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蔚空
谢煊好笑地看了看她,拉着她坐下来:“我本来就是当兵的,打仗是分内之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采薇道:“可父亲派去的五千先头部队全部覆灭,说明那个田越的军队,不是普通的散兵游将。”
谢煊点头:“田越以前是淮军的一个参将,带兵确实很有一套。”
采薇闻言,忧心忡忡看着她。
谢煊那双微微带着笑意的狭长黑眸对上她的眼睛,弯了弯唇道:“怎么?担心我?”
采薇确实是在担心他。从北京带回来的那张照片,让她深深感受到了一种无力的宿命感。虽然以前就知道这个男人会英年早逝,甚至决定嫁给他,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个。但如今两人的关系,在悄然无息中改变,当现实再次提醒她时,她才发觉,自己已经不能接受这种注定的命运。
尤其是死亡也许已经注定,可是却不知何时会来临这件事,比起死亡本身,更让人觉得恐惧。姨婆说的是,谢煊未能活到二十八,那么就意味着,他的死亡,可能发生在二十八岁的任何一天。
她定定看着面前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忽然就如鲠在喉,眼眶酸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煊本来是带着玩笑的语气,想让她放松,可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禁怔了一怔,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散去,认真看向她:“怎么了?真的担心我?”
采薇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嗯,我担心你。”
谢煊轻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白皙的脸颊,道:“我是带兵的将领,又不用整天冲锋陷阵,没你想象的那么危险。而且田越虽然带兵不错,但他手下的兵都是近一年收编的平民和土匪,没有经过专业化的训练,不足为惧。”
采薇默了片刻,抓着他的手:“那你答应我,一定不能有事。”
谢煊点头:“嗯,我答应你。”说着又凑到她脸前,双眼灼灼看着她,低声道,“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谢煊勾唇,似笑非笑:“等我打赢了仗回来,咱们做真夫妻,可好?”
他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嗤笑着啐他一声,哪知,她却定定地回望着的眼睛,默了片刻,轻轻点头:“好。”
谢煊愣了下,将手从她脸上拿开,愉悦地闷声笑开,连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采薇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一拳砸在他坚硬的胸膛:“我刚刚乱说的。”
谢煊笑着看她:“反正我当真了,若是到时候你反悔,别怪我强行帮你履行承诺。”
采薇懒得理他,站起身蹭蹭往卧房里走,谢煊挑挑眉头,直接飞身越过沙发,从她身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迅速低头在她唇上啄一口,大笑着往里走去。
将人丢在床上后,他又顺势覆上去,捉着她的手,不让她逃开,温热的嘴唇再次迅雷不及掩耳压下去。
采薇想挣扎,又觉得实在矫情,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承受了这个热烈的吻。
上次接吻还是在北京谢家的屋顶上,那晚她喝了酒,虽然并没有醉得人事不知,但酒精催发下的冲动,和现在这样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亲吻,截然不同。
这热切的缠绵的唇齿交融,每一份每一毫都是那么清晰,让她无法忽视。虽然脑子仍旧因为这濡湿的吻,而有些混混沌沌,但这种混沌并不会让人失去意识,所以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男人身下,在他的气息中,一点一点眩晕和沉溺。
她也清楚地觉察到男人身体的变化。在这一刻,他们终究变成了最本能的男人和女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煊终于松开他,重重喘着气,翻到在她身侧。
采薇也总算是活过来,缓过劲儿后,下意识往他身下瞟了一眼。这眼神恰好落在谢煊眼中,他伸手将她的视线挡住,故意恶声恶气道:“看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这虚张声势,采薇自是不放在眼里,她嗤了一声,翻了个身,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谢煊平静了片刻,钻进她的被窝中。
采薇斜他一眼:“干吗抢我被子?”
谢煊笑说:“你的被子比较香。”
采薇无语地抽了下嘴角,伸手推他。
谢煊捉住她的手:“乖,别乱动,再乱动我真吃人了。”
采薇听他呼吸浓重,怕他真一个冲动干坏事,最终只能作罢。
*
也许是舟车劳顿多日,这晚采薇窝在谢煊的怀中,闻着他的气息,睡得意得深沉。隔日他什么时候出发去南京的,自己都不知道。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个月来,两个人日日在一起的关系,谢煊这一走,她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竟找不回从前他不在时的那种自在。
她知道某些东西,正在自己和谢煊之间滋生。她也无比明白,这种东西来的不合时宜,但她却无力阻止。
先前去北京的那一个月,工厂还算顺利,棉花的收购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几个仓库装了快一半。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采薇又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这个时代信息滞后,安徽的战况传过来,至少要迟好几日。一个月后,采薇看到报纸,谢煊已经收复淮南,进入阜阳,报纸上对这位谢家三公子,不惜笔墨夸奖,说他是军事奇才,带兵进入安徽后,很快就让田越节节败退,形势几乎立刻扭转。
采薇悬了一个月的心,这才稍稍放松。
两天后,她收到了谢煊写来的信。
毕竟是在行军打仗中,他离开前也并没有说会写信给她,所以收到这封信,采薇自然很有些意外。
从陈管家手中接过信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攥着信封回了房间才打开,逐字逐句地去看。
吾妻采薇,见字如晤。掐指一算,与你分别已近一月。自进安徽后,一切顺利,你无需担心。只是每每入夜,忍不住想你。今日淮南一战再次告捷,田越残军已退至阜阳,让我得以暂时放松,喘一口气,遂提笔书信一封,以抒思念之情。犹记离家那日清晨,天还未亮,本想与你亲口道别,见你睡得正沉,不忍打扰,只得不告而别,望你醒后没有恼我。如今马上就要入伏,上海天热,你小心防暑,我行军在外,也会自己照顾自己,你在家中不用挂记。相信不日我便能凯旋而归。祝安,勿念。夫季明书。
虽只有寥寥几行,但已经足以让采薇惊愕了半晌,毕竟在她看来,谢煊其人大大咧咧玩世不恭,实在是不像是会给妻子写信的男人,还这样文绉绉肉麻兮兮,若不是因为认得他那潇洒飘逸的字迹,她都怀疑是弄错了。
她看着手中的信,只觉得面红耳赤,心脏扑通直跳,得幸好房间里没其他人,不然她这副模样叫人看去,都不知会被怎么笑话。
又看了两遍,她才将信件小心翼翼折好,放进了抽屉中。
*
这天晚上,睡觉前,采薇又把这封信拿出来看了看。因为这封信,连睡觉都变得安稳了许多。只是还没进入黑甜乡多久,忽然被一阵尖叫声吵醒。
她骤然睁开眼睛,听是后院似乎是在吵吵闹闹。她披上衣服,站在窗边看去,只见花园中,披头散发的婉清不知为何,正在大吵大闹,身旁站着两个不知所措的丫鬟。
采薇皱了皱眉,赶紧下楼。
“大嫂,怎么了?”
婉清看到来人,上前紧紧捉住她的手,满脸惶恐道:“采薇,我看到孟远了,他满脸是血地来找我,说他是被人害死的,他……他是被人害死的。”
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光着一双脚,说话语无伦次,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种失心疯的状态,
采薇觉察她不太对劲。
其实从北京回来一个多月,她就一直不大对劲,鲜少出门,采薇陪她说话,她也经常心不在焉。
“大嫂,你是不是做噩梦?”
婉清惊慌失措般摇头:“不是做梦,是孟远真的来找我了,他说他……他是被人害死的,被这个家里的人害死的。”
因为动静太大,陈管家谢莹玉嫣和今晚在家的谢珺,都匆匆赶过来看情况。
“怎么了这是?”谢珺走上前问。
婉清失了焦距的目光,缓缓移在他脸上,蓦地怔忡,然后惊恐般大叫起来。
谢珺皱眉,对陈管家道:“大少奶奶这是做噩梦魇着了,你赶紧去叫大夫给她打一针安定。”
“好嘞,我这就去。”
他又柔声对惊恐的婉清道:“大嫂,没事了没事了,这是在谢家,没人能伤害你。”
婉清睁大眼睛看着他,忽然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第72章 二更
虽然这场仗所涉的范围不大, 参与的人数也不多, 但在这种小米加□□都还没普及的年代,几个月能打完已经算是迅速。毕竟接下来马上要开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足足打了四年。
谢煊初夏时节离家,到这一年入秋, 还没结束。六月份萨拉热窝事件爆发后, 欧洲开始打仗,果然如采薇所料,棉花的价格在慢慢上涨,她这几个囤的货,理论上已经赚了几万大洋,不过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等到明年后年, 价格应该会更高。纱厂的经理, 看到这形势,直夸她有先见之明。
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赚钱这件事, 远远比不上对谢煊的担忧。
这两个月以来,她又收到了他的几封信,虽然语句聊聊,但每每让她不忍释手。她也想过回信, 但他在行军途中, 收信不方便, 最终也只能作罢。
而采薇最担心的事, 终究在九月中旬发生。这几个月来,谢煊带兵接连收复淮南阜阳和六安,将田越的部队打得抱头鼠窜,节节败退,这看起来就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胜仗,只等着谢煊凯旋而归。
然而追到六安南部的大别山时,田越的残部得到大别山匪首王大年支援,给谢煊这支风雨兼程几个月,打得有些疲劳的军队一个措手不及,遭到重创。
信息不发达的年代,那边情况到底如何,上海这边并不清楚,消息几经波折,传过来,自是走了样。报纸上各种猜测,有说谢家三少被俘,有说身受重伤,还有说已经死了。采薇问谢珺,他也一无所知。
这让采薇一连几天没睡着觉。
直到四天后,谢司令从南京回到上海,还带着本来应该在大别山下的陈青山。当然,采薇也没见着人,还是阿武告诉她的,说三少那边在大别山遭到埋伏,双方都受到重创,田越躲进了山中,三少退到霍山县城,双方暂时僵持着。田越的人已经所剩不多,但三少损失也不小,弹药几近用尽,陈青山回来是为了从江南制造局运输弹药,他必须赶到田越反攻之前,将弹药送去补给,不然这场仗只怕会前功尽弃,而且三少也有危险。
采薇一听,心急如焚。问谢煊有没有受伤?得到“好像受了点伤,但问题不大”的答案,才稍稍放心。
但她总有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敢再这么等下去,思前想后之后,做了个疯狂的决定——她决定去找谢煊。
好在谢家对她管得不严,对陈管家撒了个谎说是回娘家几日,也没被人怀疑。她当晚就安排了几辆工厂用来运货的马车,装了几车棉花,扮成商队出了上海城。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把程展从江家借了出来,江鹤年知道她要干什么去,竟然也没反对,只交代程展好好保护她。
采薇之所以想着带上程展,一来是因为他就是安徽阜阳人,二来是他以前是镖师,身手还好。
虽然车队快马加鞭,但追上陈青山,也已经是两日后,进入了安徽的地界。
陈青山十几个人,穿着戎装,荷枪实弹,总共运了三马车弹药。照理说做军人打扮运输货物,应该是最安全的。但采薇看着他们,却只觉得有点心慌。
陈青山看到来人,自是惊讶不已,勒马掉头,跑到男装打扮的采薇跟前,急急问:“三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采薇道:“我去看三少。”
陈青山一听更急了:“您这不是胡闹么?赶紧回去,不然到时候三少得骂死我。”
采薇不为所动,看了眼他们前面的马车,思忖片刻道:“青山,你听我说,你把弹药卸下来装在我车上。”
陈青山不明所以地看她。
采薇继续说:“如今安徽打仗,弹药比金子还珍贵,你们虽然带着枪,但总共就十几来人,若是遇到土匪或者田越遗落的残部,那就麻烦了。我这里运的是棉花,土匪大概率不会感兴趣。”
陈青山犹豫了片刻,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一心想快点把弹药运到三少那里去,倒是没多想。”
两支马队靠近,一行人将弹药卸下来,装进采薇的四辆棉花车里,弹药在内,扎好的棉花在外,看过去还是普通的棉花车。
陈青山装好车,犹犹豫豫道:“三少奶奶,您真不回去?”一想到若是三少看到他运个弹药,把三少奶奶一块运气了,十有八/九会被一顿削。
“都已经到这里了,回去做什么?放心吧,这不关你事,我不会让三少骂你的。”采薇想了想,又说,“你挑几个人换下军装,跟我们先走。其他人继续押车在后面赶路,别离我们太近。”
陈青山道:“好。”
安排妥当后,江家的四辆马车先出发,一路上还算顺利,直到进入阜阳地界不久,僻静无人的官道上,忽然出现几块大的拦路石。马夫赶紧拉车,跑得正快的马儿扬起前蹄,发出响亮的嘶鸣。
车子刚刚停下,前面就冒出来一群穿着短打的男人。
坐在采薇身旁的陈青山,下意识要从身后摸枪。采薇止住他,小声道:“附近肯定还有埋伏,别自曝身份。”
陈青山闻言点点头,将手拿下来。
程展从最前面那辆车下来,朝来人拱手道:“当家的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