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平安,你又赖床啊?”竹姐儿问。
“浅赖一下。”平安庆幸道:“这不是赶上了吗?”
陈敬时走进来,背书声渐渐变小,众人端坐,等他一个个地检查功课。
平安已经学完了《千字文》,十分顺畅地背完最后一段,解释道:“如果不能明白这些道理,就会愚昧无知的度过一生,就像‘焉、哉、乎、也’这些毫无意义的谓语助词。”
陈敬时微惊:“谁教你这样解读的?”
平安道:“先生昨天说,‘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这两句没有关联,可我自己觉得是可以连起来读的,不知道对不对。”
陈敬时深知这种“独到见解”的可贵,笑着夸赞道:“释义没有对错,只要有理有据,就是对的。”
平安被夸了,也很高兴。
又听陈敬时道:“《千字文》学完了,今晚温习一遍,明天开始学《龙文鞭影》。”
平安点点头,给先生鞠个躬,就下去了。
回到家里,陈琰替他找出《龙文鞭影》,并做简单介绍。
龙文良驹,望鞭影而行,顾名思义,助力广大学子逸而功倍的疾驰腾飞。
其实是一本典故大全,集合了古代名人的逸闻趣事,且四字成句,对仗工整,合辙押韵,可以为以后作诗、写八股文打下初步的基础。
内容其实比“三百千”这些识字课本有趣得多,在小叔公的耐心指点下,平安依旧学得很快,只是每天卡点往学堂跑,他自己辛苦不说,旁人看着都累。
不知小叔公一时兴起,还是处心积虑,这天竟当堂交给他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让他负责早课点名、领读、维护课堂秩序、记录课上表现,并及时向他汇报。
这个职位相当重要,在一个书院里,通常被称作斋长或学长,哪怕在很小的塾馆之中,也总有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负责上传下达,辅助日常教学管理。
而刚刚上学一个月他被判定为成绩优异,大概是……全靠兄弟们衬托吧。
平安想了想:“听明白了,您想让我当班长。”
“班长……”陈敬时咂摸一下:“倒是个贴切的称呼。”
“为什么是我呀?”平安问。
为什么呢?
陈敬时没想过,只好现编:“因为你有官相啊。”
“官相?”
“你可知在科举取士时,除了文章水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相貌,瞧你相貌端正,六宫齐全,双眼大而有神,剑眉英挺鼻梁直,这是官相之中的上品,你爹都逊你一筹。”
“哦——”说的平安差点飘起来,原来他才是陈家最适合当官的人啊!
他努力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了一下:“可是这么多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陈敬时道:“可以委任旁人辅助于你,我给你这个权利。”
这是他思考半宿想出来的好办法,与其事无巨细时时盯着,不如安插耳目随时向他汇报,这样便不用日日早起,又可以敦促平安不要迟到,人有了责任才会有动力,每天早课点名、领读,想不早起都不行。
“你要是做不来,我再找别人。”陈敬时道。
“谁说我做不来!”平安被激了一下。
“好!”陈敬时立刻当堂宣布,任命陈平安同学为首届班长。
学生们面面相觑,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让一个新来的小屁孩来管他们,凭什么?
于是散学以后,平安被陈平继几个围了起来:“你跟小叔公说什么了,凭什么选你当班长?”
阿蛮攥起拳头,随时准备打架。
平安用气死人的语气对他说:“没办法,可能是我太优秀了。”
“你?”陈平继嗤笑,现学现卖地问:“你知道什么是龙师火帝,什么是鸟官人皇吗?”
平安不假思索:“龙师是伏羲,火帝是神农,鸟官是黄帝之子少昊氏,人皇与‘天皇’、‘地皇”并称三皇。’”
“大哥,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陈平信问。
陈平继也很受打击,读了四五年的书还不如一个没上学的小屁孩懂得多。
于是他色厉内荏地说了句:“走着瞧!”
阿蛮看着陈平信的背影,担心地说:“他好像有点不服。”
“没事,我自有办法。”平安说。
……
平安今天的精神面貌很不一样,回家先喂阿吉,打扫狗屋,背完了功课,然后才洗手去吃饭。
全家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然后面面相觑,相互以目光传递信息。
最终还是陈老爷憋不住话,心疼地说:“乖孙,小叔公如果总是揍你,可要跟祖父说呀。”
“没有,就那一次。”平安道。
赵氏松了口气,又骂丈夫:“瞧你说的,平安长大了,自然一天比一天懂事。”
陈老爷笑道:“有点突然,一时难以适应嘛。乖孙,可是学堂里发生了什么趣事?”
“趣事倒没什么……哦,我当班长了!”
平安又解释了一番什么是班长。
众人恍然大悟。
“当官了!不得了,得吃个鸡腿补一补。”陈老爷将盘子里唯一的鸡腿夹给他。
自从平安养了阿吉以后,餐桌上基本都是单腿鸡。
平安点点头:“小叔公说我一看就有官相。”
陈琰忍笑:“是,你小叔公很会看面相。”
“是吧!”平安道:“他说我比您更适合当官呢。”
陈琰点头:“嗯嗯,对。”
……
陈敬时总在深夜迸发灵感,一不留神提前写完了第十回 ,扔下写秃了的毛笔准备洗漱上床的时候,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天都快亮了。
还上什么床呢。
索性洗一把脸,吃过早饭,去学堂上课。谁知一只脚刚迈进抱厦的门槛,只见后排的平安腾然起身。
“起立!”
全体学生起身朝他鞠躬:“先生早。”
事发突然,把陈敬时吓退了半步,还以为他们又想出了作弄人的新办法。
“早。”陈敬时这才反应过来,有班长就是不一样,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场子都烧热乎了。
“先生,我重新分配了学堂工作,给您汇报一下。”平安从最右手边开始,一个一个介绍过去:“这是门窗主管,桌椅主管,课前巡检,课堂监管……”
陈平继药多,是医务主管,陈平信吃饭快,是午饭主管,丹姐儿口齿清晰声音好听,是早课领读。
整个私塾共有二十二个学生,愣被他增设了二十一个职位,人人都有官做,只有他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每天喊“起立”……
陈敬时脑子有点乱。
他指着第一排右数第二个孩子:“他管门窗。”
“先生,我管桌椅!”那孩子显然很在意自己的职务。
陈敬时只好答应着,也不敢问为什么要管桌椅,桌椅虽然长腿但它不会跑啊。
等到平安把所有人的工作项目都汇报完毕,陈敬时消化了好一阵子,才向他提出申请:“那个,我可以上课了吗?”
平安点点头:“可以了,先生请。”
第45章 祖父救我!小叔公疯了!……
课后,陈敬时将平安叫出去单独谈话:“让你找一两人辅助,谁让你拉上所有人了?你这叫冗员,是官场大忌。”
平安忽闪着眼睛:“又不用发工钱。”
免费的,都是免费的。
陈敬时:……
一时间,学堂里人人有事做,事事到个人,有人负责开关门窗,有人负责洒扫庭院,有人负责维持早课秩序,有人负责收发功课。
平安只需要上传下达喊口令,而陈敬时这个第一受益人自然也没了话说。
第一天散学后,平安就将一张课堂记录汇报给他。
某某斜眼捂嘴,某某揉眼睛抠鼻孔,某某持续转笔,某某和某某交头接耳密谋坏事……
陈敬时皱眉咋舌:“这是谁写的,上辈子干锦衣卫的吧?”
“这我不能说,要保密。”平安道。
“……好吧。”陈敬时将那张“情报”折叠起来:“干得不错。”
自这天起,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书声琅琅中,时光渐渐流逝,转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起床也不再是特别困难的事。
这天休沐,平安穿一件豆绿色的薄袄,梳着两个小鬏髻,跟在娘亲后面爬上马车——今天是“陈氏糖坊”开业的日子。
他在马车里把娘亲全身上下夸了一遍:“娘亲今天真好看,耳环也好看,胭脂也好看,衣裙更好看,绿色显气色,裙摆的竹叶也很雅致……”
林月白对陈琰道:“学会了吧,夸人要夸到细节。”
“会了。”陈琰今日穿一身剪裁得体的松绿色湖绸直身,束以同色丝绦,腰悬羊脂玉佩,与妻子衣裙相呼应的深绿色竹叶荷包。他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道,悠悠叹道:“春至人间花弄色,晓天滴露牡丹开。①”
林月白骤然色变,紧张的看一眼平安,用口型示意他别乱说话!
陈琰笑得不以为意,小小一只哪里听得懂。
平安用手背垫着着下巴,趴在窗户上看街景,但也把老爹的“诗句”听进了耳朵里。
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学到老爹的本领,遇到美丽的人物风景,不再用一句“哇塞”表达喜悦。
陈琰的身份不宜在这种场合露面,林月白陪他坐在马车里,只有平安下车,和前面马车里的祖父汇合,去糖坊接待前来道喜和观礼的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