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陆建中语气急促地道:“我记得这附近有片小树林的,先往那里去躲躲!等这群人过去了又再说!”又严肃地交代:“看好各自的孩子,别误了大事!”
等到女人孩子们藏好以后,陆建中只恐牛马发声泄露行踪,便又吩咐下人:“把牛车拉到另一边去!”
吕氏恐吓福娘:“再哭就把你扔掉……”
林谨容忙抱着毅郎走的离她远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温和平静:“毅郎,我们要在这里一歇,毅郎困了就靠在娘的怀里睡觉,不要出声,不要说话好不好毅郎道:“为什么?”
林谨容有些头疼:“因为大家都累了,怕吵。”
毅郎却突然道:“那爹爹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林谨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有热流控制不住地要从眼眶里冲出来。林玉珍把毅郎接过去,冷了声音道:“不会!你爹一准能找着我们,你若不听话我们就告诉他。”
毅郎这才安静下来,林玉珍轻声同林谨容道:“你抱他半日了,歇歇罢。剧怕,他们一定没事儿的,我们也不会有事儿。”
树林里又冷又湿,委实难熬,仿佛是过了一生那样漫长,马蹄声,车轱辘声才近了,林谨容等人隔得远,只能隐约看到路上一片通明,约莫是二三十号人,全是男子,都骑着马,后头还跟着两张犊牛厢车,也不知道牛车里是什么人。
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是这些马和这两张犊牛厢车是陆家人自己的该有多好?可终归不过是幻想。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走过去,半点声息都不敢发出来。
却见道旁突然蹿出个人去拦在了那群人的面前,大声道:“长寿!”却是韩根的声音。
林谨容“呼”地站了起来,只见韩根已然回头喊道:“老太木!二老爷!是族里的人来接我们了!”
即便是听闻仙乐也不过如此,刹那间,众人全都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稳稳地落了地,互相扶持着从林子里走出去,喜笑颜开。
毅郎见大人们都在说话,忍不住小声问林谨容:“娘,可以说话了么?”
林谨容摸摸他的头:“想说什么都可以说。”最起码现在她的毅郎再不会挨冻受饿了。
长寿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林谨容母子并林玉珍,忙忙地过来禀告林家的情形:“老太爷夜里没睡着,闲来无事就登楼看雪,结果最先看到了安抚使府燃起的火光,当下便使了人去查探,才知道反贼已然破了城……”
就是这样一个意外,让原本就靠近东门的林家人有了充足的时间准备逃生,他们家男丁虽多,却没有陆家的精明与吴家的悍气,更没有那么多的家仆可以供他们驱使,甚至为了节省开支养的牲畜都不多,所以林老太爷选择熄灭所有灯火,分散家人,以最简单的方式混杂在第一拨逃难的人里,官兵才一开门放人就出了城。他们甚至没有和反贼对上面,很戏剧,也很幸运。
长寿去了林府,只见大门洞开,人影都不见一个,好容易抓到一个偷东西的仆人才晓得林家人早出了门,便猜多半是出城了,这便追了出去……果然给他在城门外头的官道上追上,林家人却是打算去乡下庄子里避难的,听说陆缄使长寿过来邀约他们去陆家老宅,林老太爷很犹豫,不想去,还是林三老爷又吵又阄又跳又叫的,林大老爷也说陆家老宅更合适,林老太爷别不过才答应去陆家老宅。长寿把他们送进大门就禀明族老们带了族里的壮丁来接陆家人。
林玉珍和林谨容百感交集,连连道:“万幸,万幸。”
长寿老早就注意到陆缄不在,可看着林谨容的模样又不似是出了大事的样子,便先把事情禀告清楚了才敢问:“大老爷和二爷呢?”
林玉珍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亲切地道:“长寿好孩子,你带几个人回去看看二爷和大老爷罢……”简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太太和二奶奶放心。”长寿二话不说,立时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跟上,那些人听说是陆缄的事情,半点推诿都没有,立时就打马跟了上去。
陆家的车队就又继续前行。只这回不同,露天的老牛破车变成了犊牛厢车,里头垫得暖暖和和的,还有糕点等物,也再不用做贼一样的偷偷摸摸赶路,而是光明正大的由着家丁族人护送着回去,累了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觉,再不怕冰冷的雪水会落到脸上,陆家人从地狱爬上了天堂。
涂氏依偎着陆建新睡得打鼾,毅郎被放在她身边也睡得手脚朝天,林谨容和林玉珍依偎而坐,明明疲倦到了极点,却半点困意都没有。
第464章:相依
天蒙蒙亮,牛车停了下来,有人猛地拉开车门,喊道:阿容!”正是陶氏的声音。
晨光里,陶氏的表情显得格外的生动慈祥,看到车厢里或坐或躺的几个人,由不得地将手捂住嘴低声哭了:“我一夜没睡着……老天爷开眼,总算是看到你们平安回来了。”又同陆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平安就好。
陆老太太由林谨容和沙嬷嬷扶着坐起来,和颜悦色地道:“叫亲家太太担心了。”
陶氏由不得万般不好意思。自己一家子老小都在人家的老宅窝着,还比主人家先到,主人家反倒这样客气,虽则是世代为亲,但也委实是难得。正要说两句客气话,就见周氏和罗氏等人迎了出来,纷纷询问路上的情形并表示感激。
那边林大老爷也在和陆建中说话:“当时看到火光,确定城破,便使了人去通知各家亲朋好友,也不知道你们见着人没有。”
林大老爷这个话是特意解释他们并不是不管其他亲朋好友就先溜走了的,可陆建中看到林家这一大家子人本来就觉着有些那个啥,再想想当初林家人是怎么帮着林玉珍和林谨容对付他的,就更不舒服,便不客气地道:“没见着。”
林大老爷就有些尴尬:“兴许是街上太乱错过了也不一定。”
陆建中接上去道:“是呢,指不定被杀了或者跑了也不一定。”
林大老爷找不到话可说,着实有些委屈,可再辩白,真是没意思,反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便怏怏地闭了嘴,不想再同陆建中多说话。
林三老爷才没那个自觉性,仰着头四处找寻陆缄与陆建新两个正主儿:“姑老爷和二郎呢?说起来我们真要感谢他们,哪里去找这样厚道的姑爷!我家老太爷都说不来麻烦你们偏他们那样周到细致!不来都不好。”这话虽有些无耻,可到底点明了他们是怎么来的——这祖宅的正主陆建新和陆缄都是林家的女婿,是他们盛情邀请林家人来避难的,其他人谁也说不起。
林二老爷则叹道:“我适才四下看了看这房子啧啧……多亏得二郎这孩子早前花了大钱重新整修过啊!我那妹夫和侄女婿真有远见!”
陆建中深呼吸,他才不和林家这群不要脸的窝囊废跑得快一般见识!才刚把气顺过来,那边陆老太太又使人过来把他叫过去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说的无非是要他好生招待林家人,不得怠慢,让人笑话,失了体面伤了感情之类的话。
林玉珍则是一扫先前的沮丧和不安,高高仰着头,大声指挥迎出来的仆妇:“伺候好客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虽则我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给谁没脸,但也不能让人笑话我陆家没有规矩。”又吩咐林谨容:“不但要招待好娘家人,也不能因为你二叔父、三叔父他们是自家骨肉就不把他们当客人,轻慢了事!”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威风模样,更是明确点出除了老太太、大房,其他统统都是客人。
林谨容不露声色,却能把老宅的每个仆妇和管事的名字都清清楚楚的叫出来有条不紊地就把各房人的食宿安排妥当,其间根本没有要问其他人意见的意思。
陆建中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大声吩咐陆经:“去请族老们来,商量一下大事。”内宅里她们婆媳要怎么狂就怎么狂罢,反正也不可能亏待他们,外面却是陆建新和陆缄一日不回来,就是他和陆经说了算!最后还是要倚仗他们的。
林谨容并不与他直接对上,仿似没听见般地进了内宅。此刻有陶氏等人帮着看顾毅郎,她是暂时没有后顾之忧了正好一心一意地筹谋其他事情——既然是与亲人团聚在一处,不用独自去江边等待死亡,她便不能浪费这机会,一定要竭尽心力利用周围的所有环境为自己,也为毅郎争取一个更好的结局!
林谨容微微眯了眼打量着沐浴在晨光下的老宅,早前看着阴森恐怖的老宅现在看上去却特别的厚实端凝无形之中给了她一种心安和力量。而她所最憎恨的那个和陆缄一起住的小院,此刻进去后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似乎每一抬头,都能看到陆缄坐在灯下看书的身影。
躺上床,她能回忆起陆缄从京城赴考回来后的那个雨天,他和她的手互相交握着紧紧贴在一起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还有许多不确定许多想法,甚至于有些隐隐的后悔……可是现在,她独自躺在这张床上,却怀念起当时的情形和感觉来。
“睡够了才有力气,还有毅郎需要你,你不能就这样认输。”林谨容轻声告诉自己,闭上眼沉沉睡去。再酲来已是午后,她认认真真地洗了个热水澡,收拾得精精神神清爽爽地吩咐仆妇:“去把韩管事请到太太那里去,我要见他!”又叫双全去请林大老爷等林家男人过去。
林玉珍的年纪大了,睡眠轻浅,早就醒了,正歪靠在榻上想心事,听说林谨容来了,忙道:“睡得可好?”
林谨容点头,循例和她问过安,方道:“我适才使人去叫韩根进来。也让人去请了大伯父,大堂兄他们一道过这里来。”
林玉珍皱起眉头:“叫他们来做什么?”叫韩根过来还有说法,叫林家男人来做甚?
林谨容轻声道:“外头的事情不能全交给二叔父和三叔,我们要能够知道外头的动静,有什么事我们不说要第一个知道,也不能最后一个才知道!韩根早前一直在这边修整祠堂宗学老宅,打理庄子里的事情,和庄户族人都很熟,与老宅里的管事们也处得极不错,有些事情必须要交代他去做。”她顿了顿,轻声道:“旁人只靠得一时,靠不得一世,总得为毅郎多打算几分。”
若是不幸陆建新和陆缄二人真的回不来……她们就再不能靠着这两个男人了,必须要靠自己,必须要强硬起来保住自己娘三个的性命,并替毅郎守住这份家业。林玉珍的鼻子一酸,点头认可了林谨容的话,只是担心:“韩根靠得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