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序
阮氏叹息着又道:“若活着归来,则倾尽所有为聘;若遭遇不测,则奉送毕生家产为嫁妆。天底下又有几个能为心上人想得如此周全的男子?”
“想必此番就算咱们应了他,他也并不打算将两家的亲事公开。”
唐松年又是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所谓当局者迷,贺绍廷却怎么也想不到以唐松年的谨慎精明,没有当场让他把东西带回去,其实便已经是默许了这门亲事。
他只知道唐大人并没有应下他所求,便是并不放心把女儿许配给自己。可是他却又不知道还要怎样才能让他放心,唯有一得空便往唐府跑,不死心地征求他对亲事的应允。
他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更不会说什么拍马溜须的好话,头一回上门的时候便已经将自己的真心话和盘托出,自然再说不出别的什么,唯有巴巴地望着唐松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看到他的茶水空了,便自动自觉地帮他续上;察觉他要落座,便利索地把石凳上的灰尘抹去,明明很是殷勤,可脸上却满是坦然,全过程更是一言不发。
唐松年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笨嘴拙舌的傻小子,自家那个人精似的丫头到底是怎么瞧上的?
贺绍廷傻蛋一般的行为落到唐淮周唐淮勉哥俩眼里,教他们笑得直打跌。
唐淮勉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道:“我从来不知贺大将军还有如此呆傻的一面,像他这般求亲的,只怕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唐淮周揉了揉笑得有点疼的腮帮子,颔首表示赞同。
“我有些担心了,若是他们将来成亲了,廷哥儿岂不是会被三妹妹欺负死?”
“不会的。”唐淮周摇头。
那坏丫头惯会装模作样,最擅长的便是骗人,还要骗得人家心甘情愿,明里的欺负是不可能的。
唐松年虽然一直没有明白地表示同意这门亲事,也对贺绍廷此等傻里傻气的举止哭笑不得,但心里对他却是越来越满意。
本是一头猛虎,这会儿会变成温顺的猫儿,不过是因为真的动了真心。
唐筠瑶把一切看在眼里,见明明相当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冒起了傻气,人人都瞧得出自家老头子已经同意了亲事,可就是他一个看不出来,得空便过来围着老头子转的模样,让人瞧了便好笑。
终于,趁着这日唐松年不在家,而不知情的贺将军又找上门的时候,她偷偷地把他拉到一旁,嗔道:“傻子,你怎的又来了呀?”
贺绍廷眉目含笑,看着眼前这张似喜似嗔的娇颜,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只是如今他还是处于被考察的阶段,又明白唐松年的爱女之心,不敢过于亲近,只是道:“宝丫,我留在京城的时候不多了,下个月初三便会领兵出征。”
在离开之前,他一定要想法子把眼前这姑娘订下来,这也是他唯一一件放心不下之事。
唐筠瑶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里有些欢喜,但也有些忧虑。
毕竟上辈子的他便是‘病逝’在东征路上。这辈子呢?
想到这,她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袖口,连脸色都有几分发白:“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跟你讲,若是你不能活着回来,我便带着你的全部家产嫁人,日后心里眼里都是自己的夫君,再不会想起你一丝半点。原属于你的财物,将来也会全部属于我和别的男人所生儿子!”
贺绍廷脸色都变了。
明明这也是他所希望的,若是他不在了,便希望有另一个人代替自己对她好。
可这会儿当真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再一想到她另嫁他人,与他人生儿育女恩爱一生的那一幕幕,他便觉得一阵心绞着般的痛。
此刻他终于明白,在这件事上,他其实远远做不到他以为的大方。
“怎么样?你要知道,我素来是个说得出做得到之人。若是想我像是痴情怨女一般,一辈子活在对一个人的追忆当中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立即便会找一个待我更好之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绝对不会为你守身如玉。我会把他视作自己的唯一,会为他洗手全羹汤,会为他……”
“够了,不准再说这些!”贺绍廷阴沉着脸,低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每一句话就像一根针,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心里扎,扎得他遍体生凉,心口更是一阵又一阵密密实实的痛。
她自己交给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洗手作羹汤,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把别的男人视作唯一……
太碍眼了!真要到那个地步,他怀疑自己会嫉妒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唐筠瑶识时务地闭了嘴,可眼神却是充满了挑衅,分明是一副‘我就是不说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固执模样。
贺绍廷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终于没有忍住心头的恼怒,用力抓着她的手腕,哑声道:“唐筠瑶,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此番东征,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便是爬我也会爬回来把你娶回去!”
唐筠瑶笑着点了点头。她要的其实就是他的保证,保证时刻会把性命放在首位。
第95章
“既然唐大人不在府上,那我改日再来。”唐松年不在府上,贺绍廷自然也不好久留,免得教他知道了心生不喜,唯有依依不舍地道。
“傻子,爹爹虽然没有明说,可他已经是默许了咱们的亲事,娘亲也一早便同意了。出征在即,你必是有许多事要忙,难得有空之时便好生歇息歇息,养精蓄锐,没有必要再跑来了。”唐筠瑶不忍见他来回奔波,嗔怪道。
哪知道贺绍廷竟然回答:“我知道。”
唐筠瑶意外极了:“你知道?”
贺绍廷颔首:“唐大人若是不肯同意这门亲事,又岂会允许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
唐筠瑶微怔,不解地问:“你既然知道他同意,那为何还要……”
贺绍廷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要将最疼爱的女儿交给别人,哪个人当爹的心里会好受,自然就更不可能答应得那般痛快了。
即将出征的忠勇大将军贺绍廷隔三差五便往唐松年府上跑,自然引起了不少朝臣的注意,而关于贺绍廷的身世早前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人人都知道他是镇远将军杜诚忠的儿子,可偏偏杜诚忠这么多年来,却把一个继室带来的拖油瓶当成宝贝般宠着,多年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是不闻不问。
他只怕也不会想到这个亲生儿子不但成了他唯一的亲儿子,而且还相当出息,凭着一身本事在朝堂上打拼出一席之地,更是深得陛下看重,已经成了满京城为人父母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为着此,镇远将军杜诚忠已经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人人都道他不识宝,把个鱼眼珠当成宝一般,却扔掉了真正的明珠。
这当中更有传闻,据说是忠勇大将军还在娘胎的时候便遭了生父厌弃,原因是镇远将军当年为了讨新夫人欢心,把身边侍候他的姬妾驱了个干干净净,怀了身孕的贺将军生母亦在此列。
一时间,京城的贵妇圈又添了对镇远将军夫人云氏的不屑与鄙夷。
一个寡妇,还未进门便要夫君先休了侍候多年的姬妾,连孕妇也不放过,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善妒,而说是狠毒都不为过。
被人或当面或背地里取笑得多了,杜诚忠已经由最初的愤怒,慢慢变成如今的麻木。
尤其是自从知道自己多年无子,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正便是他宠了多年的继子冯维亮,他便想要狠狠扇自己一记耳光,对外人取笑自己有眼无珠之类的话,根本没有半分底气去争辩。
他根本就是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
他想尽了法子想要缓和与贺绍廷的父子关系,可却发现,他的一切已经激不起贺绍廷半点情绪的起伏,那个孩子待他不会刻意冷漠,但态度与待再普通不过的同僚一样,仿佛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同朝为官。
他唯有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孩子性情便是如此淡漠,对什么人都是冷冷淡淡的,他们之间毕竟分离了太久,他冷淡些不为过。
这番话确实成功地说服了他,让他每每在贺绍廷处碰壁后都能很快地收拾好心情。
可是此刻,他看着贺绍廷伸手扶了一把正从汉白玉石阶下来的唐松年,神情之关切,动作之细心,不但是他,便连周遭不少朝臣都看直了眼睛。
唐松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杜诚忠,又望向身边的贺绍廷,有几分无奈,却还是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难不成连几级石阶都走不了?值得你巴巴地地来扶?”
“昨夜下了一场雨,地上滑,大人还是小心些。”贺绍廷不在乎他的态度,关切地叮嘱。
话音刚落,便有看直了眼的朝臣足下一滑,若不是一旁的内侍眼明手快地扶着他,险些便要摔倒在地。尽管如此,可还是吓得他冒了一身冷汗。
真要摔上这么一跤,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
唐松年也瞧见了这一幕,没有再说干什么,只是迈步却更小心谨慎了。
贺绍廷见状便愈发上前几步,紧紧地护在他的身侧。
两人的一举一动落到周遭的朝臣眼有,有不少朝臣更是有意无意地往杜诚忠身上瞄。
亲生儿子视他如无物,却对别人那般体贴关怀……
与唐松年相熟的韦良则上前打趣道:“你这老胳膊老腿,若没有贺大将军在旁,只怕要在我跟前摔个大马趴。”
唐松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这若是叫老胳膊老腿,那比我年长的你的又叫什么?”
韦良哈哈一笑,又听唐松年仿若漫不经心地吩咐道:“绍廷,去扶一把你韦伯伯,他上了年纪,可经不得摔。”
“是。”贺绍廷含笑应下,果真上前来欲扶他。
韦良笑骂道:“果真是吃不得半点亏,罢了罢了,算是我服了你了!”
这两人本就相交多年,如今又成了未来的儿女亲家,关系自然又亲近了几分,贺绍廷常与唐府来往,自然也知道韦良之女韦映竹已经和唐淮周订下了亲事,若不是遇到国孝期,韦映竹本应在这个月便嫁入唐府的。
见贺绍廷居然在唐松年跟前执行起了晚辈礼,言语间对唐松年更是尊敬有加。而唐松年待他也如同子侄一般随意,众人望向杜诚忠的眼神便愈发充满了同情。
杜诚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难堪至极。
他的亲生骨肉视他如同陌路,却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处处体贴入微。
可是他甚至连上前责问的勇气都没有,因为那个外人深得陛下信任,更是位高权重,根本不是他可以得罪得起的。
如今的镇远将军府早就处于风雨飘摇的地步,他没有那个胆子再为自己招来唐松年这个劲敌。
众人看了一会儿热闹便陆陆续续地离宫,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唐松年的感觉向来敏锐,自然察觉得到杜诚忠望向自己时的愤怒与不甘,他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见杜诚忠除了私底下用眼神凌迟自己外,并无半点其他举动,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又为身边的年轻人感到不平。
有个这样的生父,这孩子也真是命苦得很!
贺绍廷就这般一直掌握着距离跟在唐松年与韦良身边,出了宫门后又亲自把唐松年扶上了轿子,对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的杜诚忠视若无堵。
倒是杜诚忠忍不住快步上前,状似关心地问:“下个月初便要出征了,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多谢杜将军关怀,一切都都准备妥当了。”贺绍廷客气而疏离地回答。
杜诚忠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贺绍廷隐隐有些不耐,但还是强自按捺着应付。
行至前方路口便要分道扬镳,贺绍廷正准备告辞,杜诚忠却恍若不经意地道:“你如今已经到了弱冠之龄,威远将军之女年方十七,与你……”
“我的事便不劳杜将军费心了,告辞!”贺绍廷打断他的话,拱拱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杜诚忠被他堵得脸色都沉了下来,憋了满肚子火气回到了镇远将军府,才进了府门,云氏便扑了过来,一把拉着他哭求:“夫君,求求你放了维亮吧!他已经受到了教训,看在多年的情份上,好歹饶他一命。”
“受到了教训?胆敢算计我,这点教训又算得了什么!滚开!”杜诚忠在贺绍廷处吃了憋,心情正是烦躁时,又听她提到害得自己成为京城笑话的冯维亮,怒火一下子便升腾了起来,用力一把推开她,在她的哭喊之下头也不回地到了软禁冯维亮之处,拎过软鞭狠狠地往伤痕累累的冯维亮身上抽。
冯维亮被他抽得惨叫连连,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可不知是不是被折磨了这般久练出来了,竟是久久昏迷不过去。
杜诚忠咬着牙关,一下又一下地发泄着怒火,一直打得冯维亮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才结束了今日的怒火宣泄。
却说天熙帝自皇后薨后,先是大病一场,好不容易病愈后,整个人却是瘦了一圈,偶尔在早朝时还会走神,那神思恍惚的模样,教朝臣们看了不禁忧心仲仲。
好在自朝廷宣布对东狄用兵后,天熙帝便像是重新寻到了目标,人也顿时精神了不少。可尽管如此,关于册立太子的呼声却是越来越响亮,偏天熙帝还在朝堂上,顺着某些朝臣的话夸奖了信王办差得力。
在朝臣呼吁册立新太子的节骨眼上,皇帝夸了信王,立即便有‘精明’的朝臣嗅到了一点儿味道,一时间,信王追随者众,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
唐筠瑶满了十五岁,阮氏把她拘得更严了,再不准她轻易出门,便是有唐淮周陪着也不行,除非她进宫陪伴五公主,不过因为她早前有过以进宫为借口往外跑的不良记录,阮氏这回却是亲自派了信得过的侍卫跟随,必是要保证她确实是进宫才放心。
这一日,唐筠瑶从五公主宫里离开,坐着回府的马车,途经唐柏年府邸,亦即以前她们一家住的“唐尚书府”时,透过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的窗帘,她不经意地往外望去,便看到一个约莫十岁左右,头发乱糟糟,衣裳皱巴巴的小姑娘捧着脸坐在唐府大门的石级上。
一名唐府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沉着脸对那小姑娘说着什么,可小姑娘却理也不理他,依然捧着脸一副郁闷的模样坐着一动也不动。
那青年男子见状似乎骂了几句,猛地伸出手去强行把那小姑娘拉了起来,那小姑娘尖叫着用力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