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虽说容濯身边有仆从随护,但她只顾带长子离开,这对不知自己身世的幼儿何其残忍?
张王后至今还很内疚。
容濯却淡然地笑笑:“王后不必自责,哪怕皆是亲子,为人父母者也会有所偏颇。且孤记得清楚,您走出几步便立时折返,这些年您也一直偏袒孤多过公子铎。”
原本容铎颇有怨言,但那次过后开始对容濯加倍地好。
容濯知道,这是在弥补。
素来大大咧咧,彼时也才八岁的长兄都明白母亲下意识的遗忘对一个孩子而言会造成多大的伤痕,容濯自幼心细,怎会不难过?
但幼时伤痕早已痊愈,容濯望了眼屏后:“况且,当时有阿蓁在。”
她?
灼玉不明所以。
张王后叹了一口气,道:“那时阿蓁刚丧母,因殿下喜穿白衣,姜夫人也喜穿白衣,那孩子哀痛过度,一度神思恍惚,固执地把殿下认成阿母,日日跟在您身后喊阿母。殿下无奈,只好将她带在身边。
“那年阿蓁也才三岁,她本在楼下玩耍,却返身上来寻您,喊着‘二松松快跑,天要塌了’。”
容濯看着屏后温柔笑了。
“孤还记得,那是那数月里她唯一一次唤‘松松’而非阿母。”
张王后亦笑了:“可见在那孩子想不顾一切回去找殿下并非因为错认您是她的阿母,而是因为惦记阿兄。”
说完,张王后问他:“这是殿下对她偏爱的来源,对么?”
容濯望着屏后没说话。
是。
那是他第一次得到超出理智的偏爱,从一个小孩身上。
妹妹或许已经醒来,他到底是一个兄长,怎能被妹妹看出脆弱矫情的一面?容濯没有承认。
他可不是那么脆弱的兄长。
他只道:“阿蓁自幼果敢、生机勃勃,惹人爱怜,即便没有那件事,她也是孤疼爱的妹妹。”
张王后不曾揭穿,只道:“殿下与阿蓁同病相怜,都缺少母亲关怀。您将对母爱的缺失弥补给阿蓁,像疼爱自己那般疼爱她。”
她很早就看了出来,然而自幼所受教诲让她重分寸理智,担心与养子太亲近会让他的生母不悦,出于对秦皇后的内疚,更不敢分走半分本应属于妹妹的母子情。
“因此臣妇纵容殿下把缺憾寄托于幼妹,与幼妹相互依赖。”
这份宛若共生的兄妹情在灼玉走丢后骤然断开,经年之后,又因灼玉寻回而失而复得。
“原本你们可以止步于兄妹,我身为君母,理应在两个孩子长大后规劝,却出于内疚而纵容你继续照拂她,才生出畸形的感情……”
听着张王后的话,容濯微怔。
灼玉亦怔忪,总算明白容濯和她兄妹为何如此拧巴。
不仅容濯拧巴,她亦是。
容濯想兄妹情和男女情兼得,而她即便明知兄妹不再纯粹,却不想放手。既不忍他孤寂,也怨他玷污他们宛若共生的兄妹情。
灼玉的心里更乱了。
容濯回过神,“这与您无关。”
他苦笑了下。
“孤对容蓁的偏执由来已久,无法用幼年情谊一言以概之。”
只是张王后的话让他笃定一件事,即便没有前世,他或许还是会对妹妹生出畸形的爱'欲。
他们刚好互补,又刚好相似。
他同张王后道:“您不必担忧我们,孤会娶阿蓁为妻。”
可这才是张王后最担心的事:“朝廷刚平叛乱,吴楚来势汹汹,天子不会希望此事再发生一次,太子妃不能是一国翁主。”
容濯依旧是那句话。
“总会有办法的,更何况,”
他温煦的声音变得固执而坚定:“阿蓁可以不成为孤的太子妃,但必须成为我的妻子。”
偏执至此,连太子之位都不在乎,张王后震惊又无奈。
但见容濯胸有成竹,毕竟不是亲子,她本就有愧于他,又怎能再破坏他的姻缘,便不曾多说。
只道:“殿下别让阿蓁受委屈,也别让自己委屈。”
-
灼玉赤足蹲在屏后。
张王后和容濯的对话让她很久很久都未回神。
包括昨夜容濯对镜将她的心绪一丝丝抽出给彼此看,这诸多情绪已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程度。
她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就像初次和他坦诚相见那样尴尬。
趁容濯去送张王后,灼玉慌乱穿衣决定跳窗逃跑。
刚从窗口钻出来,却发觉容濯立在窗边看着她。
他料到了她会跳窗,索性不回殿中立在窗边守株待“妹”。
就如当初逮她和薛炎。
灼玉尴尬地卡在了窗口,像一条晒在窗上的鱼干。
容濯架住她胳膊,笑着把她从窗口弄出来,笑意温柔促狭。
“心虚了?”
仅仅和他对视一眼,灼玉就彻底受不住了,太难为情了……
“君母救我!”
她慌乱地朝远处求救。
容濯圈住她的腰肢,低笑道:“阿蓁,我还不够了解你么?你别的不怕,最怕赵王和君母看到我们兄妹二人拉拉扯扯。”
小伎俩被他无情拆穿,灼玉竟比昨夜被扒光还窘迫。
“谁还跟你是兄妹?!”
恼羞成怒,她推开他跑了。
容濯可以将她拉回怀里,但仍是放手让她跑了。
他温柔望着妹妹慌乱背影。
她还在负隅顽抗,但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彻底接受他。
更何况,今日被妹妹听到了太多,他也颇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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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濯是来料理军务,忙得不便逮她,灼玉干脆称病不出。
素樱当真了,过来探望她。
她提起妖姬谶说,道:“他们都觉得是谶言,但我觉得不是,你和太子殿下一看就有私情。”
灼玉诧异:“我们很明显?”
素樱摇头:“有过肌肤之亲的两人是有些不一样的。再说了,从前皇太子看你的眼神虽格外温柔,却没有觊觎,可这次回来却不同。你私下提起太子也不再说阿兄,而是一口一个那家伙,这还不明显?”
灼玉垂着眼没说话。
素樱打量她神情:“其实,你也喜欢上他了,对么?”
“怎么可——”
刚反驳完,灼玉想到那夜欢好时容濯对着镜子的断言。
她的话说得理不直气不壮。
容濯一直想通过证明她对他动心,来重拾兄妹情。
灼玉嘴硬到底,没有继续说喜不喜欢的话题,而是绕回阿兄这个称呼:“是他不顾我意愿玷污了兄妹情,那就得承受失去兄妹情的后果,不能因为他是皇太子就什么都能得到……”
素樱叹气:“他是皇太子,更手腕强硬,这样才能护着你啊。”
灼玉没话说了。
平心而论,在梁国受千夫所指时,容濯也从未想过委屈她,正因为他是皇太子,那一次才能护着她。
有风吹过来,她的心随着树影一道摇曳,很是烦人。
她岔开话题,提起当初素樱被下毒的事:“得知吴国的野心和阴谋之后,我就迅速想明白了,孙氏会给你下毒是吴国在暗中撺掇!他们想利用你挑起皇室内乱,离间赵国与皇室。”
素樱也已猜到。
她没心没肺地耸耸肩:“我当初会感激他不过是因为他在我家人遭难时救了我。但他也利用了我,就一笔勾销了,不过,他死得真是好啊!”
灼玉想到那具难以辨认的尸首,多少有些不安。
她与素樱说:“留心他的旧部。”
素樱点头:“我会的,你也要留意。”两人闲谈了一会,她又问灼玉,“灼玉……若是现在捉到了容凌的旧部,会是什么下场呢?”
灼玉道:“朝廷只是宽恕了吴国军民,但对容凌和吴王这些年在各处安插细作绝不会姑息,若是他们的爪牙,恐怕要实行车裂之刑或流放。”
她安抚她:“你当初是无意间被他们利用,不算的。”
素樱却依旧惴惴不安。
和灼玉拜别后,她乘车出宫来到一处隐蔽的医馆。
医馆中躺着一个重伤的少年。
“阿姊……”
看到素樱,少年身上疼痛顿消,挣扎着起身。素樱把带来的吃食给他:“待伤好一些我送你离开赵国吧。”
周园见阿姊神容肃然,似乎在责备他,委屈道:“我也不想做坏事,可他们用阿姊的性命要挟我。我都不知道被派去杀的是什么人,不杀他们我就会死,阿姊我不想死……”
素樱心和眉头齐齐揪起。
她先前一直以为弟弟死了,直到数日前,才知原来弟弟没有死,且还在过去的几年里被容凌栽培为暗卫,暗中替他做了许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