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瑜
崔福祥与宣武侯只得铩羽而归,换了太后亲自出马。
太后只得由段嬷嬷和宫人们扶着,到了殿外,与臣工亲贵直接面对面:“哀家知道众爱卿担心圣躬安危,皇帝是龙体有些欠安,哀家承认,可太医也说了,皇帝并无大碍,待醒来后静养几日,也就无妨了。你们却摆出这样的架势来,知道的,说你们是忠君爱国,关心圣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想逼宫造反呢!”
说完看向打头的平、安二亲王,似笑非笑:“你们两个是皇帝的亲兄弟,圣躬抱恙,你们就该责无旁贷的安抚人心,为君分忧才是,却领头这般藐视圣躬,让皇帝连安心静养两日都做不到,到底是何居心?哀家只是你们的嫡母,素来不被你们放在眼里便罢了,先帝和列祖列宗,可都在天上看着呢!”
奈何平、安二亲王早不是以往嫡母眼睛一瞪,便不敢再造次了的不得宠皇子了。
闻言平亲王先就抱拳说道:“母后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儿臣与五皇弟是皇上的亲兄弟,才更该将皇上的安危、大周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才是。反倒是母后,儿臣与众位臣工又不是要怎么样,只是想进殿亲眼证实一下圣躬的确并无大碍,再就是留几位重臣侍疾待命于龙床之前而已,儿臣平心而论,这个要求委实不过分,怎么母后就是不肯同意呢?”
随即安亲王也道:“儿臣附议三皇兄所言,儿臣与众臣工的要求并不过分,不是吗?反倒是母后这样百般阻挠,不许我等进殿侍疾待命,才更容易让文武百官和整个京城的百姓都人心惶惶,不知所措,还请母后不要再一意孤行!”
兄弟两个先了口,其他臣工亲贵也都纷纷开了口:“臣附议二位王爷的话,还请太后娘娘不要再一意孤行!”
“皇上先是大周的皇帝,然后才是太后娘娘的儿子,皇上的安危也先是大周和朝廷的国事、政事,然后才是太后娘娘的家事,‘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训,太后娘娘难道想违背祖制不成?”
“太后娘娘如此阻拦臣等面圣,到底是何居心?太后娘娘已是古稀老人,早该颐养天年了!”
个个儿言语如刀,一句狠似一句,一个毒过一个。
直把太后气得面如金纸,摇摇欲坠,只能让段嬷嬷和宫人扶着,近乎狼狈的败走回了隆庆帝的寝殿,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命金吾卫和东西两厂的缇骑把殿门务必给她守死了,“没有哀家的命令,决不许任何一个臣工踏进半步!”
可别说宣武侯和崔福祥了,就是太后自己,也知道双方这样僵持不下不是长久之计,再这样下去,整个京城真要乱了;而法不责众,他们也奈何不得外面的众臣工亲贵,惟有他们妥协。
太后头痛欲裂之下,只得又骂起江太医等人来:“这都快整整一日一夜了,还救不醒皇帝,到底要你们何用?是不是非要哀家把刀让人把刀架到了你们的脖子之上,你们才肯全力以赴!”
江太医等人都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们何尝不想救醒皇上,保住身家性命,可实在没那个本事,他们又能怎么着呢?
太后惟有自己想辙,“要不让他们进来几个人,亲眼看一看皇帝还好好儿的,等那几个人出去一说,其他人自然也就愿意散了,你们觉着怎么样?”
后面一句话,问的还是宣武侯和崔福祥。
二人当然都觉得都不怎么样,隆庆帝现在那副气若游丝的样子,哪里‘还好好儿的’了?傻子都看得出情况已然糟透了,那他们就更有兴师问责的理由了。
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臣工亲贵们都进来了,怎么可能还肯出去,定要一直守在隆庆帝床前,才能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或是好处,谁肯离开的?
他们可连理由都是现成的,‘不放心圣躬,留下侍疾’。
宣武侯沉默片刻,低声问太后道:“太后娘娘,素日皇上或是您老人家,就没有与哪家宗亲私下走得近些的么?”
这会儿还须得有自己人帮衬发声,才有可能缓解局势啊。
太后没说话,素日皇帝因为过继的事儿,看哪个宗亲都不顺眼,她怎么可能与谁家走得近?何况她自己也不愿意!
宣武侯见太后不说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惟有暗暗叹息了。
一个皇帝做得失败到这个地步,也真是有够叹为观止了,可笑他之前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一点呢?
可这条船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他也已经上了,下不去了……
很快天便黑透了,众臣工里几位上了年纪的阁老王公先撑不住了,倒下了两个。
然被宣武侯忙忙以太后的名义,召了出去的两个太医一针下去醒来后,竟还不肯先去歇着,还要与其他人一道跪在原地,“今日不能亲眼圣躬无恙,臣便跪死在这里又何妨?”
又请见太后,要太后当面给大家一个交代。
太后无奈,只得忍气再次与众臣工面对面:“皇帝方才已经醒过一次了,但太疲惫,吃了药又睡了过去,据太医说来,明日醒来后,应当就能彻底清醒,大有好转了。众爱卿还是先各自散了,明日再来面圣吧,你们可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再这样下去,等皇帝醒了,你们却倒下了,还要如何为国尽忠为君分忧?都散了吧!”
可惜众臣工仍是不依不饶,立刻有人说道:“皇上方才真醒过吗,太后娘娘只怕是糊弄臣等的吧?依臣所见,太后娘娘便让臣等进去亲眼瞧一瞧圣躬可还安好,自然也就都安心了,何必这样僵持着,大家都身心俱疲不说,还人心惶惶呢?”
安亲王随即接道:“是啊母后,若皇上龙体真只是微恙,您便让儿臣等进去瞧一瞧又何妨?儿臣与三皇兄与皇上骨肉相连,若母后怕人太多,进去后会饶了皇上静养,那便只让儿臣二人进去,总可以了吧?昨日早朝时,文武百官都还亲见皇上龙体安康,龙马精神,今日却……实在让儿臣等不得不担心啊,还请母后就同意儿臣和三皇兄进殿面圣,以安人心吧。”
太后让众人逼得没了法,心里都忍不住后悔起之前为什么没有听宣武侯的,将常百草提到来隆庆帝诊治了,就不信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常百草还敢不竭尽全力为皇帝治病,那指不定人早就已经醒了。
思来想去,正待再说,冷不防就听得人群里一个声音喊道:“太后娘娘,太医说了圣躬是因何抱恙吗?臣怎么听说,皇上是受了奸佞的蒙蔽,服食了丹砂丸药之类,昨晚又召幸了几位小主侍寝后,才会圣躬抱恙的?太后娘娘坐镇后宫,照理不该没听说此事才是,却不想着彻查,反倒一味的遮掩,到底是也被蒙蔽了,还是想要护着奸佞呢?”
这话就大有听头了,偏人多口杂,天又黑了,一时也看不清说话之人是谁。
只能听见其他人听了那人的话,都震惊的议论起来:“竟有这样的事?简直该杀!”
“那个奸佞是谁?如此媚上作乱,到底是何居心?”
“太后娘娘,还请您据实告知臣等圣躬到底因何抱恙,病势又到底如何?如今国本未定,若皇上……大周可就真要乱了,太后娘娘难道不怕成为千古罪人吗?”
太后体力与精神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再被群臣这般诛心的一逼问,终于再也撑不住,软软瘫在了段嬷嬷身上。
一旁宣武侯见状,纵知道眼下他不该出头,也只能硬着头皮出这个头了,不然还能指望崔福祥不成?
他可都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根针了!
宣武侯只得清了清嗓子,缓声说道:“各位王爷大人还请听我一言,皇上虽是真龙天子,却也是人,吃五谷杂粮,那便一样会生病,一样会抱恙。可太医们也说了,皇上真没大碍,明日就能清醒过来了,众位却仗着法不责众,便这般的咄咄逼人,岂是为人臣者可为之事,就不怕皇上醒来后,龙颜大怒吗?”
顿了顿,“方才那位说皇上是受了奸佞蒙蔽,才会圣躬抱恙的大人,敢站出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吗?皇上圣明烛照,岂能轻易受人蒙蔽,倒是您,连皇上后宫的事、连皇上召幸了几位小主都一清二楚,这不是窥伺圣躬是什么?如今又在这里妖言惑众,真是好大的胆子,到底是何居心!”
还当自己扣了一顶“窥伺圣躬”的大帽子下来,说话之人必定会继续隐匿在人群中,不敢出头了。
不想对方却真排众而出,站到了众人面前。
不是别个,却是督察院左副都御史齐开,“本官自来对皇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岂敢窥伺圣躬?本官也不需要窥伺圣躬,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宣武侯,还有你崔厂公,便是皇上跟前儿最大的两个奸佞!只要能讨皇上欢心,能让皇上受你们的蒙蔽,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们什么事做不出来?只怕此番圣躬抱恙,至今未醒,就是你二人的杰作吧!”
这顶帽子比方才宣武侯欲扣给他的更大,宣武侯如何敢接?
接了自己就真要成‘奸佞’,除非隆庆帝能立时醒转过来,不然群情激奋之下,他还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势必身败名裂不说,还会连累家族,遗臭万年!
宣武侯因忙道:“齐大人还请慎言!本侯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容不得齐大人如此诋毁!崔厂公亦是一样,向来急皇上之所急,忧皇上之所忧,齐大人却空口白牙就给我二人定如此大的罪,请恕我二人不能领,也请齐大人把话收回去!”
崔福祥不必宣武侯点到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装鹌鹑了,毕竟齐开的话实在太重。
立刻接了宣武侯的话道:“咱家也请齐大人把方才的话收回去,咱家与宣武侯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岂容齐大人诋毁?皇上圣躬抱恙实非所有臣工百姓所愿,可人吃五谷杂粮,生病抱恙本就是人之常情。咱家也问齐大人与众位大人一句,皇上不过偶感小恙,便惹得众位如此咄咄逼人,连太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多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连‘卑不动尊’的道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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