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天色渐晚,最后一缕阳光滑下墙头,林玉珍的怒气也绷不住到了爆发点:“你是傻的啊?事前和你怎么说的?多好的机会,你为何要放掉?”
林谨容从容地递上一杯茶:“姑母润润嗓子。”
“我不喝!”林玉珍看到她就来气,数落道:“早就说过你是窝里横,烂泥糊不上墙,你还不认……”
陆云忙起身去劝:“娘,先听嫂嫂怎么说,她定有她自己的打算。”然后朝林玉珍使眼色,示意她木已成舟,不如先把芳竹的事儿说了又再说。
忽听方嬷嬷在门口小声道:“太太,老太太那边的素心过来,说是老太爷让二奶奶去荣景居问话。”
林玉珍便阴沉了脸,交代道:“你去和老太爷说,你要管库房,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都有我来管,记住了么?”
林谨容不语,施了一礼,自出了门。行到门口,只见廊下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穿着淡绿的半臂,月白色的裙子,脂粉不施,低眉垂眼地站在那里,看见她出来,便给她行了一礼:“奶奶万福。”
该来的又来了。林谨容顿住脚,认真打量了她一番,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冷笑来,也不说什么,自扶了荔枝的手而去。
陆云紧跟着从里头出来,朝那女子招招手:“芳竹姐姐,你进来,我娘有话要交代你。”
荣景居里,非常难得的,陆老太爷正和陆老太太在下棋。林谨容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定了,不时递点水和帕子什么的,不多时陆老太太喊累,陆老太爷便收了手,使了无关人等出去,指了指前方的如意纹六面开光凳子:“坐。”
林谨容小心翼翼地坐了:“祖父唤孙媳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陆老太爷道:“听说今日你二婶娘为难你了?”
林谨容一笑:“没有的事情。是二婶娘太忙啦。”
陆老太爷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算是在意料之中的,便又道:“为何要选针线房?掌管库房倒也罢了,我觉得采买很适合你做。前期也许有点难,但只要上了手,很快就能把里里外外的人事摸索清楚。”
林谨容认真道:“您说过的,根基不牢,就要想法子把根基扎紧。孙媳现在正是在扎根基,还没学会走就跑,必然会摔得很重。”自她重生以来,有些事情的发展其实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路,就算是大事件不变,这重生的光也只能沾到她死前的那个时段为止。倘若她能侥幸活下来,她就会用到这些踏踏实实学来的本领。
稳打稳扎,很不错。陆老太爷捋着胡子道:“针线房冷清得发慌,怎够你扎根基?”
林谨容静静地道:“衣食住行,针线房排第一,那里并不亚于厨房。”一家子人的穿着,房里用的帐幔铺垫等物,都要靠针线房。也许陆老太爷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很多下人,特别是粗使丫头婆子们,最爱去针线房讨要一些用剩的布头和针线。这些粗使丫头婆子们,平时就是悄无声息的存在,然则,她们的足迹和耳朵却遍布了整个陆府。最要紧的一点是,她不用担心徐嬷嬷会在她后头来事儿,暂时也不用怕宋氏婆媳来坏招。她现目前很需要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让她去理她的妆奁,那才是最重要的。
第188章:五年
林谨容才从荣景居出来就又被叫去了林玉珍的院子。
林玉珍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你要管事,可你院子里的人就没几个顶事的,桂嬷嬷进门这么久还没混出那个院子,樱桃太小,豆儿太憨厚,桂圆是个闷货,就荔枝得用一点,但你总不能事事都靠着她。我思来想去,打算让芳竹去帮你。你可能还不知道芳竹,她打小就跟着我,从前二郎在江南时就一直是她在照顾,做得很好,很能干,还煲得一手好汤。她男人也在外院,你要传递个什么,打听点什么的也方便。你觉得怎样?”
林谨容看着站在一旁低眉垂眼的芳竹,淡淡一笑:“长辈赐,不敢辞。姑母这是心疼我,我又怎会不识抬举?”
林玉珍非常满意,当场就叫芳竹给林谨容磕头认主,当着林谨容的面好生训诫了芳竹一回,让芳竹退下后才道:“你和老太爷说了你要管库房的事情没有?”
林谨容眼睛都不眨地道:“正要和您说这事儿,我才一去,老太爷就夸了我。”眼看着林玉珍吃惊的样子,她心里有种暗藏的惬意:“他说,我懂得进退,踏实稳重,他没有看错我。”
荔枝在后头听着,忍不住眨了眨眼,当时陆老太爷不过说了一句,既然决定了,那去做就是了。怎地现在就变成了这种明确的褒奖?林谨容说这话竟是半点犹豫和心虚都没有,她也不怕这话传到老太爷耳朵里去?
林玉珍怎么也不会想到林谨容敢瞎编,当时就灰败了脸色,引发无限猜想。懂得进退?如果林谨容听她的,真的选了那两件事,岂不是就成了不知进退?老太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借机警告自己?到底还是顾惜二房呢。
“姑母,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林谨容小心地观察着林玉珍的神色,见她从惊讶到失望,从失望到恍然,从恍然到沉思,就晓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短时间内,林玉珍母女都将不会再有多的动作。
林玉珍抬起头来,有些不耐地朝她摆了摆手:“下去吧。记着,不要专门只顾着针线房,闲来无事,就经常去你二婶娘那里坐坐,跟着她学学本事。就算是现在用不上,将来有一天也会用得上,你总会有自己管家的一日。”
“是。那您早些安歇。”林谨容觉着这是自己进门以来,林玉珍说的最正确的一句话。
林谨容前脚才出了门,陆云后脚就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林玉珍道:“阿云,你说你祖父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他让你嫂嫂跟着管家,就是想逐步分薄二房,把你二哥和二嫂扶起来的意思。”
陆云也有些茫然,想了片刻,低声道:“我觉着,祖父既然开了口,就不会只舍得一个针线房,兴许是还要再看看她的其他表现才放心也不一定。她绝对不会只满足于一个针线房的,先看看再说吧。”
也只能暂时如此了。说实话,现在陆缄和林谨容,还真不够和二房顶着来的,林玉珍无奈地想了一回,恨不得陆缄赶紧考中进士,恨不得林谨容赶紧生个胖儿子,自己手里握的筹码更大更重一点才好。
天刚五更,林谨容照常起了身,荔枝劝道:“奶奶,二爷不在家,您大可以多睡一会儿。左右太太也要辰正才起身的。”这算是给林玉珍做儿媳唯一的好处了。陆老太太早上不喜人去打扰,林玉珍又不管事,自然而然就起得比较晚,用不着黑天黑地就赶往她那里去伺候。
林谨容正色道:“今日要做的事可多。”
才刚梳洗完毕,就听得豆儿诧异地道:“这位嫂子,您这是?”
一条细细柔柔的声音道:“你是豆儿吧?奶奶起身没有?”
荔枝诧异地道:“她倒来得早,人还认得够全的。”压低了声音道:“奶奶,要不要,嗯?”这个人,摆明了就是安插进来的钉子,虽然不能推辞,但要为难也不是做不到。
林谨容笑道:“何必呢?别做无聊事。让她进来,再把大家都叫进来见见。”她一定要让芳竹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和全然的信任。
“你们一定要和睦相处,别让人看了笑话。”听林谨容介绍完芳竹的来历,豆儿和樱桃倒也罢了,桂嬷嬷的心里却是不安之极,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不正是一个管事妈妈的样子么?桂圆亦是咬着唇,担忧不已,有心要提醒林谨容,怎奈如今自己身份地位大不如从前,根本不敢往前凑,只好盘算着说动荔枝建言。
林谨容把她母女的不自在和担忧俱数看在眼里,并不安抚,只命芳竹和荔枝陪她前去寻宋氏。宋氏此番比之昨日热情了许多,没再刻意刁难她,爽爽快快地同她去了针线房,把徐嬷嬷手下的人挨着见了一面。走过场训完话后,宋氏又极力邀请林谨容去旁听家务,林谨容并不推辞,只听不说,见识了一番宋氏高超的管家手腕,听到中午时分,见宋氏不停打呵欠,晓得下午是人家的私密时光,便极有眼色地告退,前往林玉珍的房里伺候陪同林玉珍吃午饭。
林玉珍见她进出都把芳竹带着,便只随口问了几句就作了罢。林谨容瞅了机会说自己想见林世全一面,盘盘妆奁。
林玉珍对她管理自己的妆奁倒是没什么意见,况且见的也是族兄,并不是什么外男,便大方地应了。
林谨容不客气地指使芳竹做事:“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尽快把消息给我送到,越快越好。”随后安然去睡了午觉,待到一觉醒来,林世全已经进了门,坐在花厅里头等着她了。
荔枝笑道:“这可真是快。若是让其他人去送信,怎么也得再过一两个时辰罢?”
林谨容挑了挑眉:“不然我拿她何用?”每个人都自有用处,并不是只有坏处。芳竹的长处不就是在内外院传递东西和消息么?自然要充分利用。
林世全今日穿得簇新,青灰色的圆领窄袖衫子虽朴素无华,用料做工却都很讲究,腰间挂着的玉佩质地也极好,身形挺拔,举止从容,半点不亚于林、陆两家的子弟。林谨容才见了就忍不住笑了:“三哥真是一表人才。”
“第一次进你家的门我总不能给你丢脸。”林世全上下打量了林谨容一番,见她眉眼间已经褪去了青涩,神色看着似还不错,却始终不放心:“你还好么?他待你如何?”林谨容之前不肯嫁陆缄,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林谨容垂头一笑:“还好吧。反正就是过日子。”不欲多说,迅速转入正题:“上次我们说过的茶肆,不知这段日子三哥准备得如何了?”
林世全忙把自己这段时间做的准备工作说给她听:“现下主要是铺面的问题。是租还是买?我觉着,买下比租下划算,毕竟要做的改动太大,投入会很多,若是日后东家不肯再租,损失就大了。”
江南那边的茶肆和平洲这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雅致。一间上等的茶肆,也有当街卖茶之地,但入内却是幽雅的庭院,沿着长廊一路进去,隔作无数间宽敞明亮的雅室,名花名草,山水字画,幽香音乐,缺一不可。客人可请茶师作分茶表演,亦可亲自动手,可以享受,也可以邀上一群人比试。这样的茶肆,和一般的铺子是完全不同的,租下一间铺子后前期所作的改动会很大,从长远考虑来看,自然是买比租划算。所以林世全的考虑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