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陆缄掀了帘子探头去看陆建新,边走边低声同他报备外头的情况:“父亲,这回算是上路啦…再不会像刚才那般颠簸了。以刚才的速度,最多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可以赶到老宅。我记得那附近有座荒废的土地庙,我把您藏在哪里…让老朱他们几个陪着您。”
陆建新“嗬嗬”地怒吼着。
“知道了,父亲放心,我一定会设法不让母亲她们受苦的。等弄好我就来接您。”陆缄毫不怀疑,倘使陆建新能动能说话,一准儿会打到自己身上,骂自己不孝,是逆子畜牲。
陆建新吼得更凶,虽然看不见,但朱见福还是知道他这会儿是在对着自己发脾气,示意自己阻止陆缄。朱见福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二爷,老爷也急呢,好像是要您先带两个人骑马往前头去瞧,让老奴后头赶车跟着来?”
陆建新的声音猛地拔高,随即又低了下去,改为呜咽。
陆缄沉默片刻…轻声道:“不了,走快些就好。”言罢猛地将车帘放下,就到老宅以后各人该做些什么,发出一连串的命令。
离陆家老宅越近,天空就越亮,明显是房子着了火。众人沉默地埋头赶路,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他们都有家眷留在老宅,都恨不得赶紧飞过去才好。陆建新自陆缄没有顺着朱见福的意思骑马先走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
又走了约有盏茶功夫,一人一马鬼魅般地突然出现在道路正中,来人背对着光,并看不清面容,却能看出身材很魁梧,手里还斜斜握着一柄长杆大刀,一人一马一刀只往道路中间那么一插,就给人一种森寒的压迫感。
他们甚至没有听见来人的马蹄声响,这人绝对不好缠。陆缄低喝一声,车立时停下,所有人都摸出随身携带着的武器,以车为凭仗面对外围,静默地等待着最佳出击时机。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长寿喘了口气,大叫一声,勇敢地高高举着手里的刀率先冲了过去。来人只是将刀轻轻一晃,就将长寿砍翻在地。
不过发生在一瞬间。
陆缄甚至没能喊出来,更没能阻止长寿,就看到长寿倒在了地上。他血液深处隐藏的那股血气悍气油然而生,热血直冲上脑门,他什么都没想,就红了眼大吼一声:“和他拼了!”话音未落,人已然举着刀冲了上去。
主人都不怕,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拼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还手就等着死。众人齐齐发了一声喊,全都跟着陆缄扑了上去。来人却提着马缰急速往后退了几步,大吼了一声:“都不要命了么?长寿你倒是吭声气啊!难道爷用刀背轻轻就把你给磕死了?”
这声音!这语气!说的这个话!陆缄吃了一大惊,及时刹住,仰头看向来人,借着天边传来的亮光,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双熟悉的眼睛,一张坑坑洼洼的,恐怖的脸!
“二爷,小的没事。”先前趴倒在地的长寿笨拙地爬了起来,仰头看着来人,一脸的惊恐。呆怔片刻后,连滚带爬地朝着那人扑过去,死死抓住缰绳,颤抖着声音道:“是您么?五爷?是您么?您是不忍心看到我们受苦受难,所以特意从阴间赶回来救我们的吧?”
陆缄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抽气声和磕牙声。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来人一扯缰绳,马儿不安地刨了刨蹄子,险些把长寿拉了个趔趄。长寿死皮赖脸地拽着缰绳,苦苦哀求:“五爷,不管您是人是鬼,快帮帮我们吧。”
“你是五弟?你没死?”陆缄一步一步地朝着来人走去,倘使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来人不是那样说话,他真不敢相认。
陆纶看着他,虽则百感交集,却答不出一句话。
“是热的,是热的!”长寿抱住了陆纶的大腿,狠狠摸了两把,激动地向陆缄宣布:“二爷,五爷的腿是热的。马儿也是热的,会喘气。”
“你才是冷的,你才不会喘气!”陆纶踢了他一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同陆缄说起老宅那边的情形:“来的大概得有一百来号人,一半的人有马,围了老宅,烧了外围族人的房子。所幸他们安排了人值夜,也早定了章程,大钟一响就全都利落地躲进老宅里去了。我看到林家大老爷和六弟带着人立在墙头和匪贼斗呢,可精神着,并无大碍。”
他们做得超乎他想象的好,陆缄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就稳稳地落在了胸腔里。众人发出一阵欢快的低呼,全都有了兴致:“五爷,您这是怎么回事?”
陆纶仿似不曾听见,并不回答,只道:“撕了衣服将马蹄子包起来,休要让贼人听见马蹄声响,泄了行踪!”言罢低声同陆缄道:“我带了几个朋友来,原本想等到天将亮时再从后头冲杀过去,可我们人太少,我便想着从这条路绕进去寻到那道暗门,和宅子里的人连上话,两边一起夹击,必能解围。谁想过来就听到你们的车声马蹄声,便过来一探究竟。”虚虚指了指车厢:“大伯父如何了?”
陆缄听他不问车厢里是谁,而是直接就问陆建新如何,便知他赶到这里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了,只怕是得知乱了便赶回来的,心中又激动又感动:“不太好,但无性命之忧。”忍了忍,小声道:“五弟,是你敲响的钟吧?”
陆纶并不否认:“是。听说乱了,心里放不下你们就来了。”自嘲般的笑了笑,轻声道:“来的那日,刚好看见他们离开。”
他指的他们,自是指陆建中与陆经他们,陆缄晓得他未曾开怀,便换了个话题:“能看到你真好。
你二嫂若是见着你一定会高兴得哭的。”并不问陆纶为什么死了又活了,为什么又变成这个样子,只将手放在陆纶的肩头上:“以后和我们一起?”
陆纶答非所问:“这里不能久留的,打退匪贼以后就赶紧过江吧。好了,前头不能再过去了,隔不多远就有贼人巡查的。”不等陆缄回答,就又指指前方悄无声息地迎上来的两道黑影:“我的朋友来了,你们跟着他们走。二哥我俩徒步走过去,我掩护你从暗门里进老宅,举灯为号,晃三下我便知道了,等到钟响便开门往外杀。”
陆缄将把匕首牢牢扎在腰间,按着儿时的记忆,藏在阴影里左转右转,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摸到了那道门前。陆纶与他一道利落地将看着好似严丝合缝的青石砖取下来堆放在一旁,露出隐藏在后头的一道木门——这是老宅最隐秘的地方,也是最脆弱的地方,更是逃生之地。
第470章:灵犀
黎明前,乃是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最疲倦,最容易睡死的时候,往往很多事故和突袭就发生在这一刻。
林老太爷不顾自己高龄,带人提了凉水大声呼喝着走了一圈,每当看到有人不精神,便将凉水浸透的帕子递过去让他们擦把脸,提醒他们逆贼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开始第二波攻击,让他们仔细各个隐蔽的角落,当心有人翻进来。
的确也有人想翻进来,可陆家老宅的院墙太高,且墙沿越往上越往外倾斜,他们找不到那么长的梯子,也不好攀爬这样古怪造型的墙。但始终一边是最多逢年过节杀只鸡的民,一边是刀口上舔血的匪,心理感受不一样,旁的不说,每当那粗大的木柱撞击上大门的时候,里头的人就会忍不住胆寒,控制不住地担心那大门会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林谨容晓得这不会是一个短期活儿,不能只靠着男人们,男人们就算是钢铁也需要休息的。与其让女人们闲着瞎担心,不如让她们也参与进去,别的不能做,拿几把菜刀柴刀什么的分班次沿着内墙巡查一遍也是好的。
说做就做,她当仁不让地做了第一轮巡查的领头人。当她领着女人们高举着火把,煞有其事地沿着内墙巡查到一半时,双全小心翼翼地提醒她:“老太爷在前头。”
林谨容抬眼看去,但见林老太爷站在院子正中,表情严肃地看着这边,少不得硬着头皮迎上去:“祖父。”本以为最少也会被不轻不重地说几句,谁知林老太爷不过是轻轻说了一句:“很好,百事小心要得林老太爷说一句好,何其艰难。林谨容垂着眸子立了片刻,转身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老宅后园有一处小院特别阴暗,平日里人迹罕至。据闻,里头关死过好几个不忠不义的恶奴…每当夜深之时便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即便是胆子最大的奴仆也不敢轻易从外头经过,更不要说是进去闲逛。
可恰恰的,那处院子依着院墙而建…想要从顺着内墙巡游个遍,不能不进去巡查一通。
外头不知情由的族人还好说,几个深知内情的仆妇却是不肯往前走了,陆有家的把林谨容喊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道:“二奶奶,前头这个院子不要进去了。”
林谨容自是听说过这个传说的,说她不敬鬼神…说她不害怕,那都是假的,她是一个曾经历经生死又回魂的人,对于某些不可知的东西更是抱着一种虔诚的恐惧。可她再不是有人可以依靠,可以闲闲地歪在熏笼边调香弄茶的女人,她是母亲,是女儿,是儿媳…是主母,更是一个丈夫不在身边,遥遥不知归期的女人…她只能靠自己。
林谨容板了脸,淡淡地道:“闭嘴!男人们死都不怕,我还怕这个?”劈手夺过陆有家的手里举着的火把,挺直肩背,步伐坚定地朝着前头走,声音掷地有声:“愿意的跟我来,有鬼有神都冲着我来!不愿的不勉强!”
众人一阵沉默,双全第一个跟了上去,清脆地道:“奶奶,什么鬼比得上外头的匪贼更吓人?上刀山下火海…奴婢总是跟着您的。”
陆有家的站了片刻,咬了咬牙,大步追上去大声道:“二奶奶您都不怕,难道我们就比您少生了个胆子的?我男人孩子还在墙头站着呢!”
林谨容回头看着她笑:“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尽力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更好。”人多胆壮,众人仔细搜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刚松了口气退出院门准备离开,就听见院子某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呃……”陆有家的吓得打了个隔,一双眼睛翻着白,惊恐地看着林谨容。
林谨容高高举起一根木棒,两股战战,强忍着恐惧示意众人将院门围起来,厉声喝道:“谁在里面?”
那声音顿了顿,一片静默。众人全都握紧手里的武器和火把,屏声静气地竖着耳朵听。不多时地声音再度传来,所有人都听见了。
林谨容往前逼近一步,诈道:“我看到你了,赶快出来,饶尔不死!”一面说,一面示意人去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