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这个小老四经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倒也未必可信。”皇帝道:“去搜一搜吧。”
罗纶道:“……是。”
罗纶只感到遭遇了上任以来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不会蠢到在这种事情上向陛下讨圣旨。
除非璐王犯下大罪,且公然昭示于天下,否则即便是亲爹,也没有无缘无故下旨抄查亲王宅邸的道理。
但锦衣卫监察百官勋贵,自然也包括亲王,临时受派遣调查亲王动向的事情时有发生。
可线报的位置是西三所,璐王的后宫所在,住得是侧妃、郡主、年纪尚小的王子,该如何进去搜查?
即便是本朝权势最大的锦衣卫,飞扬跋扈,逍遥法外,也不敢不经旨意搜查王府。
尽管璐王已经失宠多时了,依然有不少卫道士坚持着无嫡立长的原则,他要是敢这么做,弹劾的奏章非把他埋起来不可。
他离开乾清宫,正打算回北镇抚司,在午门碰到了正要上学陈平安。
“罗大人,正打算谢谢您,我小师兄现在安全了。”平安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草纸:“昨天让您帮忙找的人……”
“清晨接到线报,已经有消息了。”罗纶道。
“真的?!”平安惊讶道。
锦衣卫分布在京城各处的线人,那些车、船、店、脚、牙,倡优皂吏、乞丐帮闲,集体出动转悠了一夜,凌晨时分就把人找到了,果然是个姓赵的茶商。
“不信,随我去看。”罗纶道。
平安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吃瓜机会,当即点头:“好啊!”
罗纶支使手下去博兼堂帮平安告个假,直接带他上了北镇抚司的马车。
马车停在一个杂乱破败的小四合院,一脚踢开大门,数名校尉将里外把守起来。
两个衣衫破烂的孩子本在挑水,见到有官兵闯入,吓得水桶翻倒,瑟缩着躲到了水瓮后面。
官兵们四处抓人,拎到院子里蹲着,发现只有几个小乞丐蜗居其中,还自称自己是丐帮弟子。
须臾间,一个三十岁上下蓬头垢面的青年人被找到。
“赵明远,大兴县人,妻子是宴月楼的从良名妓清芷姑娘?”锦衣卫校尉问。
“是!是!”赵明远激动道:“各位官爷,我妻子何在?”
“她已经获救了,正在医馆就医呢。”
赵明远听闻这个消息,原地蹲下抹起了眼泪,从低声啜泣到呜咽大哭。
绣春刀出鞘,架在那年纪最大的小乞丐的脖子上:“说,谁支使你们绑架?”
小乞丐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谁的钱财?”
“看不清,天太黑了,只塞给我们一锭银子和一个住处,让我们把这家的男人抓了。”小乞丐又道。
校尉们正在审小乞丐,罗纶一直惦记着皇帝交代的任务,看到平安在找各个角度吃瓜,便叫了他一声。
小少年颠颠儿地跑过来。
罗纶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拖到无人的角落:“帮我出个主意。”
他将前因后果对平安一说。
平安惊讶反问:“你们也知道璐王府有密室?”
“你都知道的事,我们会不知道?”
“璐王殿下是认真的吗?一个密室修得人尽皆知。”平安道。
罗纶道:“陛下如今让我搜查王府,既无旨意又无驾贴,我以什么理由派人进入王府?”
平安立刻明白了,四凤叔把他带来吃瓜,是想向他讨主意的。
于是不假思索道:“这还不容易,找个人潜进璐王府,在西三所放一把小火,留神别伤到人,陛下势必会派人调查起火原因,会派谁去?自然是我那集智慧与力量于一身的四凤叔啦!”
罗纶:“………”
平安接着道:“密室被小王子发现,此刻肯定已经被堵上了,你们进去之后什么也别说,找到入口的位置直接砸墙,如果敲出新砖,就拆了那堵墙,璐王殿下追究起来,就说听见墙内有声音,为了殿下及家眷的安全,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查清何人胆敢在王府纵火。”
第160章 十王府街方向浓烟滚滚……
成年人的想法,总比孩子更复杂些,何况这个成年人是北镇抚司指挥使。
此前璐王明里暗里地拉拢过他,他一直持暧昧态度,若果真烧璐王府的屋,拆璐王府的墙,就等于与璐王彻底结怨。
念及此,罗纶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子,八百个心眼儿。”
平安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其实他对这个人尽皆知的密室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既然皇帝命四凤叔查,他索性做个顺水人情,能让锦衣卫与璐王交恶,也算一大成就。
其实对罗纶来说,他也不再是那个将皇帝从尸山血海里背出来的大头兵,他如今是锦衣卫首领,位高权重,有妻有子,难免要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这种特务头子只能风光一朝,但凡活到新君即位,几乎是不得善终的,可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
皇帝曾委婉地指点过他,为官要“三思”——思危、思变、思退,要走一步看十步,要为将来做打算。
往远了说,皇帝将博兼堂划归到翰林院,正是有为国储才之意,往近了说,平安的父亲和小叔公,以及近几年提拔的各部侍郎、小九卿,都是皇帝留给后继之君的人才,日后果真有那一日,也可有人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庇护他的家眷和背后的族人。
罗纶的身份不能与天子近臣过从甚密,陈平安却可以,他们注定是两代人甚至是三代人,没人会觉得一个四十岁的指挥使会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往是有什么不正当的筹谋。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领神会。
……
平安散学后打算再去清儿家,被娘亲阻止了,娘亲告诉他,别人在病中,看望一次是礼数,总去看望就是打扰,大部分人是不愿意以病容示人的。
“那就等他好些再去。”平安道。
过了几日,估么着小师兄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去了沈家。
娘亲让他带了一筐宫里刚赐下的葡萄,阿蛮和小福芦帮他抬下马车。
白氏医馆门外站着两名锦衣卫校尉,逢人便要登记姓名住址,以防有人浑水摸鱼。
天地良心,上司让他们和气待人,他们始终笑容满面,这几天笑得腮帮子都僵了,比抄家抓人还辛苦。
可惜这两位络腮胡子大哥笑比哭还难看,又穿了一身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病患见状仿佛白日撞鬼,一脸惊悚地离开——去医馆看病被锦衣卫招待,这恐怖的经历只怕能吹一辈子。
也有那真有急症来不及去他处就医的,或者来此复诊的老病人,赶紧留下姓名住址,快步往里走。
两位锦衣卫也不知跟谁学的,总要喊一声“客官里边儿请!”
吓得患者缩着脖子往里跑,有个断腿拄拐的病人,修养半年不见起色,被锦衣卫一吓唬,拐杖都丢了,小跑着进去的。
一连几天,上门看病的病患越来越少。
白氏忙着照顾凌瑞和清芷姑娘,只有几个弟子挂牌坐诊,支着脑袋打哈欠——好就没这么清闲过了。
四邻纷纷关门闭户,谢绝与沈家的一切往来,烧毁了去白氏医馆看病的药方,没过几日,什么谣言都出来了,譬如沈太医和宫里的娘娘怎么怎么了……
平安一看,这样不行,于是他先让阿蛮和小福芦进去送葡萄,自己留在大门外,给两位校尉大哥做一下礼仪培训。
“你们像我这样,脚这样放,手这样放,挺胸抬头。”平安道。
两个络腮胡子大汉闻言照做,两手叠放在小腹前,双脚呈丁字步站立。
“微笑。”平安道:“露出十六颗牙齿。”
两人龇牙。
“跟我说‘这位客官,可有身体不适?请先留下姓名、年齿、住址,方便后续跟进。’”
两人跟着念了一遍。
“声音要小一点,夹着点,别这么粗犷,再来一遍。”平安道。
两人又来一遍。
平安很满意:“这下好多了。”
然后大摇大摆地进门去了。
小师兄这段时间总是嗜睡,这两天才稍有了点精神,只是食欲不佳,一顿饭只吃半碗粥——倒是吃了一小碗平安剥好的葡萄。
沈太医说并无大碍,也无关合浦融的事,是这段时间跟着一帮公子哥儿胡吃海塞酗酒伤了脾胃,调养一番就会见效,只是以后不能再这样祸害身体。
凌瑞自己还纳闷呢,明明都是酗酒,只有自己倒下了,那些纨绔恶少怎么没事?
沈太医告诉他,纨绔恶少又是天天喝酒,也斗鸡走狗掷色子,没事还发生点肢体冲突,不是他这种从小困在书斋里读书的乖孩子可比的。
凌瑞的身体渐渐好转,清芷姑娘也已经熬过了最痛苦的几日,被药物折磨的不成人形,白氏依然不许平安去看。
平安在沈家待了一会儿,帮了几个力所能及的“小忙”,便看到二师祖和爹娘一起来了,都是来看小师兄的。
娘亲和许伯母说话,老爹和二师祖坐在小师兄床边,相视而笑。
平安问:“爹,您早就知道小师兄在演戏对吧,还陪着他一起演?”
“知道是知道,生气也是真生气,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陈琰道。
“这次可真是有惊无险。”郭恒道:“告诉你扇坠变色的饮食不要沾,你明知熏香有毒,还瞒着我连吸四天。”
“三天。”凌瑞纠正道。
“都有力气贫嘴了,可见是好多了。”陈琰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凌瑞一味赔笑:“这段时日对老师出言不逊,老师别放在心上。”
陈琰只是哼了一声,保留翻旧账的权力。
平安又问:“小师兄,你是如何发现宴月楼的?”
凌瑞摇头道:“什么也没做,他们引我入局,是想通过我控制我父亲,我索性跟着他们的节奏一步一步‘堕落’,就被带到了宴月楼。”
“简直是白日做梦,”郭恒道,“令尊为此事杀红了眼,将十二个黑虎会小头目的人头砍下来挂在了巡抚衙门外的旗杆上示众。”
凌瑞微吸一口凉气:“会不会对他的官声不利?”
郭恒道:“你连命都豁得出去,令尊还会在意官声?你们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琰宽慰他:“令尊持有王命旗牌,文官掌兵要的就是狠辣果决,杀几个帮派头目算不得多大的事。”
这时守在门口的校尉进来,说清芷姑娘的丈夫又来给她送吃食和衣物,还是想见她一面,郭恒断然拒绝,且不准清芷吃来历不明的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