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皇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宽大的御床上。灰衣太监趁乱溜回寝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跪在床幔外,低低唤了声:“陛下。”
“怎么样?”
“奴婢去看了,虞氏生下来的,确实是郡王的儿子。”
皇帝眼睛突然睁开,其中精光乍现,但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成死气沉沉的模样:“你确定是大郎的血脉?这个女人生产的日期不对,该不会是她在庵堂里勾结其他男人,冒充大郎的子嗣吧?”
“不会。”灰衣太监说道,“奴婢去看了,那个孩子和大殿下小时候有八成像。那个女子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看起来不像有胆子以鱼目换珠,而孩子气息微弱,确实是早产之相。”
皇帝这才放了心。他抬起手,灰衣太监立刻膝行上前,扶着皇帝坐起来:“朕这几日,只要一睁眼,就能听到朕的儿孙被屠戮的消息。朕本已心灰意冷,没想到,大郎竟然还留了一个子息下来。”
灰衣太监暗暗叹气,他是皇帝心腹,多年来掩藏在低位太监中,除了极少数几位心腹无人知晓。这一次明面上的近侍都被清扫,他却安然无恙地存留下来。灰衣太监没有接话,他知道皇帝虽然丧沉,但是野心并没有被击垮,皇帝所做的一切,都在蛰伏。
所以皇帝说这些丧气话,他们这些奴才听听算了,如果当真,才是真的自寻死路。
皇帝靠在朱红引枕上,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般。灰衣太监低眉敛气,安静的仿佛没有呼吸。过了一会,皇帝低沉缓慢,宛如病人一样的声音响起:“和那些人接上了吗?”
“是,奴婢按陛下的吩咐,已经和那边约定好了。”
“好。”皇帝笑了一声,睁开眼睛,浑浊病弱的眼睛中迸发出逼人的暗光,“那就好。他这条命,朕已经留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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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太监侍奉皇帝躺下,轻手轻脚地合上帷幔,退出寝殿。一走出皇帝养病的内殿,灰衣太监立刻收敛起精神,像个路边在再平常不过的年老太监一眼,缩头缩脑,胆小卑贱。灰衣太监穿过两重大殿,走出精巧奢侈的隔扇门,一抬头被眼前的侧影吓得跪倒在地。
来人一声玄黑,肩上用金线勾勒着日夜星辰,一直铺陈到袖子上。一根朱红革带将黑衣束起,上面系着精美繁复的玉佩、剑绶,将他衬的面容如玉,身姿颀长。
慕容檐把玩着手里的小玉剑,他侧身站着,勾唇笑了笑,慢慢转身看向地上的人:“你们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慢一点。”
第145章 不行
太阳逐渐升了起来,冷冰冰的空气里好歹有了些暖意。冬至朝贺流程大致走完,许多命妇已经叫苦不迭,到处找地方休息了。
年纪大的夫人身体顶不住,年轻些的倒还好。虞清嘉刚刚恢复自由,都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各式各样的女眷围住了。
虞清嘉今年十六岁,对在场的大部分夫人来说,虞清嘉比她们女儿的年纪还小。可是现在她们却要站在一个小女孩身后行礼跪拜,许多人脸色都说不上好。尤其是慕容檐这半年来手段凌厉,皇帝这一支的人几乎被杀了个遍,朝中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其他人看到,难免心生芥蒂。
虽然有好些人上前找虞清嘉说话,但也有很多人站得远远的,暗暗打量虞清嘉。
因为慕容檐的缘故,这些夫人们先入为主,看虞清嘉时的目光绝对说不上善意。然而她们越看却越觉得心情复杂,琅琊王长得好看天下皆知,近日来京中盛传,新进门的琅琊王妃也极为貌美。夫人们听到这句话时暗暗嗤笑,不是所有人都参加了琅琊王府的婚宴,未到场的夫人不无轻慢地想,京城中这些贵族小姐哪个不是美人,一个女子只要年轻,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琅琊王妃敢在邺城这么多世家贵族面前称美,也太托大了。
然而今日大朝会,邺城所有叫得上名的官宦夫人都在现场,这也是虞清嘉第一次以琅琊王妃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众多夫人们看到最前方的女子,一个个都没话说了。
这便是,琅琊王妃?
虞清嘉今日穿着隆重的花钗翟衣,行走间环佩叮当,盛大又华丽。而她又是美艳型长相,素衣有如出水芙蓉,清新温柔,盛装就立刻彰显出她五官的艳,眼角微勾,雪肤红唇,眼珠黑濯,光是站在那里,不说不笑,就足以震慑人心。
虞清嘉虽然五官色泽浓艳,但并不是咄咄逼人或妖娆娇媚那些类型的。说的不好听些,虞清嘉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养得起的,美丽得出乎寻常,又清清然飘着仙气,也唯有帝王家,才能消受此等美人恩。
曾经嘲讽虞清嘉托大的夫人默默吞回了这句话,原来托大的人是她们自己。有这么一个人杵在跟前,还有谁敢说自己是美人?虞美人之称,名不虚传。
自从虞清嘉婚礼后,虞美人图样的团扇在京中大火。琅琊王妃遮脸的团扇,人人争相追随。
虞清嘉和女眷们说话,但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丝毫不见减少。她悄悄叹了口气,昨天夜里慕容檐又不得消停,她今日起了大早,还顶着这么重的衣服站了一上午,虞清嘉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她暗暗琢磨,一会得找机会脱身,自己先去侧殿缓口气。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虞清嘉吃惊地回头,头上的钗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当的碰撞声。门外顿生嘈杂,许多人跑来跑去,夫人们有些慌了,方才围在虞清嘉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全都远远躲在一边。
虞清嘉独自站在大殿中央,她肃了脸,侧头吩咐一个太监几句,打发他到外面打探消息。太监沉着脸应下,飞快离开。小太监走后,虞清嘉环视大殿,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她脸上明明没有表情,说话时却突然颔首一笑,顿时如冰消雪融,天光乍破:“让诸位夫人们受惊了,只是现在外面情况未明,恐又危险,所以有劳夫人在殿里暂避片刻。”
虞清嘉说完,都不等众人反应,就说:“白蓉,请各位夫人去休息。”
“是。”
夫人们一腔话被堵住肚子里,她们勉强地笑了笑,知道自己今日是出不去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虞清嘉看着年轻,但下起黑手来,不比她的夫君差啊。
外面情况不明,但是依邺城勋戚们的经验,多半是宫变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宫变,傻子都知道恐怕不好。但是虞清嘉却将她们所有人拦下,如果起事的人是朝中之人,那在场的女眷们,就是最好的人质。
勋贵夫人们半被请半被挟持着去“休息”,大殿里混乱了片刻,很快就安静下来。虞清嘉将这些人处理好后,眼睛不由望向含元殿方向,眼中隐含忧虑。
冬至这么重要的日子突然发生巨响,显然又生变了。慕容檐可不比她,他一举一动都被全朝廷的眼睛看着,不知道慕容檐那里,怎么样了?
此时慕容檐正将刀收回刀鞘,他隐约感觉脸上湿润,随手一擦,抹下一手血迹。
慕容檐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缓慢地,仔细地将手指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常大给最后两个人断了气,喘着粗气走到慕容檐身后,问:“殿下,人已经清理干净了。您要去包扎伤口吗?”
慕容檐随意将帕子扔到地上,洁白的巾帕落到地面上,顷刻就湿透了。
“不必。”
“殿下……”
“不是大伤,我心里有数。”慕容檐轻轻抬了抬手,常大顿时不敢再劝。慕容檐举步朝殿内走去,淡淡道:“我二叔是真的想让我死,为了杀我,竟然不惜和赵国人做交易。自从魏帝西逃,慕容一族已经许久没和贺兰家共事了。真没想到,我竟然能在齐朝的宫殿里看到赵国禁卫精兵。”
“不过可惜,赵国的精锐部队,也还是差些。”慕容檐大步穿过殿宇,他抽出刀,一刀将奢华精致的床幔斩断。帷幔剧烈震动,内里突然刺出一柄短剑,角度刁钻,直逼要害。慕容檐身姿动都未动,反手格挡住短剑,猛地一转手腕,就将皇帝手中的剑震飞了。
皇帝捂着胸口,嗬嗬直咳嗽:“你……你竟然还没死!”
皇帝通过心腹和北周贺兰博搭上线,约定贺兰博助他杀掉慕容檐,他送潼关两座城池给北周。然而他们没想到慕容檐察觉地这么快,灰衣太监前脚入宫,慕容檐后脚就知道了。他们没办法,只能孤注一掷,立即起事,想趁不备杀死慕容檐。三个北周的一流高手,再加上皇帝身边的两个心腹,五人围攻,竟然还是让慕容檐活下来了。
“对啊,让二叔失望了,我还是没死。”
“你个妖孽,朕当初就不该放你离开!”
慕容檐笑了一声,随手斩断一截床幔,低头擦拭自己的刀。皇帝的龙床上的刺绣当然尽善尽美,精致的丝绸擦过刀刃,将上面的血迹拉成微弱的红色长痕。
“我本以为二叔内和外分得清楚,慕容家如何厮杀是慕容家的事,但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外人插手。二叔安逸了太久,连这条族规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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