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林五的神色瞬息万变,也“嗐!”了一声,笑道:“就是。四姐姐是挨了罚,心里不爽快,加上她舅母表哥明日要走,她好不容易才求得老太太去送行,自然有些急躁。相信我吧,云妹妹这么招人喜爱,没人会嫌你烦的。”
陆云也就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甜甜地低声问林五:“你说吴二哥也会吹埙?现下会吹埙还吹得好的人不多了,他们是不是同一个先生呢?”
林五一声笑起来:“怎么可能!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过这吹埙的技艺,的确是从吴家传来的。四姐是从她舅母吴家姑太太那里学的,吴二哥是家学。要说谁的技艺更高超么,我是许久不曾听吴二哥吹过了,也不晓得。但想来他是男子,又年长,怕是更胜一筹。”
却听陆缄道:“四表妹已经极不错了,我只在南方听一个盲眼老人的技艺比她高超,她年纪尚幼,假以时日,怕是更佳。若是吴二弟更胜一筹,那不知是何等高超的技艺?”若果真如此,吴襄那才名却也不是浪得虚名。
那样的埙声,伴着绵绵秋雨,令他心酸难忍,仿佛回到刚被过继给大伯、大伯母,被匆匆带离平洲的那一日。那日下着瓢泼大雨,林玉珍却死活不肯改行期,生母涂氏送他,伞遮不住雨,涂氏的身上、脸上满是水,让人根本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被气势汹汹,却又神经兮兮的林玉珍紧紧拽在手里,哭都不敢哭,对未来充满了惶恐和担忧。
幸亏有陆云软软地靠在他身边,讨好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糖,然后牵了他的手:“哥哥,我好吃的都分你,衣服也分你,玩具也分你,一准儿待你好……”
他不知是不是林玉珍教陆云的,但他的确觉得那块糖很甜,陆云很可爱,之后,陆云待他也的确一直都很体贴。人敬他一分,他便敬那人二分。他回头看着陆云,正好瞧见陆云歪着头,娇娇地看着他笑:“哥哥想知道谁的技艺更高超,这还不简单?改日请吴二哥吹一曲来听,不就行了?”
陆缄便点了点头,放柔了声音道:“好,天气放晴,我就去请他到家中玩。”
林五听见他夸林谨容吹埙吹得好,正有些不是滋味,闻言忙道:“可不能忘了我。”
陆云一笑,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膊:“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五表姐的。”两人对视着快乐地眨了眨眼,仿佛结成了某种默契。
林谨容进了陶氏的院子,与众人见礼亲热一番后,便一门心思地想自己要怎么开这个口才能顺理成章?正坐立难安间,就见陶氏把丫头婆子都遣了下去,低声道:“嫂嫂,那东西明日我让人送到你马车里去,就烦劳你们把那些金银换成钱,看见有好东西就置下罢!”
“娘要买什么?”林谨容一下坐直了身子,双眼发光,哎呀,金银呀!
却见吴氏微笑着看向她,林谨音和陶氏也望着她笑,林谨容不知她们为何望着自己这样笑,忙摸了摸脸:“你们笑什么?我脸上有什么?”
吴氏笑着将她拉过去,戏谑地道:“我们谨容也到了该置办嫁妆的时候了。”
林谨容心口一紧,手不自觉地紧紧揪住了衣襟,半晌才苍白着脸道:“我还小呢。”
“看把这老实孩子吓得。”陶氏一笑:“女子迟早都要嫁人的,你三姐出了门就该是你,现下趁着清州那边的金银价比平洲这边高,娘也该替你备下些了,妆奁多、好,将来才好说亲。”这意思是看不上日渐式微的林家公中所出那点点妆奁了。
林谨容一时默然无语。
世风日下,如今这世道谈婚论嫁不再只论门阀,而是不顾门户,只求资财。议婚先议财,议亲之始,女家的草贴上就要写明曾祖、祖、父三代官职出身以及随嫁田产奁具。
为此,有馆阁清贵之官与酒店富户结亲;亦有吏部侍郎娶富门寡妇;还有当世大儒男女婚嫁,必择富民,以利其奁聘之多。更有宗女不顾朝廷的规定,不惜宗室地位,甘愿与富裕的工商杂类通婚者。还有贫女难嫁,穷男难娶,婚嫁失时,所谓内多怨女,外多旷夫。
林家的女儿在平洲这块地头上倒是不愁嫁,但想要嫁得好,在夫家地位高,却也是要下些真功夫的,什么都比不过钱财妆奁更实在。
钱啊,都是为了钱,林谨容暗暗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好奇样:“清州的金银为何比平洲这边贵呢?”
吴氏失笑:“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不过问的也是正事,就说给你们姐妹听。”眼睛是看着林谨音的,重点也是林谨音,“你们也知道,清州那边有个榷场,大宗的交易太多,若是尽数用铜钱,那光是付钱就要老命了,又重又打眼,自是金银最好,又轻又方便。物以稀为贵,需要的人越多,金银价自然也就高。明白了么?”
林谨容当然明白,这就同明年平洲、清州上供钱改作买银入贡,大家都需要银子,从而银价大涨是一样的。却继续问吴氏:“怕也是高不得多少,赚点辛苦钱而已?”
“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吴氏耐心解释:“现下金每两换钱5000文,银换钱800文,而清州那边比之平洲,银换钱每两要多50文,金要多350文,乍看的确高不得多少。但积少成多,如今这上等白米也不过是30文一斗,上好良田300文一亩,一两金一转手就是一亩上好良田,你说划算不划算?”
“这么多啊!”林谨容一脸的惊喜:“我那日去老太爷的听涛居听训,偶听人言,道是有些地方已经改上供钱为买银入贡,春秋交赋税之际银价也是大涨的,就有人从京中贩银来买,说的恐怕就是这个道理了?”
吴氏和陶氏对视一眼,俱都在眼里看到一丝喜意,又听林谨音也沉着地道:“是这个道理。”于是二人更喜。
林谨容再接再厉地道:“那么,我们平洲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日?说不定会涨得更多呢。”听我的吧,且留一留,明年你们会赚得更多的!
这回是陶氏笑起来:“哎呀,我家囡囡也会为油盐柴米操心了。可是呀,咱们太明府紧挨着渚江,漕运方便得很,所以一直以来就是上的供钱,就连那一年附近几个府改了,我们这都没改。今年的秋税也是如此,若不然,就凭着你祖父的颜面,怎么也得事先知道点风声。”
林谨容心说,人的想法只在旦夕之间形成,太明府离这里远着呢,太明府知府要干嘛,平州知州哪儿能知晓?还不是太明府那边一声令下,这里就跟着改了。彼时老头子大概是会提前知道些吧,但那时大家都知道了,一窝蜂地去抢银子,能抢得了多少,又能赚得了多少?似陶氏这等手里有金银的,还都拿去卖得差不多了,悔也悔死了的。要她说,就是该趁着现在多多买入银两才对呢。可就连陶氏手里这点尚且不能留住,还谈什么买入?只得又道:“我还小,弟弟也还小,不急在这一时,留一留,说不定明年银价更高呢,那时更划算啊。”
“囡囡长大了,能帮着你出主意了。”吴氏还在笑,陶氏却怕吴氏多心,便沉了脸:“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既然出来了,雨也小了,便与你姐姐一同看看你父亲去!”那语气和表情都是无可商榷了。
第28章:试试(二)
林谨容此时的感觉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咻”地一声飞了,不由心疼难忍。卯足了劲儿还要再说,却被林谨音拉了手,沉声道:“四妹,这些事情还不该我们管的,走罢,去瞧瞧父亲。”前些日子林谨容被禁足,不能来看躲着羞不敢出门的林三爷,今日既出了门,怎么也该过去看一眼才是,不然要被说不孝的。
林谨容对林三爷倒是抱着可看可不看,无所谓的态度,可她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便顺从地跟着林谨音一道出了门,先问她:“我这些天不曾能出得来,不知舅母走了以后,母亲顶撞祖母那件事会怎么处置?”
林谨音叹道:“我亦不知,问了母亲,她似是半点不担心,只说她有法子,让我们别操心。”
姐妹二人都不知道陶氏又有了身孕的事情,林谨容好奇不已:“什么法子?”
林谨音道:“不知,她不说。不过我瞧着龚妈妈等人都是胸有成竹的,舅母也不急。”
难不成是吴氏给陶氏出主意了?吴氏敢走,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林谨容也就不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低声问林谨音:“今夜是祖母为舅母饯行,大堂哥他们都出去玩了,爹必是不好意思出面的,那是谁招待大表哥?”
林谨音有些羞窘:“听说是祖父、大伯父他们,七弟也陪了末席。”羞的是祖父还给她撑脸,窘的是自家的父亲却为了那么个因由不敢出面。
林谨容便道:“那这会儿大表哥在哪里?这次他来姐姐怕是还没同他说过一句话罢?”
林谨音赶紧瞧了瞧周围的人,拿帕子掩住林谨容的口,低声道:“又瞎说!不见才是正理。我怎知他在哪里?”说是如此说,眼角眉梢却都是掩饰不去的喜意和羞意。
林谨容便知,林谨音不但知道陶凤棠在哪里,还和陶凤棠见过面说过话了,只不戳破,叹道:“是上次大表哥帮了我忙,我想亲自同他道声别,又送东西又托人情还吹了一会埙,好容易出来一趟却见不着人,很是遗憾。”
林谨音垂眸不语,只催她:“赶紧些,等会儿只怕爹睡了。”言毕脚下就加快了步子。
林谨容见状,脑子里灵光一现,也跟着加快了步伐。林三老爷头上受了伤,不好意思出去待娇客,但陶凤棠总不能不来探望未来老丈人兼姑父,这个时候,陶凤棠必然就在林三老爷的房里辞行!陶氏让林谨音陪自己过来探望林三老爷,又何尝不是体贴两个年轻人呢?
林谨音见妹妹上道,抿唇一笑,姐妹二人携了手,只埋头快走。林三老爷住得离陶氏并不远,一会儿的功夫也就到了,林谨容远远瞧见门廊下垂手立着的几个丫头婆子,心里就松了,以林三老爷的习惯来说,这会儿屋里必然有客!
果然,姐妹二人刚进了院子,就听见陶凤棠在里头说:“姑父您安心养着,侄儿告退,明日就不来打扰姑父了!”
林三老爷哼哼唧唧地道:“我这风寒真重,对不住贤侄了,你替我同你母亲赔罪,向你父亲问好。”
林谨容和林谨音都是无语,风寒,现在林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给林老太爷打的头破血流了,还风寒呢。不过这种蒙着鼻子哄眼睛的事情林三老爷要是不做,他也就不是林三老爷了。
林谨容念着林谨音是不好意思开口布置的,便索性吩咐荔枝:“等我大表哥出来,你同他说,我有话要请托他带给舅老爷,烦劳他略微等一等。”
荔枝抿嘴笑着应了。姐妹二人便肃着脸唤人通禀,接着林三老爷传唤,陶凤棠出来,与二人微微一笑一点头,便让在了一旁。林谨音想看他,却又不好意思看,目光直视前方,脚步僵硬地跟着林谨容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