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进来吧。”
“天色晚了,您可要点灯?”
虞清嘉点头,屋内很快亮起来。白蓉将一盏宫灯拿到虞清嘉身前,低声问:“王妃,新帝登基,虞侧妃该怎么办?”
虞清雅啊,这个问题倒让虞清嘉沉默了。新帝到底是九五之尊,即便他只是一个没断奶的婴儿,一个衣冠傀儡,明面上,皇帝也依旧是君。
众所周知宋王妃不能生育,而虞清雅有孕的事又闹得不小,皇帝的生母理应封太后,就算虞清嘉只是个侧妃,现在也不好随意了事。
虞清嘉拿起桌子上的书卷,随意摊开一页:“我们是外人,不好插手陛下的家事,还是将虞侧妃送到宋王妃安置吧。”
白蓉错愕,显然不懂虞清嘉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心里想,这样做,岂不是太便宜虞清雅了?
但是主子的话就是命令,尤其坐在她眼前的是王妃,就算忤逆摄政王殿下,白蓉也不敢忤逆虞清嘉。她领命后退,才走了两步,听到虞清嘉淡淡说:“正值年节,替我向宋王妃捎一句话。春寒料峭,请宋王妃务必保重身体,毕竟,太后只能有一个。”
白蓉愣了一下,可是虞清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再说了。白蓉仔细琢磨了一会,如梦初醒,顿时对虞清嘉心服口服:“王妃聪慧,奴婢受教了。”
十二月二十四,登基仪式匆匆举办,慕容烁的嫡母宋王妃也跟着受封太后。宋王妃是正妻,慕容烁的母亲,荣升太后名正言顺,虞清雅这个生母被压的一点水花都没有,更不用提太后的尊位。
宋太后恍恍惚惚的,跟做梦一样搬到宫里,坐到了天下女子能达到的最高位置,皇太后。宋太后在政治上不灵敏,对内宅斗争倒敏锐的很,她很快就意识到,皇帝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有虞清雅这个亲娘在,自己的地位难免会受到威胁。宋太后治理情敌小妾很有一套,她马上就将虞清雅扣在王府里,不让虞清雅进宫,免得接触到皇帝。宋太后还专程选了好几个手上有功夫的嬷嬷,日夜不停地盯着虞清雅,给她吃些暗亏,皮肉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新帝登基后,年号亦改成熙元。慕容檐丝毫不留情面,即使仅剩六天还是换了新的年号,撤掉了武平帝在位时的一切痕迹。转眼间到了熙元二年,京城中禁宴饮,倒也安分了一段时间,等到了二月底,眼看皇帝要满百日,人心也浮动起来。
最后是宋太后下定懿旨,给先帝守制虽然重要,可皇帝的百日宴也不能马虎,故而特赦,为皇帝热热闹闹操办百日宴。
宫里,宋太后换了一身奢华衣服,宋家姐妹围绕在她身边,变着法哄宋太后开心。
宋家五娘说:“我就知道大姐姐是个有福的,祖母总是教导我们要和大姐姐学,说我们若有要大姐姐一半的聪慧,就能提携家族,替父兄争光。现在看来,别说一半,我有大姐十分之一的福气就管够了。”
另一个姐妹接话道:“可不是么,托了大姐姐的福,宋家跟着水涨船高,连着父亲在外遇到同僚,同僚也恭敬了许多。人人都说,大姐姐成为太后,母仪天下,要恩及家族,耀及三代呢。”
宋太后被捧得通体顺畅,她身体不好,自从出嫁后更是糟心事一堆,谁都能拿她不能生育这一点上来踩一脚,婆母更是几次三番表达不喜,最后干脆给广平王纳了个侧妃。宋太后本来以为自己丧夫无子,这一辈子已经完了,谁知道峰回路转,竟然当上了太后。宋太后心里不无得意,她那个婆母不可一世,指手画脚,最后到死也只是皇后,她却一跃坐到了后宫最高的宝座上。
宋家姐妹说着说着,就渐渐说到官职上。宋太后的父亲去年入狱,后面虽然放了出来,但是仕途和从前大不能比,其他几个叔伯堂兄还没有职事呢。宋太后现在可是堂堂皇太后啊,太后的兄弟叔伯,怎么能是个闲人呢?当然要在朝中担几个要职。
宋太后逐渐意动,父兄都是高官要职,她脸面上也有光,宋太后真打量起给宋家人升官的念头。宋太后和几个姐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的热火朝天,和乐融融。气氛正浓的时候,殿外太监高唱:“琅琊王妃到。”
殿内声音顿时一滞,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敛衽给虞清嘉行礼:“参见王妃。”
虞清嘉走进武德殿,她穿着一身银朱色斜襟襦裙,下面百褶裙上绣着大团扶桑花。这一身素淡,但出现在皇帝百日宴上也不违和,虞清嘉走近,所有人都站起来给虞清嘉让位。虞清嘉没发话之前,根本没人敢起来。
方才宋家姊妹围在宋太后身边撒娇,现在虞清嘉进来,宫人早就把宋氏姐妹的绣垫拿下,给虞清嘉搬了精致的坐塌上来。虞清嘉自然而然地落座,眼睛从殿中扫过,说:“诸位夫人娘子都起来吧。”
“谢王妃。”一阵簌簌的声音响起,宋家姐妹站起来,发现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她们,没有座位了。
宋家姑娘倒是有心和虞清嘉抢座次,但是她们无知者无惧,武德殿里伺候的宫人可不敢。有摄政王妃在场的地方,区区宋家算什么,就算她们是太后的妹妹也不成。
宋家姐妹尴尬了片刻,很快就被伶俐的宫女领下去,重新安置座位。按道理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尊者让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殿中谁也不是闲的,谁会记得这些鸡毛蒜皮。但是对于宋太后来说,这就是落了她的面子。
宋太后脸色挂下来,宋家七娘看到,立马说道:“琅琊王妃来的可真晚,竟然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哦?”虞清嘉眼睛眯起,轻轻笑了笑,“原来诸位等久了?”
“没有没有,王妃这是说什么话。”作陪的国公夫人连忙堆笑,她笑容有些僵硬,隐晦又不悦地看了宋七娘一眼。
虞清嘉笑了笑,并不追问,而是慢悠悠说:“我进门时听众位笑的欢畅,不知太后和夫人们正在说什么?”
一个侯夫人悄悄瞥了宋太后一眼,笑道:“太后和宋家娘子正在说领军府的事情呢。”
“哦,领军府?”虞清嘉说,“如果我没记错,宋公便在领军府罢?”
宋太后的父亲宋况曾经在领军府担任要职,然而现在虽然名头还在,但是权力早被新人架空了。虽有名无实,但因为宋况是太后的父亲,皇帝名义上的外祖父,外人还是对其尊称一声宋公。
“没错。”宋家五娘见太后不发话,便壮着胆子说道,“大伯父确实在领军府任职。但是如今领军府革新,人事调动频繁,伯父不及以前繁忙,故而时常待在家中,指点几位兄长的才学。伯父常说五兄才学出众,君子端方,足以去户部做清官郎中呢。”
郎中这个官可不小,可谓既有清名,又有实权,还能时常接触到中枢五省的宰辅,可谓登堂入相预备跳板。虞清嘉轻笑,宋家的胃口可真不小,一张口就敢要这种官职。
虞清嘉说:“郎中乃是京官正六品,身担要职,贵府五郎一介白身就想做尚书省郎中,恐怕不妥。”
武德殿里陷入诡异的安静,宋家眼巴巴说了官名,结果琅琊王妃客套话都不编,直接就拒绝了。这也……太尴尬了吧。
宋太后抿唇,之后虚弱地对着虞清嘉笑:“王妃说的是,五娘她一个小娘子,哪里懂朝堂上的事情。小孩子随便说说,王妃权当听来一乐就好。”
虞清嘉点头,说:“好。”
这一句“好”说的宋太后脸颊都开始抽搐,她可是太后,还身虚体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虞清嘉竟然敢拒绝她?
宋太后没脸极了,但是她又不敢给虞清嘉摆脸色,只好勉强笑一笑,说:“许久不见琅琊王,这几日郡王可好?”
“殿下说周朝近来愈加不老实,边境摩擦越来越多。先帝便是被周朝细作刺杀而死,此等国辱不可忘却,殿下这几日忙着整兵,准备不日对周朝开战,故而分不出身来见皇上和太后。”
众人听到又静了静,朝廷马上要和北周打仗了,有能耐和北周较量的兵力都集中在两支队伍里,一支是驻守潼关的耿家军,一支就是慕容檐的六镇旧兵。不说耿笛已经年老,只说邺城事变时耿家对慕容檐全力支持的态度,就知道这一仗全在慕容檐手中。
在场一众国夫人、侯夫人仿佛感受到对方无情地碾压,皇帝是慕容檐一手册立的,政权掌握在慕容檐手中,就连打仗也得靠慕容檐,她们还哪有说话的份?宋太后脸上也很不好看,她被吹捧久了,慢慢自己也觉得自家权势滔天,显赫非凡,然而一见到虞清嘉,宋太后脸上的巴掌一个接一个,直打的她原形毕露。
众人看虞清嘉,见她一身银朱清贵低调,光华流转,人漂亮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就连头上的发簪也好看的不得了,世面上根本没有见过这种的样式。宋太后心里不是滋味,虞清嘉从头到脚都精致美丽,坐在这里仿佛和普通人隔了一层壁,尤其要命的是,虞清嘉坐在自己身边。
宋太后简直糟心透了。
虞清嘉没心情陪宋太后寒暄,今日是皇帝的百日宴,要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她才懒得进宫见宋太后。虞清嘉扫了一眼,问:“陛下呢?”
一说起这个宋太后腰杆都硬了:“皇帝刚刚睡着了,现在正在后殿睡觉呢。皇帝自从来了哀家这里,平日里不哭不闹,听话的很。”
宋太后觉得自己将皇帝养得非常好,话音里颇以此为豪。虞清嘉没有接话,站起来说:“我去看看陛下。”
那个老太医是慕容檐的人,早就被封口,所以皇帝先天不足的事情,除了慕容檐、虞清嘉,大概就只有虞清雅自己清楚了。婴儿清醒的时间少,一两岁之前看不出差别,慕容檐身为既得利益者,没有必要提醒别人。宋太后等人不知道皇帝天生反应迟钝,他不哭不闹未必是真的舒服,慕容檐漠不关心,虞清嘉却做不到真的置之不理。
宋太后自认为自己这个嫡母简直能上女史典范,而虞清嘉却要亲自去看皇帝。宋太后心里不太舒坦,虞清嘉这样做,岂不是故意不给她面子?宋太后脸色不好,虞清嘉理都不理,径直朝后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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