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林谨容回眸看着桂圆,淡淡地道:“我去同太太说,打发你出去如何?”
桂圆一听,平日里的精灵劲儿和娇气统统都不见了,“啪嗒”一声跪下去,膝行着爬到林谨容面前,牢牢抱住林谨容的腿,涕泪交流,悔恨交加:“姑娘,姑娘,奴婢不想死,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林谨容漠然地看着桂圆,就好似是在看一件东西,没有半点感情。那一年,宁儿没了,陆缄和她形同陌路,某夜,他突然一脚踹开她的门,死死瞪着被惊醒茫然不知所措的她,咬着牙不说话。
荔枝和桂嬷嬷扑上来,一左一右死死拉住他苦苦相劝,他却回头对着桂嬷嬷笑:“你们主仆真是情比金坚。不就是一个丫头么,算什么,行,给我我就接着。”随即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林玉珍就找她说话,夸她做得好,因为宁儿没了之后,陆缄就已经不再和她同房,陆家怎能绝后呢?接着桂圆就抬了姨娘,所有人都夸她贤惠,但她根本解释都无从解释。陪嫁丫头背叛了她,偷偷爬了男主人的床就已经是让人很丢脸的事了,她再出来闹腾澄清一回,不过是白白让人看她的笑话和热闹而已,她丢不起那个脸。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桂嬷嬷关在屋里哭了一天一夜,夹着小包袱在她面前磕头恳请离去,说是再没脸见到她,怎么也留不住。陆云劝她放桂嬷嬷走,不然两母女,一个是她房里的嬷嬷,一个是妾室,算是什么事?她也就应了。
那时候桂圆也是这样抱着她的膝盖苦苦哀求,说都是自己的错,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又保证将来生了儿子就交给她养,保证什么都不和她争……
可到底,争也没甚可争的,她也不屑于与谁争,这点骨气她还是有的。陆缄三天后就带着长寿离开了家,直到陆老太爷死了才回家奔丧,二人更是见面不相识。
狗改不了吃屎的性。
林谨容掀了掀眼皮子,低声道:“你知道自己犯的是要命的错就好。我念桂嬷嬷的情,这次就先饶过你,若有下次……最好自己寻个干净些的死法,死得利落点,莫要拖累了别人。”与陆缄无关,而是她恨透了这种被亲近之人背叛,被人当做白痴,耍弄于鼓掌间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这几句话,不要说桂圆,就是荔枝都吓得睁大了眼睛。林谨容朝桂圆笑着:“被吓着了是不是?我说的可是真心话,你要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想死,早点说。”
桂圆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自禁地松开了林谨容的手,颤抖着嘴唇道:“是……姑娘,再,再没有下次了。”
林谨容冷冷地道:“下去把脸收拾干净我不喜欢看到人哭丧着脸。”
桂圆抖抖索索地退了下去,林谨容烦躁地捏了捏眉间,抬眼看到苗丫站在门边胆怯地看着自己,下意识的就以为给这丫头看到自己刚才的所为了,就有些责怪地看了荔枝一眼,柔声道:“苗丫,怎么了?”
苗丫猛地拿出一本书来,担忧地道:“姑娘,表少爷说您太可恶了,不赔书也就算了,干嘛把这书给弄破了?”
第69章:糖果
林谨容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书。
在她用银刀刮过的地方,赫然是一个洞,破得不明显,但的确是被刀刮得过火了之后的破。这个洞,完全不用问来历,除了陆缄再无人敢下这个毒手。
苗丫胆怯地觑着林谨容的表情,小声道:“表少爷说,这是诸先生珍藏的书,不是阿猫阿狗的,随便赔个礼或者是给点钱就可以解决了,七少爷将来还要拜诸先生为师呢,这印象差了怎可以?他是没法子了,问姑娘要不要请太太设法?”
“他要如何?”林谨容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她印象中的陆缄有两大爱好,一是下棋,二是藏书,下棋必然要下赢,爱书犹如是性命。所以陆缄为了这书发怒,她并不奇怪,却没想到他居然会为逼她道歉而去拿诸先生好心借他的珍贵藏本来糟蹋。他自己的书轻易舍不得给人看,别人的书却用来随意糟践,看来,她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
苗丫低头玩着手指,硬着头皮低声道:“表少爷说只要姑娘真心悔过,向他赔礼道歉,他便不再追究。”
“他做梦”林谨容狰狞一笑:“你去告诉他,既然他这么不爱惜,这书就留在我这里好了。我看他拿什么去还诸先生将来七少爷要拜师,我让七少爷把这书拿去给诸先生,就说从我家西跨院的角落里找到的”以为她是寻常干了坏事怕被大人知晓挨罚的小女孩?她不是她就不信诸先生会去听陆缄慢慢解释,说是表妹顽皮,把那书给扣了或是什么的。这种话若是能从陆缄的口里出来,他也就不是陆缄了。
苗丫看了那书两眼,嘴唇嚅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到底又忍了下去,轻轻答了一声,自去回话不提。
林谨容抓起那本书来,想狠狠砸在地上,但出于对诸先生的尊敬和天性爱惜东西的习惯,又生生忍住了,转而回头看着窗外已经变成墨蓝色的天幕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荔枝忍不住问道:“姑娘,您为何这么讨厌表少爷?”不想嫁进陆家和与陆缄结仇,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她很迷茫。
林谨容收回目光,恨恨道:“因为有些人天生就长着一张惹人厌的脸。”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荔枝的心情也颇有些不平静,便去取了针线来守在林谨容身边,边做针线边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您说表少爷把这书给弄成这个样子,打算怎么向诸先生交代?”即便是林谨容向他赔礼道歉了,到底也还是要和诸先生交代的吧?
林谨容没好气地道:“还用问?他是看上人家的藏本了,想借机昧下来,然后把事儿全推到我身上,叫我又挨罚,又向他赔礼,一箭三雕。”
“啊?他这么坏?”荔枝吃了一惊,看上去斯文干净的表少爷竟是这么个心思曲折阴暗的坏东西?
陆缄当然不至于真昧了诸先生的藏书。但林谨容就要这样说着才舒服,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如果她真的如了陆缄的愿,陆缄又怎么解决书上这个洞?请人修补?
灯花“啪”地炸了一下,苗丫欢欢喜喜地走进来,将个漆盒往林谨容面前一放,笑嘻嘻地道:“姑娘吃果子。”接着又招呼荔枝,问桂圆往哪里去了。
“她身子不舒坦,姑娘许她先下去歇着了。”荔枝敷衍着往漆盒里一看,见里头装着乌梅糖、糖豌豆、蜜弹弹、蜜枣儿、乳糖狮儿等五种果子糖,便笑道:“哎呦,苗丫,这么多好吃的,谁给你的?”
苗丫小心地看着林谨容,道:“是表少爷赏我的。其实,他人真不错……”见林谨容眉毛一挑,立刻就又改了口:“哦,是不算太坏……他说给我二哥买张好渔网呢……姑娘,您尝尝,真的很好吃。”刚才她空着手回去,提心吊胆地把林谨容的话说给陆缄听了,也没见陆缄生气发怒什么的,反而叫长寿拿果子给她吃,倒是长寿,冲她横木怒目的,忒讨厌。
林谨容起身往里:“你们吃吧,我今日有些累了。”
苗丫忙道:“姑娘,这书可不可以让我拿回去?”
林谨容没回答,大力把帘子一摔。青布帘子在空中飞起半个圆弧,犹如荡秋千一样荡了几个来回,才缓缓停下。
姑娘还是第一次冲自己发火,虽然发的是哑火,苗丫还是觉得很委屈,难过地看着荔枝道:“荔枝姐姐。”
荔枝轻叹一口气,低声道:“傻丫头,一张渔网和一盒子糖就把你给收买了?”林谨容这样恨陆缄,她身边的人却接着倒戈,先是桂圆不要脸——虽然陆缄把账算在她头上,给了大家台阶下,但总归真相就是真相,日后林谨容见了陆缄平白也要不舒服的;接着苗丫轻易就被收买了,还替他说起了好话,林谨容不气才怪。
苗丫委屈至极:“我哪儿是那样的人?金山银海也比不过姑娘待我的好。我只是,只是觉得,表少爷真不坏。姑娘早前那样待他,他也没怎么样,姑娘把这书给弄破了,还骂他,他还是没怎样,反而给我和哥哥好东西,我只是想让姑娘生气了,和人家生气,难过的不还是自个儿么……”说来,这丫头是因为早前陆缄落水,不但没找他们兄妹的麻烦,反而和颜悦色地给他们东西而内疚了。
傻丫头,这洞可是这位“好”表少爷自家弄破的,早前这表少爷也曾用他们兄妹俩来威胁姑娘来着。苗丫都天真可爱得让荔枝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了,笑着拿了一颗乌梅糖塞进苗丫口里,哄她道:“好苗丫,姑娘晓得你的心,她只是这会儿累了。抬着糖下去吃吧,表少爷再要你做什么,你就直接告诉他,说姑娘不喜欢就行了。”
苗丫破涕为笑:“正是呢,我好为难的。”
神仙打架,可不是小鬼遭殃么?这还是这两位主子心肠不狠,若是遇到林五、六、七那般的,这点委屈简直不能叫委屈。荔枝笑了笑,又把那本书将块白绢包了递给苗丫,小声道:“拿去吧,就和表少爷说,姑娘不会再调皮了。她只是嘴里好强呢,其实心里早后悔了,搁不下脸来。”
“嗯”苗丫兴奋地抱着书和漆盒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荔枝轻轻掀起帘子往里看去,但见林谨容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突然就有些想笑,姑娘很久不曾这样孩子气了。
苗丫一口气奔到西跨院门口,埋着头就要往里钻,迎面走出一个人来一把揪住她的肩膀把她扯住了,笑骂道:“小丫头,乱跑什么?半点规矩都没有的。”正是龚妈妈。
“妈妈好。”苗丫除了她娘以外最怕的就是这个什么都要讲规矩的龚妈妈,干笑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就从龚妈妈肋旁矮身钻过去。
龚妈妈看得分明,一手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喝道:“干什么呢?手里拿的什么?”
苗丫忙道:“是表少爷赏的糖果呀”
龚妈妈一扬那本白绢包着的书,眼睛一眯:“这是什么?”
苗丫心虚地眨巴着眼睛正在思忖如何对答间,就见陆缄从里头走出来笑道:“苗丫,你们姑娘看完了?”然后朝龚妈妈一伸手,大大方方地道:“妈妈,这是诸先生的藏书,可珍贵着呢。四妹妹好奇,借去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