”
杨兴钰简直无语:“因为他爹是他所有靠山里,品级最低的。”
第120章 别人家的小孩就是好玩……
戌时末刻,参加太后寿宴的官员陆续抵达宫门,三三两两聚在午门外交谈,内外命妇则被引入后宫,在慈宁宫外的庑廊开席,给太后贺寿。
吉时一到,百官入宫,乐师开始奏乐。
一曲奏罢,方有礼赞官唱道:“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群臣起身行礼,山呼万岁,皇后千岁,恭贺太后圣寿无疆。
“众卿平身。”皇帝道。
“谢陛下。”
皇帝举杯,高声宣布,今日为贺慈宣太后七十寿辰大宴群臣,愿母后圣体安康,愿大雍国泰民安云云。
随后,群臣举杯畅饮,谨为太后贺。
皇帝向群臣敬过酒,吕畴又带领百官依次向太后及皇后敬酒。
一番繁文缛节之后,皇后、太后回到后宫。
礼乐重起,皇帝带着璐□□王入座,听群臣依次祝酒,说着吉祥话,君臣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皇帝环视殿内,只见勋贵外戚的一桌,昌平侯正在提酒,宁远侯酒劲上头,拉着正拉着刚被抓到前面来的新人杨驸马兴钰称兄道弟,安德侯尚算稳重,带着一点酒气,在跟年轻少年宁远侯掰扯他们之间的辈分关系。
皇帝有些担忧地吩咐珉王:“去问问你姐夫,喝酒不会发病吧。”
珉王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去了。
片刻,珉王直接把杨兴钰拽过了过来,这家伙被宁远侯那个泼皮无赖灌惨了,为了躲酒,谎称自己喝多了酒也会发病。
珉王索性把他拎走,让人在自己旁边设个座——跟小孩儿一桌,总没人来灌他了吧。
皇帝也不管珉王做什么,只要他唯一的女婿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蜜蜂狗,怎么都好说。
这时吴公公从殿外进来,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皇帝眉头微簇,再次看向昌平侯,后者正与几个外戚聊的火热,浑然没注意到天子不善的目光。
“把人带到乾清宫去。”皇帝吩咐一声,起身离席,亲自走到小舅子昌平侯身边,没有理会起身行礼的众人,只沉声对昌平侯道:“跟朕来。”
昌平侯醉眼朦胧地站了一会儿,在太监的提醒下跟了出去。
皇帝与皇后结发夫妻,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地走来,打心里想善待她的家人。
可有些烂泥它就是糊不上墙。
平安也是后来才知道,上个月发生了砸场子的事,他差点被魏寅的奴仆丢到清水河里,二师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连夜上书弹劾昌平侯长子魏寅,说他带着奴仆欲当街行凶,殴打朝廷命官。
皇帝当时为之一惊,怎么都猖狂到殴打朝廷命官的地步了?细问之下,这“朝廷命官”竟是陈平安。
郭恒气坏了,洋洋洒洒数千言,痛陈历代君王姑纵外戚的后果,骂得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的吏部尚书素有直名,他是知道的,可这般疾言直谏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