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陆绍转身就走:“你不怕夜里做噩梦就来吧。”
陆纶是第一次看到死人。饶是他胆子再大,他也只是强撑着才忍住没有变色。从停尸的柴房出来,他便屏退了下人,低声问陆绍:“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陆绍回头看着他,云淡风轻:“什么怎么回事?”
陆纶皱起眉头,有些生气地道:“我不是傻子。”
陆绍也皱起眉头,严厉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虽然我什么都不说,可我不是傻子。”陆纶定定地看了陆绍一会儿,转身走了。
陆绍默然立了片刻,折身朝着宋氏的院子走去。宋氏的院子里四处亮着灯火,却是死一般的静寂。院子外头一个人影儿也不见,他行到门前,方见吕氏紧紧揪着帕子,犹如惊弓之鸟似地看着他,小声道:“肖嬷嬷她……”
陆绍摸摸她的肩头,歪歪下巴,吕氏便安静地让开了路。
陆绍推门入内,只见宋氏和陆建中面对面坐着,神色都十分难看。见他进来,陆建中指指面前的凳子,沙哑着嗓子道:“都收拾好了?”
“好了。”陆绍坐下来,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许久,陆建中方道:“你母亲要去老宅住些日子,后日你三弟几个要去太明府,你等他们走了后带人去收拾一下老宅。”
宋氏的眼泪喷涌而出,还未来得及发出悲声,陆建中就烦躁地道:“哭什么哭?蠢货连人都防不住,没本事就夹着尾巴好了,装什么神算子?”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愤恨,眼神阴鸷,全无之前被陆老太爷指着鼻子骂时的可怜和无助。
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谁会想到她竟然如此倒霉?碰巧给陆纶这个调皮捣蛋,光长草不长脑子的给撞破了?但也就是从这件事中,让她彻底看清楚了陆老太爷的态度,果然是宝贝,碰也碰不得。无论再有多少不甘,事实已经造成,宋氏也不敢在这当口辩白,只道:“大郎你发卖肖嬷嬷的时候,给她挑个好点的人家,也不枉她跟了我这么多年。”
陆建中抬眉看着陆绍,歪了歪嘴角,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陆绍会意,垂下眼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陆建中看着跳跃的烛火,暗暗咬紧了牙:“从今儿起,夹着尾巴做人吧。”
……
在那压惊汤的帮助下,林谨容端的一夜好眠。一觉醒来,只觉身上又多了力量,她半闭着眼,轻轻伸了个懒腰,手才刚伸出去,就被人捉住了,陆缄在她耳边轻声笑道:“醒了么?可真能睡。”
林谨容睁开眼,看着他一笑:“什么时辰了?”
陆缄见她的神色好了许多,眉间的倦容也淡了,心情也随之松快下来,便让了让,戏谑地道:“太阳都照到屋里来了。”
林谨容抬眼看去,窗前湘妃竹帘半卷着,窗沿被清晨的阳光照成了淡金色,窗外三两朵半开的月季随风摇曳,粉色的花瓣被阳光镀上了一层薄金。只是隔着窗户,她就能感受到外头清风习习,阳光灿烂的舒服惬意。她慢慢坐起身来:“我还从未起得这么晚呢。荔枝也不叫我。”
陆缄放了书:“用了压惊汤是这样的。我和母亲说过了,库房那边的事情也有胡婆子打理,你无需挂心。”
林谨容笑笑:“不知芳竹醒了么?那人找到了没有?”
陆缄收了笑容:“芳竹是半夜醒的,但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说和人发生了口角,心中烦闷,就去了水榭散心,疲了,便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听到有响动,才睁开眼,就被人用块帕子捂住了口,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想来是用了迷药。至于那个人……是园子里伺弄花木的婆子,已然死了,今日一大早就送出去了。肖嬷嬷也生了病,想来也是要送走的。”
林谨容披衣下床,由着荔枝帮她盥洗:“人命不值钱。”也不知宋氏等人盯这个机会盯了多久,不过想必,即便芳竹不去水榭,她们也会制造其他机会的。
“人算不如天算。”陆缄等她梳洗完毕了,方又道:“明日六弟他们几个就要启程去太明府,随后二婶娘会去老宅住些日子,大概你要多累了。”若是宋氏退出,家务绝大部分就要落在林谨容身上了,这是肯定的。
林谨容一笑,垂着头在匣子里翻首饰,翻了许久,方挑出了那对杨茉送的镶金白玉梅花钗,正要递给荔枝,陆缄就接了过去,给她轻轻插在发髻上:“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荔枝知机,立即含笑退出去:“奴婢去给奶奶准备饭食。”
陆缄这才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纸文书来,含了笑递给林谨容:“看看,这个是祖父给的,在太明府。”
林谨容接过去一瞧,却是一间珠子铺,想来陆老太爷在繁华的太明府安置了这样一间珠子铺,绝不是什么不赚钱的小铺子,利润必然丰厚。林谨容一边感慨当年自己可不曾见着这东西,一边照旧仔细叠了还给陆缄:“这是祖父的心意。”也是补偿。
陆缄轻轻推了推:“你替我收着。”
林谨容笑道:“这是祖父给你的,想来他早就考虑周全,生意并不要你来操劳,只等着收红利就好,你留在手里,行事也方便些。”
陆缄捧起她的脸,对上她的眼睛,低声道:“阿容,你是我的妻,你替我收着,我要用的时候,又问你要也是一样的。”
林谨容看他这情形,自己不收大约是不放手的,便点了头:“那我暂时替你收着。”心里却打了主意,若是不要她操劳也就罢了,若要她操劳她少不得要收点辛苦费,不能白忙活。
陆缄果然松了手,含着笑亲将那文书放入她的妆盒中。
夫妻二人一同用过早饭,林谨容同陆缄商量:“我去看看芳竹。我前几日和她说过,留不留她,要待你回来以后问过你的意思再说。想必今日她就会问我,敏行是怎么看的?”这是林玉珍放在这里的明棋,要留不留,她是无所谓,还是要看他的意思。
陆缄抬眼看着她:“我之前听说她醒了,便去看她,已然答应了她的请求。我想,让她留下来,替你搭把手也好。想来,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若是她日后不如你意,你随时撵她去就是,不必再问我的意思。”
林谨容沉默片刻,轻轻一笑:“敏行说了是什么就是什么。”得,她筹算了许久,最后在困境中对芳竹最先伸出援手,最得芳竹感激的那个人成了陆缄,而非是她。也罢了。
芳竹还没有什么精神,由她男人刘五扶着迎出来给林谨容行礼,林谨容忙示意荔枝和桂圆上前去止住了,让她躺着回话,先安慰了她一回,又赏了一贯钱,让她安心养病,早日回去当差。
芳竹含着泪谢过了,又趁机表了忠心:“奶奶,话说多了是虚的,奴婢多话不讲,您只看以后就是了。您和二爷都是厚道人,奴婢若是……那就是狼心狗肺。”
林谨容含笑道:“行,我等着看以后。”
忽听外头芳竹的男人刘五赔笑道:“五爷怎么来这里了?”
陆纶道:“我有两句话要问芳竹。咦,二嫂也在这里?”
林谨容便语气欢快地与他打招呼:“五弟来了?”
芳竹少不得又要起身给陆纶行礼答谢救命之恩,陆纶隔着帘子道:“你病着,多有不便,礼不必行了,我也不进来啦,我只问你,你平日里可是得罪过那婆子?”
第236章:为誓
芳竹接二连三被卷入这种事情中,又深知主子忌讳什么,知道一个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又怎敢乱回答陆缄的问话?少不得探询地看向林谨容,希望能得到一点暗示。
林谨容朝她轻轻颔首:“你好好想想,总不会一点根由都没有。五爷是个体贴厚道人,你休要瞒他。”
芳竹会意,便十分谨慎地道:“回五爷的话,近年没有。唯独有一桩,很多年前,我还在大太太身边伺候,不曾去江南之时,有一日,大太太让这婆子去送插瓶的荷花,她多手脚,碰了大太太屋里的东西。那时大太太的心情格外不好,便让我打了她几嘴巴,她喊冤,大太太便又让我拖她去道旁跪了两个时辰示众。怕是为了这个?”休要说有这点根由,即便是没有的事儿也得安个由头,变成普通挟怨报仇的事儿,她才能继续呆下去。
若是为了这点龃龉就报复她,置她于死地,还隔了这么多年才动手,那也太笑话人了。分明是另有隐情,但陆纶也知再问不出什么来,不由失望地起了身,招呼林谨容:“二嫂,我们一同回去?”
林谨容也不推辞,与他结伴而行。因见他心事重重,闷闷不乐,晓得他大概是有了数,不忍他为难,便刻意不与他提这事儿,只叮嘱他道:“听说你明日就要去太明府。出了门不比在家,要压着性子,休要乱来。你要知道,外头家世比你强,拳头比你硬的人多的是,照顾好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