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忽听陆缄在里头道:“阿容,怎地没有澡豆?”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躁意。
豆儿一脸的莫名:“奴婢亲手备的……”她可不是荔枝,会玩那些小花样,分明就是全数准备好的,怎会莫名不见?
林谨容挥手叫她出去,自进了里屋,四下一张望,果见靠窗的矮几上水晶碗里盛着半碗澡豆,便取了走到屏风后,放到浴桶旁的矮几上。
陆缄自她进去伊始便一直看着她,见她放了澡豆要出去,忙出声道:“阿容,不知你此刻可有空?”口里如此问,那样子却是她必须得说有空的。
林谨容晓得他心头不痛快,也知道这次谈话迟早都是躲不过去的,便点头道:“有的。”
陆缄指指一旁的凳子:“你坐着,我们说说话好么?”他本想晚上夜深人静之际再和林谨容说话,但既然现在想说,便现在说了,他再等不得,也不想再等。
“好。”林谨容将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陆缄见她如此模样,想到彩虹那副样子,再想着林玉珍等人,便有些莫名的怨愤,张口欲言,中途却又改了主意,转而有些笨拙地打散了头发,抓了一大把澡豆往头上抹,尽量放柔了声音:“没考之前,我一直都在想能不能考上;等到考上了,我就一直在想你会怎么打算。一路风雨兼程,只想得你一句话,你,想好了么?”
林谨容轻声道:“你不是都安排好了么?早前老太太和我说了,你刚考中就写信回来同老太爷说过了。”他老早就和陆老太爷把话说定了,到时候就是长辈们安排,她必须跟着他一起去,没得什么商量的余地。既如此,又何必再来问她的意思?她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不能说的。
被她揭穿,陆缄放在头上的手立时顿住,好一歇才低声道:“你莫怪我,我是怕你钻了牛角尖。这情形,留在这家里,怕是一直都好不了。”家里人都以为林谨容不能生,他却是知道为什么不能生。
林谨容默了默,道:“什么时候动身?我好收拾行李。我也很想出门走走,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样子的。”既然如此,她便跟着他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见她没有其他多话,陆缄的眼睛一亮,郁气一扫而光:“刚才听祖父的意思,是还想我回老宅祭祖的,最少也得十来天,但是咱们东西多,明日就该收拾得了。我来前就使人在京中看好了宅子的,不大,可是很清净,你一定会喜欢。”他光顾着高兴,不期头上的水混着澡豆一起流入眼里,他并不立即擦拭,任由它把他的眼泪辣出来,方“哎呀”了一声。
林谨容忙站起来,舀了一瓢温水过去,示意他侧头,帮他冲洗眼睛。二人靠得近了,肌肤相触,混着水汽,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林谨容一连替他冲了两瓢温水,便放了瓢,低声道:“应该好了。”话音未落,陆缄就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阿容,如果你愿意,可否烦劳你帮我洗洗头?就当是送我的生辰礼物,可好?”
林谨容垂着眼立了片刻,抓起了他的头发,轻轻冲洗。陆缄轻轻出了一口气,坐着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屏风上绘的那枝风荷。屋里光线流离,水汽氤氲,茉莉花的香味似有似无,二人俱是沉默不语,却十分的安宁。
豆儿在门外小声道:“奶奶,前头使人来催了。”语气十二分的紧张羞涩,又带了几分不忍心。
这种语气,这种态度,不用说林谨容和陆缄也晓得她在误会什么。陆缄突地抿嘴笑了笑:“豆儿不错,没荔枝聪明能干,却比荔枝更实在。”
听出他语气里的意味,林谨容飞快帮他把头发冲洗干净,递了一块帕子过去,走出去回答豆儿:“马上就好。”
豆儿见她掀了帘子,还不敢抬眼看她,只垂着眼道:“已是催第二遍了,听说老太爷喝得有些醉了。”
屏风后传来陆缄穿戴衣物的窸窣声:“就说我马上过去。”
豆儿垂着眼,屈膝行了一礼,逃也似地走了出去。
陆缄散散披着件袍子走出来,面上含了笑,轻声问林谨容:“你是要与我一同去,还是?”
他斜斜站在那里,身上散披一袭白袍,笑容清浅,说不出的意态风流,林谨容悄悄看了一眼便收了目光,道:“我要先往厨房去看看,你先去罢。”
陆缄也不勉强,更不急,慢吞吞地收拾,一会儿让她帮忙拿外袍,一会儿请她帮忙梳头,一会儿又问她鞋子在哪里,折腾良久,方收拾妥当,看定了她道:“日后莫要再叫那什么彩虹在我面前晃。”
林谨容心想,那怎么可能,人家是要跟着一同上京的,难道要她去恶人,拦着不成?便坦然道:“她没什么错,且祖母说了,要她一起上京。一个大活人,我便不叫她,她也要露面,你总不能因为她露了面就算在我头上。”
陆缄道:“多的不要你管,反正你只再不要多事。”言罢自去了。
林谨容隔窗往外看了看,但见那太阳明晃晃的,照得地上反光,眼看是热得不成,索性重新洗脸上妆。刚收拾妥当,就听桂圆在帘下道:“奶奶,奴婢有事要禀。”
豆儿探询地看向林谨容。
林谨容头也不回,沉声道:“不见。”
豆儿便出去在帘外和桂圆低声说了几句,须臾,一切安静下来。豆儿打起帘子,低声道:“奶奶,该过去了。”
林谨容起了身,低声叮嘱她:“看好了,莫要闹起来,今日人多事多,闹出去不好看。”
豆儿认真点头:“您只管放心,奴婢一准儿看好了。”
林谨容便叫樱桃留下帮豆儿的忙,只带了双福、双全两个小丫头去前头理事。先往厨下看过,又去水榭。待到了水榭那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一个伎人正在台子正中做喷火表演,周围几个孩子正在表演杂耍,一群人看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林谨容悄无声息地往康氏身边坐了,康氏含着笑看向她,见她不曾换过衣服,便又收了几分戏谑之色,低声道:“刚才更精彩呢,可惜二嫂你错过了。”
林谨容笑笑,随意应付了几句。忽听不远处屏风隔断的男客那边“轰”地一声笑起来,有人喊道:“今日不把二郎灌醉,反倒显得我等没出息了。”自此,嘈杂声不息,都是劝酒的。
康氏将扇子掩了口,凑过去小声道:“这些人忒没眼色,今夜二嫂怕是要辛苦了。”
第307章:有心
陆家这场端午节宴,因着陆缄半途加入的缘故,族人十分兴奋,又说又笑,一直到天色将晚,陆老太爷撑不住了,又心疼陆缄,便嚷嚷着散去,改日又聚。
眼看着陆缄由童儿长宁扶着回了房,林玉珍便吩咐林谨容:“我喝得有些上头,风一吹晕得厉害,你和阿云替我去送送各位族亲。”
林谨容也带了几分酒意,却还清醒,依言起身,与陆云一道把最后一个族亲送上马车后,松了松已然笑酸的脸,别过陆云,慢悠悠地沿着花间小径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此时金乌西坠,彩霞满天,晚风习习,茉莉花的芬芳幽然浸入心肺,正是夏日里最美好的时景。林谨容信步走了一歇,辛劳一日累积起来的疲惫和躁意褪去不少,因见前方一丛凤仙花开得格外娇艳,便叫住双全和双福:“咱们去前头摘些凤仙花来捣了染指甲。”
双全就道:“那奴婢去寻些好用的叶子来。”
“去罢,多摘些,指不定个个儿看见我染都想染。”林谨容便领了双福,一起行到那丛凤仙花旁,捡着那新鲜整齐的摘了,用帕子兜起来。须臾主仆二人就摘了两包,双全还不曾回来,天光却是暗了。
林谨容在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看着天边的晚霞,轻轻摇着扇子等双全。
“奶奶,您看够不够?”双全将裙子兜了一大兜麻叶回来,笑得眉眼弯弯的,鼻头,额上全是细汗。
林谨容见她天真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尽够了,一院子的人都够染了。我和你说,等下我染指甲,剩下的我赏豆儿她们几个,她们肯定要找麻叶,你便问她们讨好处才给。”
双全睁大眼睛:“能这样啊?樱桃姐姐不掐我才怪。”
双福提着两包凤仙花笑道:“傻瓜,奶奶说的,你还怕什么?”
双全见林谨容只是笑,便笑道:“那好,难得急急她。奶奶莫要忘了替奴婢撑腰。”
此时暮色渐深,只余天边一缕亮光,林谨容便领了她二人往回走:“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