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零落成泥
“好了,说了新年愿望,拿了压岁钱,让我们大吃大喝起来吧!”甄兮举起茶杯,放到桌面上方,“让我们干杯。”
几人忙举起茶杯,五个人的杯沿,轻轻地互相碰在了一起。
席间没人喝酒,可因为甄兮的引导,依然热闹非凡。
吃过饭后几人又玩了会儿游戏,玩了玩牌,以外头烟花爆开的声音当背景音,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夜很快就深了,然而烟花却不曾止歇,甄兮看差不多了,便让青儿带上早备好的东西,送孟怀安回他的住处。
她买东西时瞒着香草,好在香草不爱问东问西,如今已睡熟,四人便一道回了。
甄兮对梁木还不算特别信任,到了孟怀安的院子后,她让青儿和梁木去收拾屋子,也有让青儿盯着梁木的意思。
不过,即便梁木看到了她和孟怀安祭奠他的母亲,她也无所谓。
回来的路上孟怀安便很沉默,甄兮理解他的沉默,便陪着他一起默默哀悼。
二人选了院子的一角,将火盆摆在那儿。甄兮在炭盆前放了个软垫,孟怀安跪在上头,纸叠的金元宝、银票、房子等,一点点在火光中烧成了灰烬。
甄兮陪伴在孟怀安身边,始终没有出声,直到他将所有的东西都烧尽。
天上的烟花还在炸响,人造的光亮时不时照亮他漆黑的后脑。他安静地跪着,一直盯着火盆,直到最后一点火光都熄灭。
然后他站了起来,回头看向甄兮,烟花在他清澈的瞳孔中映照出点点光芒,他勾起唇,郑重地说:“谢谢你,兮表姐。”
甄兮只是笑了笑。
正月头几天,府里依然处在过年的热闹氛围中。
甄兮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年味,后来孟怀彬和孟昭曦过来“拜年”时,她也很高兴。
年味一直持续到过完元宵,人们这才逐渐开始收心,按部就班地开始新一年的活动。
立春过后,天气开始回暖,连风和院中光秃秃的梧桐树的芽包,都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而甄兮也觉得,她的身体似乎也衰败得更慢了些。
不过,她还是没能跟孟怀安谈起死亡的话题。
二月初,甄兮从香草嘴里得知了一个令她啼笑皆非的消息。
孟昭雅和韩琇打了一架。
没错,是打架而不是吵架,她一开始听到时也很惊讶,反复确认才知道香草没说错,她也没听错。
甄兮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韩琇了,她最近总是称病不去乐天居,而韩琇也不太爱来了,她们自然碰不上。她还记得上回韩琇气势汹汹地跑来质问她,被她忽悠了回去。看来,韩琇还是想到了孟昭雅头上,当时没报仇,这股气憋到了现在,最终爆发。
两个大家闺秀打架,想想也是有趣。
后来孟昭曦也提起过一次这事,言语间很是无奈,这两人打架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一个被关禁闭,一个暂时不能来侯府,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抓伤。
甄兮只遗憾没能亲眼见到二人掐架,那场面一定十分有趣。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经过一个冬天的宅居,甄兮终于决定偶尔出去放放风。她和孟怀安并不走远,就在风和院边走走。
甄兮穿来时就在床上,自那以后从未出过承恩侯府,对这个世界的风俗人情都没亲眼见过。有时候她会想着出去见识见识,可一想到她是寄居侯府,她便不想给人添麻烦,最终的结果便是,穿来到如今三四个月,她的活动范围小得可怜,连侯府都没全部逛过。
但想想孟怀安,从出生起就被困在侯府那一方小院中,十多年来不知世情,犹如困兽,真是可怜多了。她至少是现代来的,曾经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宽广,享受过现代社会的各种便利。
甄兮与孟怀安边随意游走,边说着前两日二人都看完了的游记。游记主人探访了大邺的名山大川,着重写了三处各有特色的山脉,辞藻优美,令人心生向往。
孟怀安期待地说:“兮表姐,今后我们也去看看吧。”
甄兮笑道:“好。”
即便她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时候也没必要给他泼冷水。
孟怀安难得的兴奋,说了不少,甄兮时不时颔首应上两句,心情平静舒坦。
然后,孟怀安突然停了下来。
甄兮察觉到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孟怀旭竟大摇大摆地走来。
孟怀安蓦地抿紧了唇,挡在甄兮跟前。
甄兮注意到孟怀安的小动作,只觉得欣慰,他也开始懂得要保护别人了。
不过对付孟怀旭,孟怀安出手并不合适,她拍拍他的肩膀,见他回头看来,便对他笑了笑,示意一切有她。
孟怀安神情黯然了一瞬,却还是顺从了甄兮的意思,默默退到一旁。
“大表哥,别来无恙?二表叔和大表嫂可都好?”待孟怀旭走到跟前,甄兮首先开了口。
孟怀旭呵呵一笑:“他们都好得很。”
孟怀旭其实没打算主动来找甄兮,只是路过此地恰好见到甄兮,便脚一拐走了过来。
要说他对这个表妹有多喜欢也不是,只是得不到的,总归会时时惦记。
他笑嘻嘻地走上前来,目光落在甄兮白净中略透出些粉色的脸上,意有所指地说:“甄兮表妹,你要知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甄兮依然装作不懂的样子,可孟怀旭却冷不防凑上前来,低声阴笑道:“你躲得过我,可你躲得过我父亲么?”
甄兮蓦地抬眼看他,孟怀旭以为她这是受了惊吓,然而甄兮虽然确实是震惊,惊的是他怎么敢说得这么直接。
果然这对父子都是混不吝,胆大包天!
孟怀旭自觉“威胁”了甄兮,也不继续逼迫了,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故作潇洒地离去。
孟怀安没听到孟怀旭的话,等他一走,便问甄兮:“兮表姐,他说了什么?”
甄兮看了眼孟怀安,实在不想让他得知这些腌臜事。她担心让他徒增烦恼,也担心他冲动地采用不合适的方法维护她。
“不过是些疯言疯语,不用理会他。”甄兮笑道。
孟怀安默默点头,可他秀眉微蹙,显然并不高兴。
甄兮抬起食指轻轻按了按他的眉心,笑道:“好好的少年,怎么就跟个小老头似的呢?莫皱眉,多笑笑。”
孟怀安怔怔地看甄兮,他恍惚间想起,大多数时候,兮表姐总是在笑着的。
确实,看旁人微笑,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好。
孟怀安想,迄今为止,兮表姐在面对所有麻烦时,总能妥善地解决,既然她让他不要理会,他便不理会吧。
于是,他弯起唇角,甜甜一笑:“好。”
甄兮知道孟怀旭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可她能做的其实不多,因此什么都没做,也没表现出异样,只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这日,甄兮难得又将桌子搬到了院子里,和孟怀安一起沐浴着春日充满生机的阳光。
二人正学得酣畅淋漓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孟世坤带着他的贴身小厮来了,他一来,甄兮立即在心里摆出了战斗的警惕姿态。
她笑着与孟世坤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孟怀安。
孟怀安犹豫片刻,低声道:“父亲。”
孟世坤没有无视孟怀安,反而走过来翻动着放在孟怀安面前的书卷,微笑道:“都看到这了?不错。”
从未得过孟世坤夸赞的孟怀安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孟世坤并不在意他的呆滞,又翻了翻他写的一些文章,才道:“写得不错,有灵气,唯一不足的是缺点章法。”
孟怀安低头不语。
孟世坤又翻了会儿,头也没抬,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怀安,想不想跟着名师学?”
孟怀安愣在那儿,这一切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但甄兮没有呆住,她笑道:“二表叔,怀安表弟一直说想跟着先生读书,既有名师当他先生,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这话是替孟怀安做答,也是在提醒他,别再愣着了。
甄兮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孟怀安确实该跟着正经的老师学一学了。不管孟世坤抱着什么目的,只要名师是真的,那么孟怀安就该去。
孟怀安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更想拒绝的。但听到甄兮的话,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跟着先生学习,势必无法再天天跟兮表姐在一起。可……他要变强,就该抓住一切变强大的机会。
“听凭父亲安排。”孟怀安低头顺从地说。
孟世坤像是很满意,又说了几句,最后让他明日跟着他的贴身小厮王橫去找先生便走了。
等孟世坤一走,甄兮便低声道:“怀安,以你如今的水平,应当分得清先生水平如何。若那真是位名师,你可要好好学。”
孟怀安点点头,又抬头望着甄兮道:“可是……那样我便不能日日陪着兮表姐了。”
甄兮想了想,在他面前坐下,顺势说道:“即便没有今日这事,今后总有一天,我也不能日日陪着你的。”
孟怀安面色一变,但在他开口前,甄兮又道:“先听我说。每个人的人生,由一段段旅程组成,而在每一段旅程中,都会有不同的人陪着你度过。你小时候,陪着你的人是你的娘亲。如今,陪着你的人是我。然而,每一段旅程都有终结的那天,这是万变中的不变。”
孟怀安怔怔看着甄兮,眼带惶恐。
甄兮狠下心肠继续道:“每一段的旅程终结后,你当然会伤心难过,可你会迎来下一段新的旅程,有新的同伴在等着陪你一起走。当旅程终点到来时,你可以难过,但也应当抱着期待,期待下一个同伴。”
“可我不想……”孟怀安话才出口就被甄兮抬手阻止了。
她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你阻止不了太阳的东升西落,你阻止不了江河汇入大海,你阻止不了每一个生命终将走向灭亡。可你能改变你的态度,让你自己坦然接受这一切。”
这时候,孟怀安强烈地想要将自己的心里话喊出来。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娶兮表姐,那么他如今的旅程、下一段旅程,都会有她,他为什么要接受她不会陪同他继续走下去这件事?他不想接受!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
那一次他与她争执回来后说他已经想通了,兮表姐才会如同过去一样待他,可若他再次表现出最初的想法,他害怕她会疏远自己。
“我……我不知道……”孟怀安低下头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甄兮心里一叹,只微笑道:“没关系,我今日也只是同你一说,你还有时间慢慢想。”
孟怀安心烦意乱,并没有听出“你还有时间慢慢想”这话背后的深意。
最后他只是无奈地点头应下。
第二日,孟怀安就带着梁木,跟着一大早来候着他的王橫走了。
王橫就是先前有一回跟着孟世坤去过风和院的小厮,岁数已不小,可人却看着不大正派,孟怀安并不喜欢这人看自己的眼神,那里头没一点对主子的敬重。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忍着。
甄兮这一天想着孟怀安不知跟那位先生相处得如何了,做什么事都没法静下心,便干脆练起字来。
当晚间看到孟怀安面带兴奋的笑容回来时,甄兮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焦先生才学渊博,待人又和善,我很喜欢这个先生。”孟怀安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位焦先生的好来,又跟甄兮说他今日课上学的东西。
甄兮面带微笑安静地听着,末了笑道:“既然焦先生那么好,怀安你可要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