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仅仅是一个梅花糕就耗费了许多功夫,等后面处理红豆糕时,因为添加的花露不同,所以又要重新和面。虞清嘉一想到手又要变得黏糊糊的就感到头痛,她推脱给慕容檐,说:“我做的准备工作比你多,这次揉面该你来。”
慕容檐眉梢一动,指着蒸笼说:“我捏的比你多,还比你快。”
他们两人扯皮了半天,之后谁也不能说服谁,只能每个人揉一半的面,谁的手也别想干净。等终于磕磕绊绊地将四种糕点放上蒸笼,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外面的天色都大黑了。厨娘和丫鬟们焦躁不安地守到门口,等看到虞清嘉和慕容檐出来,她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六小姐,你们可算出来了!”
小厨房的人听到虞清嘉说要亲自做糕点的时候都惊讶了,内宅的夫人小姐们所谓的亲手做羹汤,哪一个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粗活累活全部交给下人们去做,最后的成品却算在主子身上。可是虞清嘉却当真要自己来,而且还把小厨房的人全部赶到外面,丫鬟们守在外面,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真是心惊胆战。现在看到虞清嘉平安出来,她们终于能将心放回肚子里。
白蓉也守在门口,她看到慕容檐当真陪着虞清嘉去做糕点的时候都惊呆了。且不说公子身份贵重,向来喜洁,光说公子的性情,就算有人重伤失血躺在慕容檐身前,他都会眼睛都不眨地从旁边绕开,眼前这个陪着虞清嘉进厨房,还让面浆沾染到自己手上的人,真的是他们家公子吗?
虞清嘉将看火这种事情留给专业的烧火丫头,自己折到里屋换衣服。今年因为虞老君病重,整个虞家都是静悄悄的,没多少人敢大肆庆祝。虞清嘉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她刚出来,就发现慕容檐也换了衣服,显然重新沐浴过了。
慕容檐一身白衣,头发用玉簪束起,简单的装束越发让他的容貌有冲击性。虞清嘉坐在另一边塌侧,这时候她猛然意识到,今年似乎要他们两人守岁了。
虞清嘉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流,他们二人明明各有家族,可是今日,竟然只有彼此陪在身边。
白蓉端着食盒进门,看到虞清嘉和慕容檐对坐,两人虽然静默无言,而是他们都姿容惊艳,发梢带着刚出浴的水汽,衣摆堆叠在塌上逶迤如云。即便没有说话,也自在萦绕着一股从容默契,美的像一幅画。
白蓉那一瞬间突然不敢再往前走,虞清嘉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问:“白蓉?”
白蓉醒过神,躬身行礼道:“六小姐,糕点蒸好了。”
虞清嘉点头:“好,一起端上来吧。”白蓉应下,她将食盒放好,正要识趣地告退,突然被虞清嘉叫住:“等等。”
白蓉愣了一下,就看到虞清嘉将一碟糕点分出来,扭头眼神晶亮地看着她,问:“你说这两碟糕点,哪一盘好看些?”
白蓉犹豫了一下,不明白这是做什么。慕容檐指尖在桌沿叩了叩,也笑着回头看向白蓉。
顶着这两人的目光,白蓉手心发虚汗。她在短暂的停顿里疯狂猜测这两碟哪一盘是公子的,哪一盘是虞清嘉的。可是随后白蓉又觉得崩溃,她即便猜出来了,又该站谁?
第84章 绾发
虞清嘉侧身坐着,眼睛晶亮,而慕容檐也笑了笑,慢悠悠地将视线转过来。顶着这两人的视线,白蓉脊背上的冷汗都要出来了。现在给出的信息太少,她没法揣测出哪一盘是虞清嘉做的,哪一盘是公子做的。然而即便她揣测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她该爬哪一边的竿子?
虞清嘉是她以后要伺候的娘子,白蓉不至于没眼色到下虞清嘉的面子,可是若得罪公子……她也万万不敢。
白蓉脊背僵硬,眼珠飞快地转着,拼命想着用什么样的语言可以全身而退。她意识到自己的停顿太久了,可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试探地说:“娘子和景桓主子的糕点做的都好看,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独具匠心的花瓣糕点。娘子若问哪一个好看,奴婢才疏学浅,还真评判不出来。”
虞清嘉显然对白蓉这样的说法不满,正好这时白芷进来,虞清嘉对白芷招手:“白芷,你过来。”
白芷走进,跪坐到虞清嘉身边,非常自然地替虞清嘉试了试头发湿度:“娘子,你头发还没干透,小心着凉。”
虞清嘉应了一声,随后指着糕点问:“你应该还记得阿娘的四季酥吧?你看这两盘糕点,哪一盘好看?”
白芷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好看?”
“对啊。”虞清嘉期待地看着白芷,白芷惊讶地回头,又看了看漆盘,奇道:“糕点不都是论好吃么,娘子怎么问起好看来了?好吃尚且能尝一尝,这好看……”
白蓉深有同感地点头,她刚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很讶异,长得好看的人,内心世界也不可捉摸。虞清嘉不依不饶,摇了摇白芷的胳膊,问:“你且说就是。”
白芷只好凑近了看,说:“这一盘花瓣修长,边角捏的精细,花蕊也划的根根分明,论好看这一碟稍胜一筹。”
虞清嘉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幽怨地看向白芷,白蓉站在旁边立马看懂了。她飞快地瞥了慕容檐一眼,说:“要奴婢看,另一碟花型饱满可爱,色泽也艳丽,作为糕点更利于下口,也更让人有食欲。”
虞清嘉眼睛里的光跳动了一下,笑意马上亮起来,白蓉偷偷瞅慕容檐的神情,心道她果然赌对了。
白蓉心生感慨,看来以后想要讨好公子,就得先来讨好虞清嘉。公子是个多难说话的人啊,但是在虞六小姐面前,随和的不可思议。
虞清嘉心满意足,白蓉见此识趣地退下。白芷担心虞清嘉着凉,特意从里面取出一条干布来,烘热了来给虞清嘉擦头发。虞清嘉接过白布,示意她自己来就好,让白芷下去做自己的事。虞清嘉将长发拢到身侧,用干布缓慢擦拭。然而她头发长,这个姿势又不好使力,慕容檐看了一会,伸出手说:“给我吧。”
虞清嘉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棉布就被慕容檐抽走。擦头发这种事让另一个人来做果然顺畅许多,他挑起一缕头发,用干布包紧,慢慢擦拭,将头发里面的水分吸走。慕容檐的手指修长有力,穿梭在发丝里,带来轻微的酥麻感。
虞清嘉想起那次在西松镇客栈,她还不知道慕容檐是个男子,沐浴后毫无自觉地让慕容檐来帮她绞头发。那时慕容檐嫌弃地不得了,还是见她乒乒乓乓不断地碰落东西,才不情不愿地过来帮忙。那时候如果有人告诉她,慕容檐会轻柔细致地帮人擦头发,别说慕容檐,就是虞清嘉自己也不信。
慕容檐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挑起来,低声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之前的事情。”虞清嘉说,“你以前真的很讨厌,上次给我绞头发,都把我扯痛了。”
慕容檐也想起第一次替她拭发的场景,其实他一直没有变过,现在的他依然不是个有耐心有爱心的人,此时不过是因为对着虞清嘉而已。慕容檐声音含笑,问:“以前很讨厌,那现在呢?”
虞清嘉脸颊微红,眼如秋波,侧过脸用力瞪了他一眼:“现在更讨人厌。”
慕容檐轻笑,将她的所有头发放下,虞清嘉转了转头,长发立刻如黑瀑般散落在背上。虞清嘉正要起身,却被慕容檐按住:“你说今天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不然新的一年事事不顺。那你现在,要不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虞清嘉微怔:“光熹二年,对你很重要吗?”
“对啊。”慕容檐口气淡淡,说,“如果你拒绝了,可能这一年对我便不太顺利了。”
虞清嘉手指紧了紧,最后她粲然一笑,眼睛中闪出细碎的光来:“好啊,我答应你。”
慕容檐带着虞清嘉到梳妆台前,用齿梳将头发梳顺,乖巧地伏在慕容檐掌心。他从妆奁中取出一只鎏金发箍,将虞清嘉头发束起,却在尾端将她的头发折起来,一起束在发箍中。他在发间插上各色珠花发梳,最后,用一只白玉簪子将所有头发扎紧,方才的众多珠翠顿时都成了这一只簪子的点缀。
虞清嘉看到那只簪子时瞳孔一缩,发箍和珠花都是她的首饰,唯独这只白玉簪不是。虽然没有触碰,但是仅从色泽就能辨认出这只簪子材质上好,雕工浑然一体,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足以作为传家宝物代代流传。虞清嘉从镜子中默默看着自己全新的发髻,慕容檐左右端详了一会,对自己第一次给女子绾发的成果勉强满意。
未出阁的女子不能梳高髻,头发要自然披散,虞清嘉以前也只是将头发用发箍从中间固定,借着发箍的依托在头发左右插入珠花。但是今日慕容檐将她的发尾折叠几次,一同束在发箍中,又装饰了华丽的珠翠,这样一来,发髻介于少女和妇人之间,将两者的边界都模糊了。
虞清嘉当然知道头发独有的象征意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虞清嘉想问慕容檐那只白玉簪是什么来历,可是话到嘴边,她却放弃了。
正如慕容檐方才说光熹二年对他很重要一样,白玉簪的事情,本也不需要问。
慕容檐也看着镜子,无声地和虞清嘉对视,虞清嘉被看得局促,正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爆竹的声音。虞清嘉心里长长松了口气,轻巧地跃下坐塌,跑到窗前推开高大的木窗:“新年了。”
屋外爆竹声阵阵,青烟横亘在漆黑的夜幕上,整个城池都笼罩在红灯笼和硝火味之中。夜风袭来,虞清嘉耳边毛茸茸的碎发在风中轻轻飘舞,虞清嘉撑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回头兴奋地对慕容檐说:“狐狸精,新年了!”
慕容檐慢慢走近,站在她身侧,陪她一同抬头去望深不见底的苍穹:“是啊,新的一年来了。”
虞清嘉听着满城爆竹声,侧头看向身边的慕容檐。她比慕容檐矮,得微仰着下巴才能正好和慕容檐对视。夜色如墨,带着独特火硝味的夜风绕过她发髻,将她头上的流苏撞得轻轻作响。在这样浓重的深夜中,虞清嘉的眼睛却比漫天星辰还要明亮,她微笑着,轻声说:“狐狸精,新年快乐。”
她不知道景桓是不是他的真名,可是她的狐狸精,全天下仅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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