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李涛涛
张有年的声音,听着意思祁春燕也跟着呢,祁香贝不想这么跟他们照面,左右又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干脆背过了身面对墙壁,假装在找东西。
“张公安放心,我会毫不保留地把擅长的手艺教给春燕,你那么费心帮我拿到了房子,我老婆子也是知恩图报的人,肯定不让你白忙一场,再有两个月我就退了,到时候春燕就能接我的班,成厂里的正式工。”这应该就是那位苏师傅。
“苏师傅,谢谢你,我肯定好好学,你教我那么多,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师父,我会孝敬你的。”祁春燕话是这么说,可脸上的傲气可不要太明显。
苏师傅是年过五十的人,风风雨雨坎坎坷坷都经历过了,真心还是假意分得清,“我怕是没这个福气,退了就是退了,就该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哪能麻烦你们总惦记,只要春燕你的工作顺利转正,我这个老婆子就问心无愧了。”
张有年和祁春燕对视一眼,很满意苏师傅的态度,就讨厌有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本来就是交易嘛。
“那行,燕子你跟着苏师傅进厂,好好跟她学习,争取进步,尽快掌握技能,时间不早,我也该回派出所了。”
听着脚步声,张有年离开了,苏师傅和祁春燕也走远了。
祁香贝转过身快速离开,走到拐弯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住去路。
“我当是谁鬼鬼祟祟,原来是小姑呀,怎么见了我们两口子还躲起来呢?”
张有年扭了扭帽子戴正了,双手抱胸,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祁香贝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
“侄女婿不愧是公安,眼观六路呀,我是看你们两口子办事呢,就不打扰了,要不当着外人叫比你小的人姑姑,也挺尴尬的不是?”
祁香贝一副替人着想的面孔,让张有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那我这个做侄女婿的还得谢谢你了,不用这样,我们不尴尬。”
“哦,”祁香贝无所谓,尴不尴尬只是托词,要不要当面见还不是她自己做主,“那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更自在,挺好。”
张有年脚下一踢,几颗石子飞了出去,然后手揣到兜里,吹着口哨走了。
祁香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接着往前走,刚走出去几步,就停住了,她看见祁春燕就这么大刺刺地跑到她前面挡住了去路,“你们两口子真没默契,张有年刚走你就出现了。”
“别挑拨离间,我们两口子一致得很,别以为剪了头发、背过身我就看不出来是你。”祁春燕在路过的时候,已经百分百确定就是祁香贝,她没吭声,等进了厂门跟苏师傅打招呼,说刚才跟年哥有事没说完,才出来找她,没想到被年哥抢了先。
“看出来又咋地?你还能吃了我?”祁香贝双手压着挎包,就这样随意地站着,真是的,张有年怕是职业警觉才拦住她的,祁春燕明明已经进厂了,还特意从旁边转出来追她,恐怕不是打个招呼这么简单,“你专门出来有啥事,要只是出来喊声小姑就算了,我还有事忙,走了。”
祁春燕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可能觉得声音有点大,又用手虚掩着嘴,“有啥事?没事不能来看看你落魄的样子吗?志国说你下地干活呢,破天荒呀,受不了了吧,跑到县城这是躲清闲还是找工作?啧啧啧,刚才没发现,看看小姑这白白净净的手快成鸡爪子了,再看这脸,哎,你走啥?嫌我说的不中听呀?”
“你也知道自己说话不中听,我傻呀,站在这里听你瞎掰呼。”祁香贝可没这个受虐的习惯,迈开腿大步往前走。
祁春燕脚下速度更快,超过祁香贝,整个又挡住了路,“你是羞愧得抬不起头吧,这人的命就是不一样,你看看我,看这上衣裤子还有鞋子,都是年哥为了庆祝我上班专门到百货商场买的,看我脖子上的丝巾,花了十五块钱,再看小姑你这一身,哎呀,土味十足,都能掉渣了。”
祁香贝站定,眼睛直勾勾看着祁春燕,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打量。
“你干啥这么看着我?”祁春燕被看得有点发毛,以为自己哪里穿得不对,开始低头检查,没错呀,专门照着嫂子的打扮穿的,昨天进厂的时候可是把同事羡慕得不行。
祁香贝歪着头,勾起嘴角,眼睛也咪咪着,“我在看一个华丽的包装下自卑的灵魂。”
“啥意思?”祁春燕一把抓住祁香贝的胳膊,“你啥意思?啥叫自卑的灵魂?”
“字面意思。”祁香贝慢条斯理地掰开祁春燕的手,还拍了拍袖子上的褶皱,“越是自卑的人,她就越喜欢夸口用外在来弥补内心的缺失,祁春燕,你的心一直是卑微的,所以你才会见着我就迫不及待地展现你的着装,以此来打击我,好像你比我强,其实怎么样,你心里清楚的很,你到底是在模仿以前的我还是模仿另外的人,比方说你婆婆,你嫂子或者你们院子里的人?”
“我胡说,我没有,我……”祁春燕突然说不下去了,她咬咬嘴唇,愤恨地瞪着祁香贝。
祁香贝挑了挑眉,“没话可说了,那以后就把嘴闭上吧,你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真打击不到我。”
撞开祁春燕,祁香贝大步流星往前走,她还有一站没去呢,哪有时间在这里浪费。
“祁香贝,你给我等着。”祁春燕在后面使劲跺脚,还胡乱挥舞着双手做打人的动作。
“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洪流不可阻挡,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我们的朋友遍天下,我们的歌声传四方,革命风暴席卷全球,美帝苏修一定灭亡。”
回答她的是祁香贝清亮高昂的歌声。
祁春燕气得握紧拳头,鞋跟都要跺掉了,“啊,祁香贝,我跟你没完,你等着,早晚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第25章
印刷厂门口,祁香贝伸着头观察了很久,门卫室没人,厂子里也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听见有机器运转的声音。
大概晃悠了半个小时,还是没看见人,难道还没正式上工?还是厂子在检修机器?
她胡思乱想半天,估计一下时间,差不多了,要赶到集合地点,错过了拖拉机就得步行走回去。
祁香贝一步三回头,入目依然空荡荡的,只能放弃,过两天再来看看。
快步走到集合点,没看见队上的人,难道拖拉机走了?不可能吧,这时间也不晚呀,远远近近看看,倒是在角落见着几个人,可没一个人的面孔是认识的。
祁香贝走到一位大娘旁边,“大娘,您好,您看见前进大队的拖拉机了吗?”
大娘抱着个大篮子,连连摇摇头,“我不认识前进大队的拖拉机。”
“前进大队的拖拉机还没来呢。”后面一个年轻人搭话。
连忙谢过人家,找了个挺显眼的地方等着。
看着日头越来越高,祁香贝总算发现了不对劲,来了一车的人,都这个时间点了,没道理就她一个人回来,这里面肯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周围的人不认识,她不敢瞎打听,离开这里她又不敢,怕刚走拖拉机就来,可这么干耗着也不是事呀。
在祁香贝干着急的时候,突然看见远处有个人的侧脸有点熟悉,仔细一想,真熟悉,可不就是她家的邻居牛铁蛋嘛,她忙高高地挥手,大声喊:“铁蛋大哥,等一等。”
前面的人显然没听见她的喊声,前进的速度一点没降,更别提扭头看了。
祁香贝朝着他的方向跑过去,双手聚拢在嘴边,边跑边用尽力气喊牛铁蛋的名字。
这人真是牛铁蛋,走着走着听见有人喊他,忙站住回身看,正好看见祁香贝朝他一路跑过来。
“我可看见一个熟人,铁蛋大哥你也来县城了,你知道拖拉机为啥还没来吗?还有其他人,我一个也没看见,这都过晌午了。”祁香贝还没走到近前,就开始说话,按着以前的惯例,拖拉机都会在中午等在县城门口的路边,把大家拉回去,谁要有事耽误,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牛铁蛋错愕地看着祁香贝,今天他为了准备货物,差点错过拖拉机出发的点,只在车斗尾部占了一个小小的位置,一路上好几次都差点甩出去,车一停就赶紧跳下来,快步进城连带缓缓发酸的腿,就这样他也听见司机孟老五说有任务要拉肥料,天黑前再来接大伙,要是着急的就自行解决吧。
当祁香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脸蒙圈,什么时候说的,哦,她想起来了,下车净顾着恶心难受,好像是有人喊了一嗓子,她没听清,理所当然以为就是大家别迟到呀之类的话,看看,耽误事了不是,“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个人都没看见,谢谢你呀,铁蛋大哥,要不是看见你,我还得在这儿傻等呢。”
“邻里邻居客气啥,都这个点了,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去吃点东西,找地儿歇歇,逛逛也行,很快就到时间了。”不是牛铁蛋小瞧祁香贝,真要走回去,还不定有坐拖拉机到家早呢。
只能这样了,祁香贝顿时泄了气,腰都弯了下来,“那行,你呢?铁蛋大哥。”
“我还有事,办完自己走回去,就这样。”牛铁蛋拍拍身上的包袱,接着原来的路走了。
祁香贝叹口气,没逞强要跟着走回去,只能拖着双腿又往城里走,她以为中午前后会回家,根本没想过在县城吃饭的事情。
说实话现在还不是太饿,可中午不吃,显然顶不到傍晚,认命去了国营饭店,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呀。
半人高的墙,木框架的窗户,虽然外面晴朗朗,里面带着阴暗,可能是过饭点了,饭店里没有几个客人,都散落坐在不同的桌子上,祁香贝先看了看旁边的小板子,才到窗口点餐,“同志,来两个素包子。”
“卖完了。”售货员头也没抬,懒洋洋地说。
“那来碗素面。”祁香贝说出了第二选择。
“八分,二/两/粮票。”售货员报了价,有气无力地伸出了手。
祁香贝把钱和票放在售货员的手心,也没去找桌子,就在旁边等着。
没一会儿,售货员从窗口推出来一碗面,祁香贝端着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桌子坐下来,深吸一口气,葱花真香,喝一口汤,暖洋洋的,居然是骨头汤,虽然很淡,可鲜呀,绝对纯天然。
挑起一筷子面,面条绝不像现代那样白,有点发灰,嗯,口感不错,挺劲道的,透着一股甜香味道,祁香贝都觉得没有汤,只干吃面就是一道美味了。
面吃净,汤喝完,祁香贝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之前因为拖拉机的事情搞得低落的情绪又回升了,看哪里都顺眼不少,就连灰扑扑的墙面都白净不少,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里面跳跃的小颗粒都觉得调皮可爱得很。
走出饭店,祁香贝抬手遮了遮阳光,决定再到印刷厂走一遭。
依然是楼净人空,连机械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她头顶在栏杆上环视厂房好几圈,最后一拍墙,走人。
祁香贝没再设定目标,左看看,右瞧瞧,脚步带了几分悠闲,整个县城都透着岁月的痕迹,鲜少有新的东西,墙面上处处刷着标语,好像到了哪个时代,墙上刷标语都是很好的宣传手段。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百货商店的门前,祁香贝想着反正也没别的可干,不如到里面逛逛,就跟着人流走了进去。
小到针头线脑,衣帽被套,各种厨具,点心,大到缝纫机、自行车和钟表,品种很多,类别很细,她还看见祁春燕穿着的上衣和戴着的丝巾挂在架子上。
就这么逛逛消磨时间,祁香贝并没有购买的欲望,有时候就停下来听听买卖双方的交流,挺有意思的,这不,这边就有一个女同志在抱怨呢。
“你们这边的毛衣就没有新颖点的花色了吗?哪次来都这三四种,我听说省城早就出来很多花样了,你们也得跟上时代呀。”从穿着气势上就能看出来,这个女同志不是从一般家庭出来的,光从售货员的态度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何同志,毛衣这东西一般都买了毛线自己织,想要什么花样就织什么样的,大小也随心,这里挂的成衣都是我们根据商场的要求织出来的,哪见过省城的样式,要不,您省城看看去。”
“要能去省城买,我还在这墨迹什么,我会的也不过是那几种针法,哎,你们卖毛线,有没有遇见手艺好的人,给我推荐一个,说不定有人会新鲜的,我找她给我织一件。”
“哎哟喂,这个可难办,都是来这里买毛线,谁会带着针来这里比划两下,何同志,实在难为人了。”
“算了,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祁香贝眼睛一凝,等这位何同志离开,她就跟了上去,等到了人少的角落,她喊了一声,“何同志,请等一等。”
何同志转过身,瞄了一眼祁香贝,“是你叫我,什么事?”
“刚才听见你想找手艺好的人织毛衣,我手艺还算可以,就来毛遂自荐一下。”祁香贝身体微微前倾,态度很诚恳。
何同志轻笑一声,打量面前的人,一身粗布衣服,虽然没看见补丁,可生活绝对不会太好,显然跟流行扯不上什么关系,“就你?我不是要那种敦敦实实的平针毛衣,我要带流行花样的,花样不能太平淡,还得有特色。”
“这个没问题,花样我会不少,可以直接织好,也可以等毛衣织好后,用钩针勾出更立体的花朵枝叶或者你想要的图案,当然如果你喜欢钩针勾出来的毛衣,我也可以做。”因为学过钩针,上大学的时候她还去过一个手工织毛衣的店里打过工,专门研究过各种花色的针法,后来熟悉了,她还能外带加工,虽然有些针法还要多想想才能回忆起来,可就她记得清楚的那些也绝对比这个时代的花样多。
“没骗人?”显然这些话打动了何同志的心,可她还是持怀疑态度。
祁香贝自信满满,“当然,这都是要看实物成果的,我吹嘘得再好也没用不是。”
何同志表示同意她的说法,“不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先买一些次点的毛线,咱找个地方你试试针,让我看看都有哪几种花样,要有心仪的,我就找你织,这手工费不会少你的。”
最后这句话是祁香贝最想听的,她想既然当下找不到工作,能接点零活,赚点小钱也不错,这样晚上还能有点事情做,比干耗着强。
何同志行动很快,去去又回,带回来拳头大小的红色线团,连带着毛衣针都一块拿来了。
她在前面领路,祁香贝跟着,走出百货商店找了个背静的地方。
“开始吧。”何同志说话间,把毛线和针递给了祁香贝。
祁香贝先感受了下针和线,就开始起针,双手上下翻飞,很快毛线就织成样,菱形当中有四个花朵,两排菱形图案之间还间隔一排旋转的花纹,递到何同志眼前。
何同志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花样,并没有发表意见,反而又看向祁香贝。
祁香贝当即明白,抽出针,拆掉线重新织,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往往返返,短短时间又呈现了六种其他花样,每种都各有特色,“何同志,这是我会的七种新花样,你看有中意的吗?”
第26章
祁香贝在短短时间内,用实际行动展示了自己可以编织的花样,当然,这只是她花样库里很少的部分,不过为了避免这位何同志挑花眼或期待太高,她只选了不多不少七种花样,问她意见。
何同志梳理了下头发,双手一摊,“说实话,只看见这些花样很难决定,个别花样好看,不代表织成毛衣也好看,而且毛衣的样式我也没看到,不过从你织毛衣的手法来看,是个老手,我决定试试,你织的第四种花样我还比较喜欢,单看是三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合着看是盛开的花,就这个吧,我提供毛线,这个针就免费送你了,先说好,我要求一周之内织完,只要你织的质量过关,哪怕样式普通,我也会给你五块钱加工费,当然,如果出来效果特别好,我会考虑给你些奖励,怎么样?”
“可以,没问题。”祁香贝心里一喜,五块钱,织好了还有奖励,这个价位出乎她的预料,她还以为最多给三块钱呢,至于时间要求,她有把握,大不了请两天假不上工。
何同志领着祁香贝重新回到百货商店,买了毛线,她也织过毛衣,自然知道称多少合适。
手里托着毛线,何同志又开口了,“毛线我可以给你,不过也不能空口无凭,这样,小刘,你写个收条出来,就是,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