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门房小吏朝他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医官蹙眉道:“圣上令我们招选女医,唯一的女考生没有来。”
“这儿呢这儿呢这儿呢!”平安跳起来招手。
医官这才注意到平安的存在:“你……你是女孩子?”
这都哪跟哪啊,平安忙招手让清儿和阿蛮来。
医官松一口气:“就等你了。”
言罢,让她将考牌、文书拿出来验明正身。
医学生考试自然不会像科举考试那样严格搜身,何况这种考试怀揣夹带也没什么用,很便快查完了所有文书,平安一回头,沈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照壁前面。
“清儿快跑!”他大喊一声。
青年医官见状便猜到,又是个家里不让进太医院的女孩子,立刻引着沈清儿往里跑,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去,去“庶务处”签到,再去二进院考试。
平安和阿蛮翘首在外头看着,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长舒一口气。
直到身后想起沈太医的脚步声,平安又大喊一声:“跑!”
沈太医顾不得他们,先去追女儿,待到跑进二堂时,沈清儿已经入场考试,负责考试的青年医官十分抱歉地说:“诶呀,下官真的不知道是令嫒呀。”
“她受伤没有?”沈太医紧张地问。
青年官员一脸疑惑:“没有啊。”
沈太医松了口气,透过考场后窗,看到沈清儿正在铺纸研墨,一抬头,两人看了个对眼儿,沈清儿朝他扮了个鬼脸。
略略略……
气得他两眼发黑。
此时试卷发下来,清儿便不再管老爹,专心阅卷。
试题以《黄帝内经》、《难经》等典籍为主;本草、诊脉、针灸为辅;附加一道策论,题目为“医人不得恃己所长,专心经略财物,但作救苦之心”。
没有她不擅长的《女诫》、《女则》,清儿略松口气,提笔答题。
……
平安和阿蛮从太医院出来,只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就回家了,吃完午饭小睡片刻,还要去二师祖家练字。
郭恒最近想到了新的办法“锤炼”他,将练字的草纸钉在墙上,让他悬腕书写,锻炼腕力,加强控制力,顺便垂直观察每个字的笔画、形态和结构。虽然很辛苦,但两个月坚持下来颇有成效,平安起先还觉得腰酸背痛胳膊抽筋,如今倒是越来越习惯了。
写完一页,借着换纸的功夫,平安转身看向郭恒:“二师祖。”
郭恒头也不抬:“嗯。”
“我今天住您家吧。”平安道。
郭恒抬起头:“你又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平安:“……”
他心虚地将今天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又道:“清儿娘一定会来我家告状的,您知道,我娘略懂些拳脚。”
郭恒听完,不禁眉头微皱:“你把人家闺女偷出来,你……何况人家才九岁,又是女儿家,去太医院干什么?”
“去读书啊。”平安道:“太医院征召女医学生,年龄从十五岁一路宽限到八岁,清儿正好符合。”
虽然坊间都在嘲笑“太医院的药方”,但那都是老黄历了,在皇帝大叔的改革之下,太医院已经代表着时下医学的最高水平了,这世上哪有比太医院更适合学医的地方?”
郭恒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催促他赶紧练字,待他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便带着他去沈家登门道歉。
沈清儿去哪里读书他管不着,陈平安教唆人家闺女翻墙这种行为绝对要扼杀在摇篮里,涉及到私德的问题,小时候不教,长大可就轮不到他教了。
此时已过申时,清儿完成了考试,被沈太医押送回家,一路使尽浑身解数哄老爹开心。
沈太医冷哼一声:“哄我有什么用,你娘知道了连我也要一起骂。”
“骂几句就听着呗。”沈清儿嬉皮笑脸地说:“考都考完了。”
“阅卷的是我。”沈太医幽幽地说。
“……”清儿愣了愣,忽然大叫:“您可不许徇私舞弊呀!”
沈太医朝她翻了个白眼:“把你爹当什么人了。”
清儿变脸比翻书还快,嘻嘻笑着,抱着老爹的胳膊:“就知道爹最好了。”
“爹只是不希望你受罪,清儿,即便爹在太医院供职,以后的日子依然没那么好过。”沈太医道。
“我明白。”
“你不明白。”沈太医垂眸看着她,满眼疼惜:“你从小就聪明、要强、主意正,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很轻易地就能做到,可是出了家门就是另一番光景,你无法想象世人施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锁,从未体会过他们对女子行医的恶意……”
“我明白。”沈清儿又说了一遍:“其实在老家的时候,我就明白了。爹,你们为了让我不被缠足,带我逃到了京城,可世上只有缠足这一件事吗,下一步咱们逃到哪里,出海吗?”
沈太医被噎了一下:“强词夺理。”
沈清儿笑道:“逃是逃不掉了,那就只能面对了,他们有恶意是他们的错,谁有错谁改,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爷俩各有立场,难分对错,说话间就到了家门口,刚下车,一辆“郭”字灯笼的马车后脚也拐进了胡同。
吏部尚书亲自登门,倒让沈太医略感意外。
不过京中官员延请太医上门看病也是常有的事,否则他们的外快从哪里来?料想是郭家有人病了,沈太医客气地迎上去,却见马车上跳下个陈平安。
陈平安!
打不死你!
平安嗖地一声蹿到了二师祖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
清儿爹真凶啊,大概一辈子都要绕着走了。
沈太医如今也是小有身份之人,倒不至于真的在胡同里追打平安,尚算客气地请郭恒进门。
郭恒态度恳切,让平安给沈太医夫妇道歉,好在都是小孩子,平安又表现的很乖巧,夫妻两人也便消了气,只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沈清儿想去考试,谁也偷不走她。
了结了沈家的事,平安就坚决不要在二师祖家住了,他可不想睡前还要再多练两张字帖。于是不顾二师祖用看“小白眼狼”的目光看他,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家里已经在煮粽子了,满院子江米香气,不过娘亲和小叔公都去了祖父祖母院儿里,平安过去一看,原来大家都在围观陈老爷试穿官服。
明天是玻璃局的揭牌仪式,陈老爷要正式走马上任了,虽然位居七品,但是托儿子的福,他享受的是正五品的待遇,穿的也是五品官服。与平安的七品官服不同,陈老爷穿的是青袍,胸前补白鹇,皂靴绫袜,峨冠博带,仪态气度像换了个人似的。
平安甚至觉得就算把祖父放在内阁里,只要不张嘴说话,也是可以唬一唬人的。
陈老爷对着镜子迈着四方步,忽然很紧张地问陈敬时:“你说我是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
平安:“……”
果然不能张嘴说话啊。
陈敬时一脸嫌弃地扶额:“您孙子都比您有出息。”稿子都是写好了的,背下来就是了。”
“实在太紧张了,我从没当时着那么多人说过话。”陈老爷道。
平安给他出了个主意:“您记住一句话,群英荟萃,萝卜开会。把他们都当成大萝卜,绝对不会紧张!”
第122章 距离致仕还有十五年九……
次日玻璃局揭牌。
特邀嘉宾工部侍郎陆部堂,与陈老爷相互推让一番,最终决定一人扯住红绸一角,将匾额揭开。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玻璃局”三个大字乃皇帝御笔亲题,四个公差将其高高悬挂在大门的门楣处。
到场官员们涌上来纷纷道贺,另有士绅大户紧随其后,一片谀词如潮。锣鼓鞭炮声后,陈老爷及手下一众芝麻绿豆官们引来宾入席就座。
开席难免要致辞,陈老爷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满脑子都在重复平安的话,结果开口便道:“有道是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引起一片笑声,倒是让现场气氛活跃了不少。众人都说,新上任的提举大人不但相貌堂堂,人也诙谐幽默啊。
平安散学后才听说这件事,简直哭笑不得。
“原来当官也没什么难的。”陈老爷乐呵呵的,非但没受什么影响,反而自我感觉良好。
陈敬时也不打击他,只是给他总结了三条原则,只要遵循这三条做事,至少不会出大错。
“第一,玻璃局造办玻璃,最重要的无非两点——产与销,其他事务再繁杂,也要优先保证这两项不出岔子;第二,目前的订单来源主要有三方,宫里、官府和民间,交期发生冲突是难免的,一边左右逢源,一边依照轻重缓急调配产力,如果实在做不到三方都满意,优先宫里和官府,如果还是调配不开,就优先保证军用和祭祀,什么跳棋珠子都往后排。”
哼!平安在背后朝他扮了个鬼脸。
陈老爷今天也算见过世面了,一点即透:“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正是这个道理。”陈敬时道。
“第三,遇事不决先与佐贰商议,不到生死攸关的地步,别把麻烦丢给上司。”陈敬时道。
“这话跟陆部堂说的不一样,他昨日见了我,说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找他。”
陈敬时道:“您听他的,还是听亲兄弟的。”
“当然是听你的。”陈老爷道。
“这还差不多。”陈敬时道:“没人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下属,以后您的下属这样做了,记得冷静一点,别把对方掐死就行。”
陈老爷笑道:“那不能,我这人最是与人为善。”
陈敬时也不反驳,难以言传的事,遇到了也就明白了。
……
端午之后,平安去文渊阁帮阿蛮找一本地方志,珉王去太医院继续祸害刘院正,忽然派了个小太监从太医院一路小跑进宫,让文渊阁的小吏帮忙找陈平安。
小吏便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找到了盘腿坐在地上翻书的平安,身旁还搁着一杯插着苇管的桑葚饮。那是几日前从沈太医家顺走的一小捆处理干净的芦苇管,原是用于温管灸的,刚好用来当吸管。
窗格筛碎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头发都变成毛茸茸的金色,一派怡然自得、岁月静好。
“小公子,小公子?”小吏像怕惊了他似的,小小声说:“珉王殿下派人来叫您过去,太医院放榜了。”
平安一阵兴奋,腾然起身,刚跑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抱着他的吸管杯,跟小吏道了声谢,便往宫门外跑去。
毕竟不是考进士,等平安跑到太医院大门外时,只剩零星几个考生站在外墙下看榜了。
平安凑过去,盯着榜单从第一名往下看,在第三名的就看到了沈清儿的姓名、生辰、籍贯。
毕竟前两名都已经十八九岁了,比清儿多活了整整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