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瑜
小杜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翕动了好几次嘴唇,终于小声说道:“干爹还好,干娘别担心,就是、就是太医他老人家出事儿了,让皇上给、给下到锦衣卫的诏狱了……”
施清如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半晌才听见自己上牙磕着下牙的开了口,“师父犯什么事儿了,他不过一介大夫而已,从来行的都是救死扶伤之事,对再坏再恨的人,也从没起过任何阴暗之心,他比这世上所有人都更行得正立得端,皇上凭什么将他下狱,他到底想干什么?无能无德的昏君!师父要是少一根毫毛,我都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小杜子忙道:“干娘且先别生气,也别着急,虽说他老人家被下的是锦衣卫的诏狱,但只要干爹在一日,他老人家便不会有性命之忧,锦衣卫的人也绝不敢给他老人家丝毫的气受。”
施清如红着眼咬牙道:“于我来说,师父只要被下了狱,不管是哪里,不管是因何原因,那都是委屈!你告诉我,那昏君是以什么理由将师父下的诏狱,你倒是快说啊!”
小杜子是知道她与常太医不是父女,胜似父女的,他干爹也是一样,心里对太医他老人家早当亲爹一般的敬爱了,便是他自己,自听到坏消息到现在,心里也一直不是滋味儿。
深深吸了一口气,小杜子方低道:“皇上说太医他老人家就是民间大名鼎鼎的常百草,却一直隐匿在太医院和司药局,到底意欲何为?要治他老人家的欺君之罪……”
上午常太医刚到司药局,御前的刘春阳就去传了隆庆帝的口谕给他,让他即刻去一趟大相国寺,为太后问诊。
常太医想到昨儿自己小徒弟说的,后悔当初没趁给太后治病期间……免不得有片刻“机会来了”的惊喜,但也只是片刻,他已打消了念头。
他还是做不到在给人治病时,趁机害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实在有违他的医德和本心;且太后真在他给她治病期间有个什么好歹,隆庆帝岂能饶得了他,若他只是一个人,自是何惧之有,可势必还会连累韩征和他小徒弟,那可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于是摒弃杂念,收拾一番,便随刘春阳出了宫,赶往了大相国寺,连韩征都没先知会一声,一是刘春阳催得急,二是他知道韩征近来满心烦乱,不欲再些微小事都去麻烦他。
如此一路轻车简从的到得大相国寺,刘春阳内急,让知客的和尚先带了他走,便急匆匆寻净房去了。
余下常太医同知客僧没走多远,后者也暂时有事,要离开片刻,请他在原地稍事等候。
常太医当时便隐隐觉着有些不对了,却也没深想,更不会想到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了,毕竟这些年韩征一直替他遮掩得极好,好到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还有另一重身份了。
之后,有个老和尚经过,瞧得他,立时满脸惊喜的上前问他,“请问先生是常百草吗?您十几年前曾救过老僧一命,不知您可否还记得?老僧之前远远见过恩公一面,还不敢确认,怕是自己认错了,今日离得这般近之下,总算可以确认自己没认错了,恩公,您这些年可还好吗?”
常太医自行医以来,给治过病的人没有一千,也至少八百了,哪里还记得当中的一个老和尚?
便摇头说自己不记得对方了,“您怕是认错了人。”
那老和尚却坚持自己没认错,“当年老僧游历在外,经过一座大山时,不幸被毒蛇咬伤,万幸有先生妙手回春,不然老僧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是一捧黄土了。当初先生也是如此模样,这十几年下来竟是丝毫的变化都没有,可见岁月也更优待救死扶伤之人,老僧又岂能认错?便是再过十年,彻底老糊涂了,也定不会认错。”
又要给常太医磕头三拜,已聊表感激之情。
那么大年纪一个老和尚跪在自己面前,常太医天生心善,怜弱恤老,又岂能眼睁睁看着?非要扶了后者起来,后者却坚持要全礼,还说要跪到常太医想起他了、承认是他的恩公后,再起来也不迟。
常太医却仍没承认自己就是他的恩公,只说:“大师的腿既当年受过伤,这些年必定也留下了后遗症,实在不宜久跪。”请他快些起来。
在老和尚看来,常太医虽没承认,却也没再否定,已经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遂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问常太医住在哪里,回头要亲送了开过光的手串上门去面谢常太医,“……这些年老僧也一直有为恩公在佛祖前诵经祈福,祈祷恩公能长命百岁,多寿多福,也救治惠及更多的百姓。”
常太医让老和尚一席话说得触动了心肠,想到了早年游历各处,每日都能救治几个百姓的情形,不免有所感慨,“可惜那些自由自在的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我还真有些怀念,更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过回那样的日子呢!”
就是这句话,捅了马蜂窝。
早隐在暗处的刘春阳与段嬷嬷适时出来,冷笑着直接点穿了常太医的真实身份,“倒不想司药局竟卧虎藏龙,大名鼎鼎的常百草,竟就藏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此欺君大罪,莫不是仗着有韩厂公擎天护着?还是,根本就是韩厂公一手安排的?”
施清如听到这里,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了,“必定是太后有心算计,师父又是个不拘小节,自在正直惯了的人,哪里能想来他们的这些鬼蜮伎俩,可不就着了他们的道儿吗?”
气得接连喘了几口气,“可太后是怎么怀疑上师父的,总不会无缘无故吧?那个老和尚呢,是事先就受了太后的指使,还是无意被利用了?若是前者还罢了,本来就是一丘之貉,将来督主自然饶不了他们;可若是后者,师父救了他的命,他却反倒害了师父,这不摆明了是恩将仇报吗?”
小杜子恨声道:“那老和尚据说是被无意利用的,之前干爹不是让太医也去过一次大相国寺给太后问诊吗?就是那次,让那老和尚见到了太医,恍惚认出了他,还打听到了段嬷嬷跟前儿。于是太后怀疑上了他老人家,还告诉了皇上,今儿就是太后与皇上合谋做的一个局!”
“真是太可恨了,我真后悔,真后悔啊!”施清如越发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了,也越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趁太后病,要她命了。
不怪隆庆帝会忽然就那般猜忌督主了,她还想着他就算因为龙嗣有望,又重新倚重信赖上了太后,此消彼长之下,也不该忽然就那般远了督主,好歹也得有一个过程才是,却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
小杜子见施清如气得狠了,知道都是因为担心常太医之故,忙低声劝道:“干娘且别急,太医真不会有事的。倒是那老和尚,知道自己被有心利用无心,反害了自己的恩公后,听说又愧又悔,已然坐化了……”
施清如听得一条无辜的性命就这样没了,纵不是太后下的手,也全是太后之过,又是一阵咬牙切齿,半晌才道:“那我能去瞧瞧师父吗?我听说锦衣卫的诏狱又脏又黑,可怕至极,实在放心不下。”
小杜子闻言,为难道:“这个怕是不成,干爹让儿子接干娘回府,是为收拾行李的,等收拾好了,便要立时送干娘出城去,等过了这阵子,再接干娘回来……您就放心吧,只要干爹还在一日,锦衣卫的人便绝不敢对太医怎么样的!”
施清如冷笑道:“那要是督主也泥菩萨过河了呢?你方才也说了,师父是被以欺君之罪下狱的,太后也在不遗余力的往督主身上泼脏水,想要也治督主一个欺君之罪,他又岂能不受到牵连的?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走!”
她如今在这世上最亲和最爱的人眼见都已身陷囹圄,或是即将身陷囹圄了,她却这时候走了,她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趁早死了算了!
小杜子忙道:“干爹就是怕干娘不肯走,所以特地让我告诉您,他暂时不会有事的。太医他老人家坚持自己从未告诉过干爹自己就是常百草,至于当初为何会到干爹身边,再通过干爹进了太医院,也是他自己谋划的,他有意在干爹面前展露了一番自己过人的医术,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干爹自也不能例外,便将他带了回来,也让他这些年能躲过歹人的抢夺追杀。”
“这种事本来就是当事人才能说得清楚的,只要一方不承认,便定不了论,何况干爹也是一样的说辞,说自己从来不知道太医就是常百草,哪怕事先二人未先见面,也是一样的说辞,自然不存在串供的可能。阁老们便都谏言皇上,名医难求,万不能就这样一怒之下杀了,指不定留着将来能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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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一章 不走
常太医早拿韩征与施清如当自己的亲生儿女了,哪个做父母的,会愿意在自己遇到危险时,连累自己儿女的?当真是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愿意连累他们一丝一毫。
是以在大相国寺让刘春阳和段嬷嬷一叫破自己就是常百草,便立时承认了,只绝不承认韩征早就知道此事,一口咬定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我就隐姓埋名想求个能庇护自己的安身之地儿而已,哪需要谁安排?自己不就能安排得妥妥贴贴了吗!”
等被押送着回了宫,见到了隆庆帝,也是一样的说辞,“韩厂公从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皇上若是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就中了某些人的奸计,要亲者痛仇者快,后悔也晚了!”
隆庆帝之前心里已有几分信了太后指不定常太医就是常百草的说辞,没想到事实这么快就证明竟是真的,想到自己当时还曾在太后面前为韩征开解,越发恼怒之余,也越发疑忌韩征了。
若早几年就让常百草给他调治身体,指不定他早就有龙嗣,乃至儿女成群了,又岂会等到如今还膝下空虚,这几年不知多生了多少气,韩征简直该死一万次!
因立时传了韩征到御前问话,恰韩征正与阁老们议事,便也连一众阁老一并不请自来到了御前,隆庆帝只得立时让人将常太医堵了嘴,拖到了暗处去,以免二人串供。
却不想韩征何其精明,隆庆帝才问了他第一句话:“爱卿这些日子可还在替朕寻那常百草啊?这都多少年了,怎么一点眉目都没有!”
已敏锐的意识到,常太医多半是出事了,回话自然更谨慎了,“臣一直不曾懈怠替皇上寻那神医,可惜至今一无所获,都是臣办事不力,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还请皇上降罪。”
隆庆帝却见不得他这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样子,直接一拍御案:“那朕怎么听说,司药局的常司正,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常百草啊?如今谁不知道常司正与你走得近,还是你夫人的师父,可见你早就知道他其实就是常百草,却一直瞒着朕,糊弄朕,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犯此欺君罔上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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