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瑜
可一到晚上,尤其是到午夜梦回时,她便无论如何,都自持不住了,她心里就像有数不清的蚂蚁在噬咬自己一般,痛不可当,可她又说不清那到底是怎样一种痛法,更别提缓解治疗了。
她只能在黑夜里,一遍又一遍的背诵那些医学典籍,以免自己会控制不住去想那些不该想的,然后就这样生生熬到实在累极了,才会迷迷糊糊的睡上一小会儿。
如此蜡烛两头烧,施清如便是铁打的身体也要受不住,不过十来日,便已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哪怕她以自己是长高了,所以显得瘦了,其实并没瘦来遮掩,常太医与桃子依然看出了问题来。
桃子有多心痛自不必说,常太医也是长长的叹气,这孩子大了,便有烦恼、有压力了,偏偏还只能靠她自己去排遣,自己走出来,旁人根本忙不上她任何忙。
好在成长路上都要走这一糟儿的,只盼她能早些明白,早些看开吧!
其时已是腊月二十几,离年只得几日了。
施清如的庄子也给她送了今年的账册和收益来,刨去今年的一应开销和明年的必要支出,她庄子今年的收益有七百多两,搁大户人家不值一提,于施清如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了。
她留了一百多两零花,然后加上之前手上的一千多两银子,去大通号存了个两千两的整数,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当然,除了账册和收益,庄头还给她送了不少的年货来。
什么活鸡活鸭腊肉腌鱼的,还有今年的新米,甚至还有一些新鲜的瓜菜,却是她那庄子的一角竟有个小小的温泉泉眼,连带周围一片地都是热地,春夏秋季时只能荒着,冬日却能种点儿新鲜的瓜菜,只出产不多,但于天寒地冻的冬日来说,那点儿绿色的新鲜瓜菜已经够难得了。
施清如厚赏了庄头,打发了他后,便带着桃子,清点了一小部分的年货出来,留着她和师父过年时吃。
然后着人将剩余的大部分年货,都送去了都督府,那边人多,且督主胃不好,冬日能多吃些新鲜的瓜菜,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总归她该尽的心,该报的恩,她会一辈子都铭刻于心,绝不忘记的!
施清如还特地给小杜子封了个二十两的红包,算是答谢他为她找了个那么好的庄头,把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虽是那庄子的主人,拿着地契,却深知若不是靠着小杜子亲自替她安排,若不是靠着东厂的荫蔽,她不会那么省心,连庄子在哪里都不知道便坐着拿银子,自然要好生答谢一下小杜子才是。
本来她还想多包一点银子的,又怕小杜子反倒觉得她见外,想去给他买礼物吧,又委实没有时间,只能如此折中了。
如此忙到腊月二十九,隆庆帝封了印,要一直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满朝文武才会开始再忙起来,一时间整个京城年的气氛便越发的浓厚了。
常太医与施清如的日子倒是没受封印太大的影响,反倒因为过年了,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有家有口的,惟独常太医无亲无故,求到他面前换班的太医历来就多,常太医能答应的,一般都不会拒绝。
所以师徒两个整个过年期间,反倒将比平常在宫里的时间还多些。
常太医因此颇有些歉然,与施清如道:“一年辛苦到头,大过年的也累徒弟你不能好生松散几日,都是师父的不是,回头就师父一个人进宫去当值,你就留在家里吧。”
本来还想问她要不要回去跟自己的亲人们团聚的,想到能把女儿送给一个太监的亲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好悬给忍住了。
又想说不然就让她回都督府去小住一阵儿,至少那边人多些,也更热闹些的,终究也忍住了。
施清如如今却巴不得自己能更忙些,闻言忙道:“师父,我一点儿都不累,还是同您进宫去吧,好歹也能学点儿东西,不然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
常太医见她因为瘦了一圈儿,而显得眼睛越发的大,少不得又暗自叹息了一回,点头同意了她届时随自己一道进宫去。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儿,这一日常太医倒是不用进宫去,晚间宫里会有大宴,太后和帝后都会列席,惯例这一晚都是太医院的院判副院判们当值,其他太医倒是可以乐得轻松了。
常太医不用进宫,施清如自然也不用去了,用过早膳后,便带着桃子进了厨房,带着厨娘一道忙活儿起来。
虽然今晚的年夜饭只有他们师徒两个,也该比平常隆重丰盛些才是,不然算什么过年?
若只有她自己,倒还可以凑合过去算了,可她却不能让师父他老人家也跟着凑合,他孤身半世,就算再醉心医术再淡薄亲情,心里也未必就不渴求,如今既有了她这个徒弟,他老人家又对她实在好,她当然也要好生孝敬他,让他以后的年夜饭都不再孤清才是,——前世那个浑浑噩噩的她是再想不到这些的,好在老天爷给了她弥补的机会。
一直忙到下午申时,施清如已做好了十来道菜了,都起了喜庆应景的名字,什么‘事事如意’、‘年年有余’、‘步步高升’……都装在甜白瓷的盘子里,看着就让人心情无端好了起来。
又交代了厨娘几时开始做热菜后,施清如方带了桃子回房换衣裳。
然后她对着桃溪所在的大概方向,给祝氏和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磕了头,遥祭了三人,在心里默默许了愿,希望母亲与外祖父外祖母能保佑她愿望实现后,方带着桃子,去了前厅。
常太医已经在花厅里了,他今日难得换了一身暗红色的簇新衣裳,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施清如笑着上前给师父拜了年,得了红包,师徒两个又说笑了一回,眼见天已黑了下来,施清如便吩咐桃子去告诉厨娘,可以上菜了。
眼见大圆桌很快便被摆得满满当当的,常太医不由惊叹:“徒弟,你弄了这么多菜呢?我活了五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年夜饭这般丰盛,你这个徒弟,我老头子可真是收得太值了!”
施清如见常太医明显很高兴,笑道:“大部分都是杨厨娘弄的,我和桃子不过帮着打打下手而已。师父喝点儿酒吧?我也陪您喝一点,难得今儿过年,高兴嘛。”
虽然酒实在不是个好东西,那一晚督主若不是喝多了,也许……她因此起了誓,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喝酒,可今晚她实在太想喝一点儿了,所以就破次例吧。
施清如说完,便动手给常太医斟起酒来。
常太医也不阻拦她,她短时间内睡不好,能瞒过他,长时间睡不好,就瞒不过他的一双利眼了,想劝她想开点,或是睡前喝点安神汤,又开不了那个口,且当大夫的,哪个不知道安神汤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若她今晚能借助酒意,睡个好觉,也不算什么坏事儿。
师徒两个遂对坐着,一边喝酒一边吃起菜来,加上穿堂里分别开给男仆和女仆们的两桌年夜饭,倒也热闹。
一时吃完了年夜饭,常太医又让小厮放起他提前吩咐买好的两筐烟花爆竹来,霎时满院子的火树银花,连上边儿的天空都映得五光十色的,看得桃子及众人都欢呼起来。
施清如却只看了片刻,便有些酒意上头了。
也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想起韩征来。
此刻督主在干什么呢?是与他那些美人儿一起,也在吃年夜饭,看烟花爆竹吗?一定很热闹吧……
不对,今晚宫里有大宴,督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要出席宫宴,在皇上太后等人面前应酬,还要总领总控全局,比谁都忙,他那些美人儿们,可只能自己吃年夜饭了。
想到这里,施清如心里有了几分痛快,却只是一瞬,又痛快不起来了。
年夜饭不能一起吃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都督府本就从来没有年夜饭,但等督主忙完回府后,他那些美人儿们立时便能见到他,也能立时把年夜饭给补上了,——只要是那个人,年夜饭不年夜饭的,说到底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之后那些美人儿更是有的是机会与督主一起吃饭说笑玩乐,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她有什么可痛快的?她又凭什么痛快?
可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她和督主之间,以后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她才十几日没见他而已,已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快想不起他的脸了,以后更漫长的时间,要怎么熬,才能熬到全然忘记?
不,她不要忘记,再难熬,再痛苦,她也要一直记着,绝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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