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叶西风
“这儿不方便说话,来我办公室说吧。小吴你放心,你亲戚这忙我帮定了。”
李明言拿起背篓,将报纸扔进空间,匆匆从空间里拿出一个米袋子,然后买了几块香皂,也不管是什么香味的,买了二十块放进去。一切动作在进办公室门之前完成,动作快的自己都不敢置信。
办公室是一个大房间,几个深红色的老桌子摆放整齐,桌面上放着文件还有笔筒,不一而足,但是标配就是一个搪瓷缸子,此时办公室里只有李明言还有常主任两个,已近中午,看来其他人都浑水摸鱼下班了,国营的就是好。
常主任跟她开玩笑:“还背着你的宝贝背篓呢,放你姐那儿保证丢不了。”
李明言笑笑将背篓里的肥皂在常主任的办公桌上一字排开,然后坐在常主任的对面,然后常主任就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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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花辫儿小吴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姑娘,李明言自己觉的是这样。所以她一股脑儿将香皂留给她,一边冲她挤眼睛:“姐,东西留在你这儿,常主任说帮我找买家呢,你帮我收着钱,一元钱一块儿,记住别弄错了。”
小吴看到常主任在她身后,连忙站起来,“常主任,这、这?”
常主任这回没有拿着他那个大搪瓷缸子,而是拿着一个人造革的皮包,皮包里装着他一块钱买来的肥皂,另外加一块一斤的大肥皂作为添头,作为他卖出香皂的感谢,他抱着皮包很是满意,双手护在肚子上,笑眯眯的:“你们是姐妹,你拿着小李才放心,等着吧,不出两天,你家那麦乳精的钱就能到手。”最后一句是对李明言说的,然后把皮包夹在腋下,溜溜达达的就回家了。
李明言拿着新出炉的两块钱,爱不释手,手中有钱,心中不慌。还没到饥荒的年景,这个时候粮食根本不是硬通货,她每次拿这个用来换竹编也非常的不便。
领导提前下班了,柜台上的人却还有坚守到最后一刻,小吴撑开硕大的口袋,看到那一堆随意摆放的肥皂心里狠狠一跳:“咱们才认识呀,你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留给我?”好几十块钱呢。
李明言心想这算什么贵重东西呀,她还想卖直行车和手表呢,可以手机上的东西都奇形怪状的,“你的人品我信得过,在你领导那儿,你可是我姐,别记岔了,我叫李明言,你呢?”
“我叫吴月,”从此之后,常主任和她算是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吴月有些忧愁,“到时候钱怎么给你啊?”
“五天之后我过来拿,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不?我亲戚从城里带来了好多好东西呢,你帮我拿着,也算是借用你的柜台了,得给你一些报酬,你看雪花膏行不行?用香皂洗脸脸上会干巴巴的。”
李明言背起背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该找个地方去吃饭。
“好,雪花膏就不用了,那太贵重了。如果那天我不在柜台,你就去云梦巷第三个红色大门那里去找我。我家就住在那儿。”
两人道别,李明言在寻找地方吃饭的问题上又犯了愁,外边的饭实在有点儿贵,不如回家自己做,可是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荤腥了,只吃过鸡蛋,实在是嘴巴淡出鸟儿来。
她的脚丫子仿佛自己有了思想,朝着卖肉的铺子就溜达过去了。
肉铺上只有几块带着骨头的瘦肉,苍蝇绕着乱飞,倒是卖肉的屠夫身上的肥肉乱颤,很是厚实。剩下的几块带骨头的瘦肉无人问津,屠夫闲的剔牙。
李明言上前问了肉价,还算便宜,四毛钱一斤,可是难为人的是,还要肉票,李明言上哪儿去弄这些肉票去啊。
屠夫大哥见她踌躇的样子,告诉她:“这会儿也没啥好肉了,这些带骨头的肉骨头要占一半,还要四毛钱一斤,还要肉票。你不如买这些猪蹄回去,一样骨头多肉少,好歹便宜不要票啊!两毛钱一斤!”
说着拿着切肉的尖刀指着案板角落的四个猪蹄,这年头谁都不愿意买猪蹄吃,宁愿掏一样的价钱买内脏下水吃。猪蹄嘛,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家吃的。
李明言眼前一亮,后世的猪蹄可是要卖到比肉还要贵的,现在却乏人问津,一是它没有油水,二是它处理着着实困难,那猪毛怎么去都去不净,怎么看都不实惠。
她手指一指那猪蹄,“我全要了,给称了吧。”
于是李明言的背篓里多了四个用旧报纸包的猪蹄,还有做添头用的两个大筒骨,那骨头可真是骨头,白花花的,一点儿肉渣都不剩。回家吊汤煮面条一定香。
她又去了一趟新华书店,这个时候的书还是比较齐全的,不像几年之后除了红宝书就没有其他的了,她买了嫁接技术初探,养蜂学,再想买点其他的,发现刚刚挣来的两块五毛钱已经没有了。书可真贵,钱可真不经花。
她还想买果树种植概要呢,只得遗憾退出新华书店,而此时她已经饥肠辘辘,肚子抗议的直打鸣。
买了一包饼干,在路上边走边吃,圆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倒是和供销社里卖的一种圆饼干类似,都是又圆又大又薄。只是这个是塑料袋包装的,供销社的是用黄糙纸包起来的。
吃起来香甜酥脆,上面薄薄的一层糖粉,还沾了几粒黑芝麻,这个时候似乎还没有塑料袋这种东西,她将塑料袋撕下来,用报纸包着,可以在火车上人多的时候也吃一些。
窑头镇的钢铁厂似乎在扩建,火车站下来的人不是非一般的多,李明言好不容易挤上去,找到座位坐下,一抬头,看到对面坐了两个穿军装的,由于李明海是在当兵,她对当兵的有种天然的好感,她就多瞅了两眼。
两个军人中间这个中年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些面熟?
穿着简单的中山装,有些瘦弱,戴着无框眼镜,文质彬彬的,双腿上放着一个网兜,兜里是苹果,还有橘子。这年头苹果和橘子可是稀罕物,尤其那苹果又大又红。
李明言努力的回想,突然这个人的形象和她记忆中一个人的形象重合起来,大舅!是娘的哥哥?
信上说的不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提早回来了?前世的记忆十分模糊了,她隐约的记得大舅唯一一次回来是给姥姥和姥爷安排养老事宜的,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直到后来改革开放那会儿,他才重新出现在亲戚面前。一消失就是二十年,说是为国家执行秘密任务去了!
李明言嘴里咔擦咔擦的,饼干甜香的味道直冲车厢扩散,她看见坐在舅舅两旁的战士偷偷的咽了口水。
她纠结了,舅舅看了她两眼,却完全没有认出来她,那她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呢?
饭点儿已经过了,火车上的众人被那嚼饼干的声音折磨的痛不欲生,恨不得那饼干被女孩子一口吃完,也恨不得自己上去咬一口。李明言吃的不紧不慢,吃的差不多饱的时候,将手上的渣渣填进嘴里,然后将饼干还用旧报纸包住,于火车上的人来说,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
***
路上,李明言在前面走着,听到后面的两个小兵在议论自己:
“那姑娘真能吃啊,一大包饼干就那么咔擦咔擦下去了一半,把我给馋的”
“真没出息,是没见过饼干还是怎么地?”
“你就没流口水?你就不饿?”
李明言加快脚步,缩短了一半的时间回到家里,老远就看到院子里围坐了庄上几乎所有的女人,娘也在其中,爹则是不见踪影。
灶房外面的大锅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原来是女人们在自家院子里洗澡,自从这个锅子盖好之后,就备受村里女人们欢迎,往锅里填一把火,烧热之后坐在里面,真的是神仙也不换。
男人更倾向于去河里游两圈,不屑于与女人们争这杀猪锅。
见到明言回家来,都好奇她去镇上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纷纷探头往她背篓里看,可惜一块儿破布盖着,什么都看不见。
大伯娘炫耀似的问她:“明言呐,叫你带的肥皂你买到没有?”
这种给一大家子都长脸的事情,李明言乐意配合:“买了,还有毛巾,也买了,还给奶奶买了一条。”
其他人暗自可惜,明言这妮子跑窑头镇也不说一声,早知道也让明言给捎带个一块半块的肥皂,香香的,泡沫多的跟螃蟹吐的沫沫似的。
陈梅递过来一个温热的馒头,里面夹的酱豆,李明言接过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吃慢点儿,灶台上有稀饭,就着吃去。”
李明言占着嘴,只能点点头,饼干是空心的!看着吃了好多,实际上一点儿都不顶饱,而且吃甜的怎么也不像吃过饭的样子,只有实在的馒头才能让她吃个饱。
三口两口把一个全麦馒头吃完,李明言收拾起背篓来,先把四个大猪蹄还有筒骨拿出来,这是给自家吃的。然后拿出几条毛巾,还有肥皂,火柴,这是给大娘,三婶捎带的。
然后是报纸包着的饼干,还有一摞旧报纸。
新的报纸另放一个地方,这个是给队长看的。
陈梅看到猪蹄震惊的嘴巴合不拢,对于明言花钱的大手大脚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叱问道:“你这妮子,这是买的啥,一点儿肉都没有,吃的还没扔的多,你有钱没处花了是不是?”
“娘,这是那个裁缝,我给她帮忙,她送我的猪蹄,她年级大了,牙口不好,就送给我吃了。”李明言只得撒娇讨饶,并解释原因。
陈梅无奈地点了点她的头,“你啊你。”都拿回来了,怎么办呢,只有吃了。她将猪蹄放在凉水里浸泡着,这个天气容易臭,只能这样保存,筒骨也如法炮制。
外面热热闹闹的,还没到上工时间,李家现在代替村头成为了另一个妇女们的聚集之地,一个个交流着十里八乡的八卦和绯闻。
李明言拿着报纸给大家看。
胖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瘪着嘴:“明言呀,你这妮子真是的,俺又不识字,你叫俺看啥?”
有人促狭道:“看画啊,你看着小胖孩抱着白菜,画的多好。”
“哼,都是假的,俺娘家说他们那儿亩产两千斤了,就小麦,我问她怎么种出来的,你猜她怎么说?”
“把十亩的麦放到一亩去,再请人咔嚓咔嚓,就上了报纸了,你看着画上还划花生壳的船呢,这咋不是照片?造不出来假了呗。”
村长媳妇瞅着那张报纸,目光落到菜园子里的大西瓜上,自言自语道:“咱们这儿的大西瓜倒不用造假,叫小明礼抱着一拍,实打实的大。”
周围空气为之一静,西瓜也能上报纸?这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明言的嘴角微微翘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愧是队长媳妇,想人民之所想啊。
队长媳妇问了李明言一声,匆匆忙忙的回家了,手里捏着那张报纸。
篱笆缝里传来嬉笑声,一听就是坏小子在闹腾,陈梅气势汹汹的捡了一块儿石头砸过去,噗的一声,那声音没了。
陈梅怒斥道:“一群鳖孙!”
原来是有人在透过篱笆缝看女人洗澡,虽然看不到什么,可是敢于蹲墙角,就是坏小子们顶荣耀的事情了。
洗澡锅里钻出来一个人,衣服最上面的扣子还没有扣好,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坏小子逃窜的方向,破口大骂:“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你娘的腚你是没见过怎么地?”
语言粗俗,不堪入耳,算是惹了一个炮仗,这是最没有脸皮的二皮脸女人了,你敢偷看我洗澡,我骂的你没脸见人。
如果是刚过门的小媳妇,或者是黄花大闺女,看了也就是看了,只能羞答答的不张扬,闷亏吃了就吃了。
在坐的众父母听着蛮牛婶骂了祖宗十八代,骂你娘跟你爷爷钻锅底,都恨恨想可别叫自己问出来自家小子看了这婆娘的腚,那骂的可真难听啊……
陈梅也劝她,别骂了,你这一骂保证那些混小子们一点都不敢来。
就在这骂声里,两个军装夹着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款款而来,正是李明言在火车上碰见的舅舅。
舅舅面对着乡野村妇粗俗的骂街明显皱了眉头,一副嫌弃的模样。
陈梅眼尖的看见了,这个表情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眼睛:“你嫌弃啥嫌弃,你也是农村土窝里长大的,咱奶奶就这德行,她把你带大了,你忘了?”
兄妹两个见面,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两个小兵,惊诧的对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忍的辛苦。
离家院子里的女人们,见来了客人,都识趣的离开。
陈梅将她们让进屋内,李明言在院子里收拾那些散落的报纸,整理整齐重新放好。
陈舅舅很是尴尬,他这个妹妹对他向来不假辞色,可是家里重男轻女也不是他能掌握的,每次都冲他发火,最后发展成动不动就朝他发火,多少年了,还是老样子。
进到院子里,余光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绿色物体,他定睛一看,还是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小蒋,你看那是不是冬瓜?”
小蒋是两个兵中的一个,眼睛明亮,脸上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笑意,此时看向菜园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以他的经验来说,冬瓜不应该这么光滑还反着光,应该带有白毛毛的,而且叶子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总之陈舅舅就忍不住往菜园里走了,越最近越惊讶,不仅没有解除心里的疑惑,反而更好奇了,这西瓜似乎有点儿大啊。
冷眼旁观的陈梅:“你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儿,可别踩了我的菜。”
陈舅舅抬起的脚立刻尴尬的不知往何处放,局促的不敢往里走了。
两个小兵不知道已经互相对望了多少眼了,李明言简直怀疑他俩会不会眼抽,“我在火车上看见你们,原来你是到我们家里来的,真是巧了。”
的确是缘分,不过现在两人很饿,只想吃一点儿东西,看着陈同志的妹妹很是不好相与的样子,只能求助于这个姑娘:“是啊,小李同志,能给我们做点儿饭吃吗,陈同志还有我们,一整天没有吃饭了。”
似乎对李家很是了解的样子,出口就叫小李同志。
可是李明言,她很久没有看到娘这么不爽的样子了,所以此刻她也要看娘的脸色——
陈梅女王一样:“哦,你舅舅来咱家是做客来了呀,把你舅舅送的礼拿回屋里去,去给几位下点儿面条吃!”
李明言不明所以的顺着娘的目光看向舅舅放在菜园入口的那一网兜的苹果橘子,立刻听话的上前拿在手里,心里纳闷娘为何要给舅舅脸色看?
一抬头就看到舅舅仿佛被割肉放血一样的目光,正紧紧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李明言:…………
小战士也恍然大悟一般,从身上背的行军包里拿出礼物来,每掏出一样,都叫菜园里的那个人心痛不已,这种心痛李明言都感觉到了,她心想这位舅舅是真抠啊,果然如娘所说,跟姥爷一样抠,出行有士兵随行了,也混成人上人了,怎么还这么抠呢?
陈舅舅干脆不去看,叫另一位小战士拿相机给他,他要给西瓜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