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容七本来懒散的肩背一下子绷直了,道:“你怎知我们想玩这个?”
凡是人,都带了三分赌性,更何况是这样全民欢腾的轻松时光?容家家规森严,但这容七却是老来子,年轻人喜欢玩乐不是什么秘密。陆缄不与他说这些,只道:“七郎也喜欢的么?原只是图个热闹,既然喜欢,那便更好了。”
容七兴奋不已:“在其他地方总是束手束脚,今日可要好生尽兴一番。你还请了谁?”
陆缄一笑:“说来惭愧,因着请了你们,便不曾胡乱请人。”
容七微微挑眉:“你也太小心谨慎了些,我不是挑剔傲慢之人。”
“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请你。”陆缄也不多言,只管领他到了铺子门口。那铺子门首高悬着的“林记宝货行”五个大红灯笼随风打转,下面扎了个五彩大棚,里面放着些珠翠、冠梳、玩具、扇子、簪钗、丝绸之属,好些人围在那里关扑,笑声喊声响成一片,闹得沸反连天的。
见马车到了,姚琢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护着几人进了后院,林谨容裹着件兜帽大毛披风,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脸来,含笑立在门前候着,与容七、张珊娘见过礼,便领他二人入了一间精致的雅室。
张珊娘适才已听容七说了缘由,也有些跃跃欲试,乃叹道:“早年我也曾偷偷与杏娘、琼娘一起玩过,却不是这样正经的玩法。”
林谨容就笑道:“我是想请她二人来着,但总觉着有些冒昧了。”
张珊娘就来了兴致:“不怕,若是你不嫌烦,我便立即让人去喊她二人来。琼娘最近心情不好,正好与她排解排解。”
“人多才好玩。”容七是个自来熟,丝毫不怕陆缄与林谨容嫌他多事,直截了当地与陆缄道:“敏行你素日太严肃端正了些。这样的机会,正该想方设法多结交几个人,将来不管是留在京中,还是放了外任,对你也只有好处的。就不说宦途,就说二嫂这个铺子,生意指不定更好呢。”
既然他主动提及,这便是好机会,陆缄趁机道:“不瞒七郎,今日请了贤伉俪过来,实在是有点小私心的。”
容七和张珊娘不露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张珊娘止住要去请许杏娘和赵琼娘的人,又示意身边人退下后,容七方出声道:“实话与二位说,如果能帮上忙的不用多说,但若是不能,还要请你们见谅。”他是老来子,袭的是祖上的恩萌,仗的是父兄的势,这倒是实话实说。
他直接,陆缄也干脆,便将铺子里遇到的事情说了,道:“我不是轻易想给人添麻烦的人,但长此以往只怕是麻烦不断,有朝一日总要求人,不如早作打算。若是贤伉俪能借势那便极好,若是不能,还请帮忙搭个桥。”想了想,又添补了一句:“本来我们倒也不缺钱,怕麻烦这铺子也可不开,只是她有个小心愿,便离不得这铺子了。”
容七却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才一听说就明白了:“是了,你们在这京中无根无底,若是寻常生意倒也罢了,宝货生意本就招人眼,近来生意越好,那更是招眼。天子脚下,虽不至于就敢强买强卖,但被人盯上,三天两头惹事是挺麻烦的。你莫要担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他如此豪爽,令陆缄和林谨容十分意外,正要称谢,张珊娘微微一笑,把话接了过去,柔声道:“又不是杀人放火,违纪乱法,不过举手之劳,自然是能帮的都要帮。但只是,我可否听容娘说说你的心愿?”
言下之意便是举手之劳是可以的。张珊娘可比容七精明得多,轻易敷衍不得,但林谨容并不打算敷衍她,坦然道:“我的愿望只不过是想开办一个义庄,尽力让身边所见的贫女能有个归宿而已。”
张珊娘面上露了几分惊讶,随即很快掩盖过去,轻轻一笑:“容娘这个想法极好,但请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天底下的贫女何其多,凭你一人之力,又能管得了多少”
林谨容静静地道:“我求的不是数目,而是心安。”她猜张珊娘大概会把她当作是沽名钓誉之辈,但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只因这种事情,相信的便信了,不信的怎么也解释不清。
张珊娘沉吟片刻,道:“人各有志,何可思量。那你想要我们怎么做?”
容七凑过来道:“什么怎么做?反正就是有人上门来找茬儿,让他们去找我就是了。”
张珊娘的眉毛一挑,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起来:“七郎啊七郎,你当是争强斗狠要你们爷们出力气呢,我看你和陆二爷还是去外头玩吧,这是容娘的铺子,便是咱们女人的事情,还是我和她说更好些。”
林谨容对张珊娘佩服得五体投地,轻轻一句话,便言明了违法乱纪的事情不做,也不是无原则地给他们做挡箭牌,更不要容七的豪爽与讲义气被人轻易利用,转着转着,便把男人们的情面义气给抹开了,剩下的都是女人的事。接下来若是谈不好,她要拒绝自己,陆缄和容七也不好说什么。当下顺着张珊娘的意思,给陆缄使了个眼色,陆缄便把容七劝了出去:“走,外头玩去。”
待得二人去了,林谨容方笑道:“我这里做的是正当生意,平日只是借府上一个名头镇着,并不会多生事端。”看着张珊娘的神色,委婉地把若是她肯帮忙,便分她一分红利的事说了,又特别强调了一点,若是不幸遭遇大事之时,又另当别论,总归是不会叫他们夫妻二人吃亏就是了。
张珊娘神色不定,兀自沉吟不语。
第337章:性情
林谨容见张珊娘沉吟,也不急,只耐心等待。似他们这样的大家子,凡事就爱讲究一个面子排场,收入未必多,开销却一定大,现在靠着公中还好,但日后落到小夫妻头上的钱财又会有多少?只要张珊娘是个会过日子的,便不会拒绝这飞来之财。
良久,张珊娘方轻轻一笑:“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是想办义庄做好事,我却要分你的红利……”
林谨容分明知道她动了心,所撑着的不过是一张面子而已,却也并不因此轻瞧于她,只含笑道:“这钱也不是白给的,我请你们帮忙,总要四处打点不是?只怕拿去做茶钱都还不够呢,总不能让你替我垫钱啊。要是珊娘觉得不妥当,帮我搭个桥,介绍一位稳妥些的也行。若是没有支撑,什么义庄都是天上的云。”
张珊娘掩口一笑,正色道:“你说得不错,你这生意想要做大,的确是要四处周全的,平日里的交往人情的确少不得。而我,即应了你,便要替你周全,不拘大事小事,都要尽力替你周全。所以,我就却之不恭了。”
不管她怎么说,都不过是面子问题而已,关键的是里子和一个承诺,林谨容便起身行礼相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珊娘忙扶住她:“客气什么,都是家乡人,况且你真不容易。”美目一转,盈盈笑道:“咱们不过各取所需而已,但容娘可别把我当成贪财的人,我不是谁的钱都敢拿的。”如果不是先把陆缄和林谨容二人的为人爱好交往都弄得清清楚楚,她也不敢碰。
“知道。”林谨容目的达成,心情极好,含笑问她:“还要去请琼娘并杏娘么?”
“当然要,这便是建立人情关系的第一步啊。”张珊娘轻轻一拍手,应声进来一个美婢,听了她的吩咐,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寻人去请赵琼娘并许杏娘不提。
不多时,许杏娘带着她的夫婿卫三郎一并来了,赵琼娘却不见,张珊娘便替赵琼娘解释:“她娘家出了点事,我本想让她来散散心,但她不肯来,也便罢了。”
许杏娘就抱怨道:“我说其实也不全怪赵家大哥哥啊,天灾人祸怪得谁?若是有城墙围着,那也不至于会落到这个地步。他不过是胆子小了点,刚有民乱的时候不敢上报,谁会想到灾祸会演变到了这个地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谨容立时竖起了耳朵:“怎么回事?什么民乱?”
“你没听说?”张珊娘露出几分讶异来,随即了然一笑:“是了,定是你家夫婿不愿意拿这种事情打扰你,所以不说与你听。但其实,又有什么?这几年以来,各地天灾不断,已是出了好几场乱子啦,倒霉的人家也不知有多少……”遂把她所知道的一些事情悄声说与林谨容知晓。
林谨容听得暗暗惊心,由不得的又想起平洲那场灾祸来。
张珊娘见她出神,忙道:“莫不是给吓着了?”
林谨容赶紧回神一笑,道:“不是,只是有些感叹。咱们别光坐着说闲话了,关扑,关扑。”言罢叫了人进来,摆出好些精致的小东西,张珊娘与许杏娘也拿出自己备下的东西,开始赌钱耍子。
林谨容借着玩耍,仔细观察张珊娘并许杏娘的性情,发现这二人虽然贪玩,却都不是贪得无厌之人,张珊娘很自律,许杏娘有点冒失,却不失天真。于是把心情又放平和了两份。
陆缄几个早前在外头看热闹,后来也加进来,一群人玩到将近四更时分方才尽兴散去。
林谨容不输不赢,赢了张珊娘一支红珊瑚簪子,许杏娘的水晶双雁扇坠也给她赢了去,同时也输了这二人自家铺子里出的珍珠香囊和钗子各一对;陆缄却是输了不少与容七并卫三。待得归家,林谨容犹自没有困意,坐在灯下记账,记的当然是陆缄输了多少。
陆缄却是困了,歪靠在床上叹气:“已经输了的,记下来做什么?”
林谨容认真道:“这也是成本啊。”
陆缄想起她准备这场关扑时,什么东西都要从自家的铺子里出,千方百计省钱的劲头,不由失笑:“你算账也太精了些。”
林谨容不以为意,与他闲话:“别说,容七夫妻二人,一个粗一个细,一个豪爽义气,一个精明稳重,性情互补,也不知道两家的长辈是怎么挑出这桩姻缘来的。”
陆缄听了她的话,突然沉默下来,看着她道:“我的性子不太讨喜吧?”那神情,却是不太希望她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