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瑜
韩征已经常太医之口,知道她今儿早膳午膳都没用好了,难得这会儿主动说肚子饿了,想用膳了,便也不逗她了,道:“那我去外面叫桃子进来服侍你。”
说完起身去桌前掌了灯,才出了屋子。
很快桃子便进来了,见施清如精神气色都比她之前刚回来时好得多,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就知道督主是小姐的仙丹,只要一见到督主,小姐什么毛病都尽消了。”
施清如白她,“你几时也变得这般贫嘴贫舌了,看来我也得给你一粒‘仙丹’,让你吃了后能不这么话多了。”
说得桃子吐着舌头,到底没有再说,只专心服侍起她来。
很快施清如便收拾好,出了屋子,韩征果然在廊下等着她,二人遂一道去了前厅。
常太医正要着人去请二人,就见他们一道进来了,男的高挺清隽,女的娇美从容,简直就是天造地设,只觉心情都无端好了许多,笑道:“你们俩可算是来了,再不来我就要饿死了。”
施清如几步坐到了他左侧,才嗔道:“说了师父多少次了,怎么嘴上就从来没个把门儿的时候,什么死啊活的,也不说忌讳忌讳的?”
常太医哈哈笑起来,“咱们当大夫的,本来见得最多的便是生死,有什么可忌讳的?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成日你这般老气横秋做什么,韩征,你也不说管管她的?”
韩征施施然坐到了他右边,慢条斯理道:“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我惧内,可不敢管她也管不了,还是您当师父的自个儿管吧。”
常太医张口结舌,“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人这般直截了当承认自己惧内的,很光荣很骄傲么?”
韩征笑着点头:“还行吧,也不是很光荣很骄傲,就只一点点而已。再说了,这不正是您老人家想看到的吗?”
常太医假笑,“好吧,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认输总成了吧?”
韩征拱手,“承让承让。”
施清如在一旁早已是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加起来都快八十岁了,一见面就斗这样毫无意义的嘴,觉得很有意思呢?再不开吃,菜可都凉了。”
又瞪了韩征一眼,惧什么内,谁是你的‘内’了?八字才只一撇呢,想得倒是挺美!
常太医与韩征这才各自举了筷。
爷儿仨也没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说笑着用了晚膳。
待桃子领着人撤了残席,上了茶来后,韩征才说了施延昌已在和离文书上签了字画了押之事,“……听说他明儿一早就会出京,扶灵回乡了,但就算路上再紧赶慢赶,他也走不快。所以我的人一定能赶在他回去之前,把和离文书在当地官府备好案,也能把该让当地人知道的事,都传得人尽皆知。”
施清如沉默片刻,“那我这便回房,给袁妈妈写一封信,明儿督主连同和离文书,一并让人送出去吧。”
她娘都去世这么多年了,她外祖父外祖母作古的时间就更长了,却忽然要与施延昌和离,与施家断绝关系,总有非离非断不可的原因。
不然祝家人丁凋零,五服以内都早无亲无眷了;施家却在桃溪族人众多,谁知道会传出什么诋毁她娘和祝家的难听话儿?
她绝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必须从一开始就杜绝任何的可能性,让桃溪所有人都知道施延昌和施家都做过些什么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事,他们落得如今的下场,又是如何罪有应得!
韩征道:“不着急,你明儿,甚至过几日再写也不迟,我让底下的人发八百里加急,几天就送到了。”
也省得她这会儿好容易心里松散些了,待会儿一写信,又得心里堵得难受了。
施清如却道:“还是今儿就写好吧,今儿写好了,整件事便算是彻底了了,也省得日后还得为此分神烦心。”
常太医也道,“正是这话,今日事今日毕,索性今儿就给彻底了了,明儿才好继续忙自己的事,过自己的日子。”
韩征这才不再多说,看着施清如回了房,自己则继续与常太医说起闲话儿来。
次日一早,施延昌果然赶在城门刚开之初,扶着一家老小五口的灵柩,也就是五具黑漆棺材离开了京城。
打头的不用说是施老太爷的,此后是施老太太的,然后是施二老爷的,施二老爷那个妾,施延昌也给她好生装裹收殓了,打算回了桃溪后,便把她的姓氏在族谱上记到施二老爷的名字之后,自此她便是施二老爷的妻了。
不然金氏早就被休弃沉塘,早就不是施二老爷的妻子了,总不能让他这辈子连个老婆都没有,孤零零的走。
正好那妾也给他生了儿子,为施家添了孙子,还被连累落得这样的下场,那扶正她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连同施二老爷那个小儿子,施延昌也给他备了一口小棺材,里面放的是一套婴儿的小衣服。
施延昌心里已猜到那孩子多半没死,早早就被救走了,也曾想过要苦苦求得韩征把那孩子还给他,以传承施家香火的,便是他自己,以后年深日长的,有个孩子在身边相依为命,也是个慰藉。
可一来他知道韩征断不可能告诉他,亦不会给他机会求施清如;
二来,他也不忍心那孩子顶着旁人轻蔑鄙视的眼光和糟污的名声长大,清如是慧娘的女儿,势必跟慧娘一样的善良,她还是大夫,医者仁心,肯定会给那孩子一个好去处的,岂不比跟着他这个所谓的大伯父强一百倍?
所以施延昌便当那孩子也葬身火海了,黄大人征求他意见,要不要继续派人追查那孩子的下落时,他也一口给回绝了。
就当他死了吧,如此二弟在那边,也算是有妻有子,一家圆满了……
五具棺材装了三辆板车,加上施延昌的一些行李又装了一辆车,旁人一问,是要扶灵回乡,都少不得感叹一句:“那么近千里路呢,还得又是坐车又是坐船的,也真够不容易的!”
好在是施延昌手里有银子,给的价钱都是寻常人远行赚钱这么一趟的三倍价;又特地雇了镖局的人一路护送,以免路上有个什么意外,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倒也不怕路上不能周全。
如此排队出了城,天光已经大亮了。
施延昌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车辕上,看着前面黑漆漆的五口棺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忍不住又往后看去。
就见阜成门仍与他当年进京赶考时一样大气巍峨古朴,他那时候与同乡的举子们还曾感叹过,怎么好好的城门匾额上,偏雕了一支梅花儿,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那时候的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也是那样的年轻有朝气。
那时候,他亦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温柔体贴的妻子和可爱乖巧的女儿,有对未来最美好的憧憬和一定能一展抱负的志向。
如今回头再看,这十来年,他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一样。
总算噩梦还是醒了,然而他也什么都没有了。
惟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以余生来忏悔恕罪,再就是日夜为他的清如祈祷,祈祷她能余生平安顺遂,无灾无病,和和美美了。
至于自他出门起,便一直在耳边时远时近响起的哀求痛哭声:“大伯父,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您就带了我回桃溪去吧,我以后一定好生孝敬您……一定日夜在我爹和祖父祖母坟前磕头忏悔……求求大伯父了……”
施延昌一律当没听见,只吩咐车夫加快了速度,以免晚上赶不上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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