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什么人!?”
他用匈奴语喝住了二人。
灼玉稳住心神,随着少年用匈奴语应道:“我们是王庭派去当城的商人,跟商队走散了。”
当城虽是大昭地界,但胡汉势力混杂,匈奴人在当地培植了不少胡商。少年早已备好王庭所给信物,往常是可以畅通无阻的。
但这名兵士一听王*庭便狐疑地朝他们来,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他紧紧盯着灼玉:“抬头!”
灼玉抬头,随后愣住。
来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欣喜跳起:“阿兄!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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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青年讶异,随后不悦地皱眉按住她额头:“都说了叫义兄!”
他往灼玉身侧望去,虽未说话但眼中的失落显而易见,知道他在期待什么,灼玉顿时热泪盈眶,兄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对阿姊的关切,但都极力克制住。
匈奴少年见她的人来接应,忙道:“我得加紧回去报信,出来得太久,他们怕要怀疑阏氏了!”
灼玉也想阿姊身边多个可信之人,忙送少年离开。
不及叙旧,她忙拉过义兄:“左贤王和容凌死了,左贤王庭正是大乱,单于应当不会发动大战,但他已知晓容濯来高柳塞的事,高柳塞都尉是吴国旧人,阿姊让我回来报信!”
“贾钟?!”
靳逐也不敢置信。
但阿姊的话他素来不会置疑,速拉灼玉上马:“殿下那个疯子已经来了当城,我们得快走!”
二人策马飞奔,半途却遇到一个匈奴散兵,因靳逐的部下亦无既认识灼玉又会胡语的,此番靳逐是孤身前来刺探,他身边没帮手,被那匈奴人占了先机,他一箭射中了他们的马。
幸而靳逐反应快,迅速捞住灼玉并降服那匈奴兵士。
但他们面临了新的困境。
唯一的坐骑没了,灼玉还在坠马时不慎崴着脚,若靠走回当城,恐怕要走两日一夜都不够。
而靳逐俘获的匈奴士兵招供称王庭正南下发兵!
或许已有单于的亲信持容凌的信物快马加鞭赶往贾钟那。而容濯和靳逐的部将们还因贾钟多次抵御匈奴有功又是父王的旧部而对他深信不疑!
贾钟若反,不止容濯,大昭千万军民也将被卷入战乱中。
这一刻,灼玉理解了阿娘。
也明白了阿姊。
他们等不了多久。
大昭边塞的将士也等不了。
不远处有个因汉匈战乱而荒败的村落,灼玉果断拉住靳逐:“靳逐,你给我记好了!廷尉府张坦、高柳塞贾钟、赵国都尉宁云!这三人身居要职,都是容凌旧部,单于必派人策反,高柳塞首当其冲,你得先回去报信!”
靳逐用力拉住她:“你干什么?你也想学阿姊么?!”
他罕见地有了兄长的威严,执着于带她回去:“阿姊偏心你,若知我弃你而去定不原谅我!我暂时救不了阿姊,但不能连你也救不了!”
灼玉冷静道:“荒村中多的是躲藏之处,我只要躲好了,即便有匈奴兵过来亦不能发觉我!我不会有事。你想让阿姊和千万兵士的辛劳白费么?还是你瞧不起我本事?!”
她冷声喝道:“走!”
如此凌厉果决,与阿姊简直如出一辙。“你们两个多事的女人,为何不能再自私一点?!”
靳逐红着眼圈背起灼玉,寻了荒村中一处相对隐蔽的破屋,把她藏在柴禾堆里,恶狠狠道:“老实等着!”
灼玉压下动荡心绪,仰起脸对他嘿嘿一笑:“好。”
靳逐大步离开,走到院门边回头看了眼,蓦地想起很多年前拉着他衣袖,追在他身后跑的小哭包。
转眼妹妹已长大,长成阿姊那般坚定果敢的女郎。
他也该更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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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城。
夜幕降临,城中胡商所开酒肆笙歌艳舞,酒肆中一处僻静的厢房中,容濯和衣而卧,皂靴未褪。
他与靳逐带精锐暗中来到当城,出于谨慎,选了皇太子最不可能出现的酒肆栖身,另派了个身形与他相似的人伪装太子率军驻于城外。身手最好的缙云缙武早被他派去弹汗山探查,前日缙云急急传信,称左贤王庭似有异动,且派人南下搜寻几个逃奴。
他们直觉是灼玉,靳逐伪装匈奴人前去滦河探听。
靳逐是灼玉义兄,绝对可信。但容濯心中依旧难定,遗憾自己生来体弱,不能如容铎那般习武带兵,既要小心确保自己身为储君不被挟持,又无法亲去接应她,唯有在此干等。
短暂小憩片刻,闭眼尽是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咚、咚!
门外叩门之声粗狂。
“开门,酒、酒……小二,要三壶上好的马奶酒。”
抱剑守在门边的祝安猛地睁眼,但容濯已先他一步大步上前开了门,把门外的醉汉拉入厢房中。
“如何?”
“灼、灼玉让我送信!”
靳逐一路疾跑,夺了匈奴兵士马匹,冲破重重阻碍。狼狈得像个流浪汉,气息未平复,他将已刻入脑海中的话一字不漏道出。
容濯盯着他,清越声音沙哑得厉害:“阿蓁呢?”
靳逐噎了下,声音蓦地低沉而艰涩:“她崴了脚,担心延误军情,躲在百里外的荒村里,让我先回来传信!她还特地叫我给你带了话!”
容濯舒了口气,如濒死之人抓住一线光,拿起配剑往外走:“有什么话她该亲自与我说。”
他不想从靳逐口中听到她怀着必死之心无奈托人转述的遗言。
靳逐见他如此,心想灼玉那日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
他急道:“她让殿下冷静务必!揪出判将、应对匈奴人!说若您因为她一人不顾大局,别说上辈子,她这辈子、下辈子她也不会再原谅你!”
说完这句,靳逐以更急切的语气道:“我回来一路上掳了个匈奴士兵,他说单于派一万兵马正暗中往当城来!已然逼近滦河。”
容濯步伐顿止。
“上辈子、这辈子……”这话中的深意,只有他和灼玉才明白。
妹妹与他一向最默契,也最知道如何能拿捏他。
容濯仰面闭上眼,近乎认栽地低笑,笑中有痛惜,亦有无奈,压下堆积多日的汹涌情绪,他掀起眼帘,素来沉静的眸中荡着灼灼锋芒。
“我会冷静。”
他望着窗外,仿佛望着同一片天际,便可离她近些:“孤不想负她,亦不可负家国,但若孤有两全之策,靳逐,你敢随孤赌一把么?”
靳逐目露锐芒,躬身抱拳。
“末将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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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杳无人烟,寂静若阴曹地府,靳逐选的这破屋炕床下有暗格,应是百姓为躲避战乱而挖的。
灼玉拖着崴掉的腿,单脚跳着从外抱来一堆柴禾木板作为掩护。灶房里有口大水缸,积满屋顶漏下的雨水,她用破碗盛了一碗水,此后蜷在用柴禾遮掩住的暗格角落里,守着几块干粮、一碗雨水熬了两日。
很快又熬过了一日。
夜晚,灼玉就着雨水嚼着硬邦邦的肉干,仿佛回到重生的第一夜,那夜她吃着素樱给的冷饼,对容濯薄情的怨怼,对命运作弄的不甘,恨恨想着她定会再吃上山珍海味。
如今再一次离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躲在陋室里苟活。
灼玉却异常地平和。
她依旧喜欢富贵,依旧怕死,但若让她为了心中所求吃糠咽菜,甚至冒性命之忧,她亦不惧怕。
咚!
外头忽有人粗暴踹门,粗犷人声由远及近,直往这来。
灼玉顿时屏息凝神,紧紧地蜷缩在角落里。脑中飞速回忆着她是否不慎在外头露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她很笃定,没有。
“累死了!”
几道沉重脚步声伴着粗犷声音而来,应是几个身高体壮的汉子,口中操着极熟稔地道的匈奴语。
灼玉上方传来重物倒在榻上的声音,应是其中一人在破床上躺了下来,她倏然攥紧簪子。
那人躺着,没一会竟睡着了,想来不是来搜人。
灼玉略微松懈了几分。
另两人则坐在榻边,边吃东西边说话:“你说,大昭皇太子当真来了边境?就为个女人?”
“要不是真的,左谷蠡王怎会赶着带他们的人急忙赶去呢?”
“那也是。”那人撕咬着食物,话语含糊,“左谷蠡王在王庭很有威望,铁定是下一个左贤王!但他可是左贤王的人呐,左贤王联合外人毒害大单于,大单于怎会不恨?要不这回咋不让左谷蠡王出马,反而派了咱们的左大将来擒昭太子,不就是想让左大将立功,让他压过左谷蠡王当左贤王嘛!”
另一个人接话:“所以左谷蠡王才急哄哄赶去,还弄了个汉人女子假装那位翁主。他跟着左贤王,定知道吴国公子在大昭有哪些人,只要联络上那个大昭将领,别说什么皇太子,昭天子来了都得被擒住!”
吃东西的那人哼哼了两声:“大人物争斗,小羊跟着忙!”
吃饱喝足,他们倒下呼呼大睡,凌晨时被人匆匆叫走:“快!快!昭太子的兵马被左谷蠡王引到滦河来了,已经打上了!左大将让我们快些去,别被左谷蠡王给抢了!”
几人骂咧咧地离开。
灼玉藏在暗格中惊魂未定,起初恼怒,然而冷静算了算时日,若义兄能及时赶回去,容濯说不准已得了信。
会不会他只是以身为饵?
这般想便更气了。
这个疯子!
忧心忡忡、战战兢兢又躲了一日,隔日黎明,兵马声再一次靠近这小小荒村,伴着猎犬吠声。
听着是匈奴牧民常用的牧羊犬,嗅觉灵敏,常被兵士用于搜人。
很不巧,灼玉正在水缸旁打水,猎犬吠声越来越近,她的脚未好,根本来不及回暗格中躲避!就算回到暗格也会被猎犬察觉。灼玉一咬牙,爬入水缸中用破旧盖子将缸盖上,并扯来破布覆在水上又遮了一层。
水缸极大,足容两个成人半蹲,缸里生了水草浮萍,又有破布挡着,水下幽暗一片,灼玉纹丝不动地屏息蹲坐水下,犹如回到前世的江底。
少时她水性极好,重生后一度惧水,但如今躲入水下,她竟半点不怕,更能如少时长久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