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清泠
王姥姥道:“玉娘的孩子刚出生时才四斤一两,而侯夫人是二胎,侯府吃用好,那孩子生下来足足七斤二两。
侯府小姐虽然才刚出生,她却头发浓黑,头上有两个圈,手肘上有一小块红色胎记。而玉娘的孩子头上一个圈、头发没有这么黑,早生三天身子倒是越来越白。”
在场无论是审案官面还是围观百姓不禁恍然大悟,一个四斤多的孩子和一个七斤多的孩子,当母亲和外婆的就会弄错了?谁家的母亲和外婆这么缺心眼?
玉娘忽然急哭道:“王婶子,你为何胡说骗人?你想我死吗?我们怎么说也是同村的人呀!你于心何忍呀?这么多年前的事,你真的记得牢吗?”
周敦想了想,问道:“王姥姥,事隔十年,你确定没有记错?”
王姥姥道:“回青天大老爷,我们那村子几十年来才来了一次大人物。侯夫人借住在玉娘家生产,这是整个村子的荣光了。我对别人家接生的孩子都记得住,哪里会记不住侯夫人的孩子?况且,就算我年纪大了记错,我当时和我媳妇、女儿也说过侯夫人的千金长得真大,她们总不会记错。当年我家小子生下来还不到五斤呢!”
王姥姥的儿媳此时确实生有讨好侯府的心思,这种只是说说实话的事,她也想表现,于是接口说:“大人,当年我也刚嫁到夫家,听婆婆说起过这事儿。当时还不知道侯夫人的身份,后来侯府来接走了贵人,侯夫人还托了一个官人来给婆婆送了一百两感谢银子。我们家也是唯一一次遇上这样的贵人,这事印象深,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在场众人又暗觉有道理,就算记性差的人,对于一生当中起伏最大的事也是忘不了的。
玉娘道:“你们收了银子,为银子来害我!”
那王姥姥的媳妇道:“玉娘,你以为人人像你呀,你也收了银子还狼心狗肺害侯夫人和小姐,我们虽然受过侯夫人的打赏,但做事对着得天地良心!”
大家对玉娘不禁多有鄙视,这时候还不愿认罪。
宋状师却又问道:“王姥姥,那玉娘的母亲是当年有没有可能老眼昏花,所以才有这差错?玉娘生产后是不是虚弱得无法照料孩子?”
王姥姥道:“哎哟,这位公子,你当我们乡下人是什么金贵的小姐吗?玉娘母亲当年才四十岁上下,家里家外的活都干,眼神怎么样我不确定,但是哪里称得上老眼昏花?她也不是老死的,是上山砍柴竟然突然遇上发疯的野猪,身边没有个男人……这才出了意外。玉娘就更不会了虚弱得不能动了,乡下人月子里还要照料男人吃喝的多的是,侯夫人生产时,她不是起来帮忙烧水了吗?”
宋状师道:“那么你认为玉娘和她的母亲是能清楚地分辨侯府千金和玉娘自己的女儿的吗?”
王姥姥道:“他们的孩子早生了三天,又过了洗三,已经照顾过三天自己的孩子,侯夫人的千金又和她的孩子不像,我想没有当娘的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吧?”
百姓们听了,呼出一口气来,心中的石头下了地,看着玉娘还凄惨的样子却觉得有些刺眼了。
“谢谢。”宋状师朝两位审案官员拱手道:“大人,事情现在很明显了,玉娘所说的孩子太像、母亲老眼昏花认错都是在说谎!由此可见,她是趁侯夫人一路受惊、产后体虚昏迷,故意换掉两个孩子!这刁妇满嘴谎言,携恩卖惨,博取无知百姓的同情,只为逃脱罪责!如此刁妇不诛不足以明正法典!”
玉娘这时哭着磕头,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民妇真的不是故意的!民妇对侯夫人和其女有救命之恩,就算有错,也可抵消一二。莲香不是没有死吗?现在他们既然团聚了,我也养她那么大,这时怎么能要我这个养母的命呢?养母也是母呀!莲香若要我的命难道不是弑母,大逆不道吗?”
百姓又不禁一阵交头接耳,有的认为她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有的却觉这果然是刁妇,现在还要诡辩。
宋状师本就要接着说话,这时英俊潇洒的定北侯却走上前一步,怒道:“贱人!还要口出狂言毁谤我女儿!你说你对本侯夫人有救命之恩可以抵消,本侯告诉你,不可以!本侯对你也有救命之恩,要抵就拿这个抵!你毒打我女儿十年,我的宝贝女儿还被你生的小贱人作践,岂有此理!现在还想占着养母身份占我女儿便宜,简直是不知死活!”
看到威风凛凛的侯爷发飙,他话中之意是认出了自己,玉娘不禁吓了一捂住自己的脸,但眼中满是怨毒。
宋状师道:“敢问侯爷,你所说的救命之恩是指何事何地的事?”
赵铎自带名将侯爷的气场,现在虽然是美叔辈的了,但是容貌风采仍让人折服。
赵铎道:“昭德二十二年,北狄一小股边军进犯,在边疆打草谷,本侯带着一千人追击,全歼敌军,救出被掳的边疆百姓。这玉娘就是其中一名百姓。本侯也救她一命,可以抵消她家收容我夫人生产的所谓的恩了吧?况且,我夫人离去时给了她一千两银,她从来没有还,这以怎么算?收钱了、赚钱了,那恩还在吗?她当自己是谁呀?后来她无依无靠的一个寡妇来投奔,我夫人又收容她,对她不是恩吗?这又怎么算?”
宋状师刚要说话,又被抢戏,王姥姥的媳妇道:“寡妇?不是吧?”
宋状师道:“怎么不是了?”
王姥姥的媳妇道:“玉娘没有嫁人,本来是要嫁给隔壁村的张家的,但她素来是个心气高的不肯。后来不怎么的怀了孕生下个女儿,她娘死后家里更没有依靠,村里又有许多人看这笑话。我们以为是她躲羞才离开李家村的。”
张氏也不禁吃了一惊,玉娘没有丈夫,生了孩子,她称自己是寡妇,她就信了。
玉娘不愿细提,她贵为侯夫人也不会去八卦一个乡妇的伤心事。
北边虽然也有人言议论茶余饭后嘲笑,但民风要开放许多。
边疆一带又受少数民族影响,民间更没有那种贞洁讲究,就算内地保守些,但历史上二嫁女到宋时都还是很平常的事。
第244章 公堂大战2
这玉娘不是寡妇,还是在外头与人私通怀了孕,这就让洛京的百姓又低看了她们一眼。
连带着对侯府生出同情,自己的真千金留在贱人手中作践,贱人和人私通之女冒充侯门千金。
玉娘这时没法和王姥姥及其儿媳争辩了,此时要否认也无从否认。
玉娘左右看看,看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莲香”,她穿着男装,这大半年她变了很多。她长高了、长壮了,身上再无从前的粗使丫鬟的卑微气质,虽然只穿了白色布衣,那种优雅尊贵自信的精气神从骨子里透出来。
玉娘都不禁怔了一怔,但这时保下自己和清玥重要。
“莲香!莲香!你真的要娘死吗?娘怎么说也养你这么大,娘就算知道清玥是我女儿,我顾着她,但你病了,我不还是喂你吃饭吗?娘是有错,但清玥是无辜的呀?”
赵清漪顶着恶心,斜斜睨了她一眼,说:“你好奇怪的理论。是不是说当你杀人时,你不但给人留了全尸,还送了副棺材。那被你杀的人和受害者家属还得记你的恩情了?
我何时吃过你的饭?侯夫人赠钱一千两,不够我吃用半年吗?半年后你去了侯府,我吃的是侯府的饭,何时用过你一文钱?
我四岁学习奴婢侯府规矩,七岁时学当侯府粗使丫鬟,每月是能领点月钱,全都给了你,而吃食也是侯府下人的份例,你养过我吗?
侯夫人想我跟着所谓的小姐读书,你百般阻止,毒打,逼我发下那毒誓,是何居心?
你见我长得和夫人像,带我去庄子欲杀人灭口,谈何母女之情?若无我师父授我武艺,今日我冤死于地下,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无根孤魂野鬼,而你让你的女儿冒充我的身份享尽荣华富贵。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便是天下人人都说我不能告你,我也要告你!否则,天理何昭,王法何在?”
玉娘一怔,忽道:“你早知真相?”
赵清漪道:“你在梦中断断续续说出来的,我听了去,再看你对所谓小姐的心,这很难猜吗?”
玉娘没有想到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莲香”小小孩童另有别的渠道知道。此时想起当年她的刁猾和发下的那些毒誓,句句提“娘的亲生女儿”,那时她也已经知道真相。
这么小的孩子知道真相,却是能隐忍不发,因为她没有胜算,其心性可见一斑。一直到她另有奇遇,竟是遇上了侯爷和世子,这时胜券在握,一朝发难就是排山倒海之势。
难道这真是因为是侯爷高贵的种吗?她在她小时就故意要将她养成粗鄙奴才样子,但她长大后还是这样……人中龙凤。
宋状师又道:“大人,我们还有人证,当年朔方受到北狄乱军袭击,侯府家将周远、王守信最终护着侯夫人幸存下来。他们也是见证人。”
周敦一拍惊堂木,喝道:“传人证周远、王守信!”
家将周远和王守信进了大堂来,跪于堂下:“周远、王守信参见大人!”
周敦见两位也是身负武艺之人,暗道定北侯府果然甚有底蕴。
“证人起来问话。”
“谢大人!”
宋状师问道:“二位,你们是一开始就向李家表明了侯夫人的身份吗?”
周远回道:“那倒不是。毕竟我们也怕北狄潜进大晋的刺客发现侯夫人,路上好些同僚都死于刺客刀下。倘若让北狄人抓走侯夫人威胁侯爷,只怕乱了朔方军心,大晋江山难稳。”
宋状师道:“那么你们是何时透露的,既然侯夫人安危如此重要,为何透露?”
王守信道:“我们也是别无选择。原本侯夫人身边还有个嬷嬷丫鬟,路上被乱箭射死一个。后来为了引开追来的刺客,嬷嬷假扮夫人出逃,又不幸遇难了,夫人身边又没有个妇人了。逃到李家村时,夫人要生产,实在是撑不住了,我们是男人,什么都不懂,当时经过玉娘家附近时听到婴儿的哭声,就生出借地生产的主意。”
周远道:“夫人生小姐是玉娘的娘带我们去请了王姥姥过来的。也是因为这件事,夫人才对李家还有王姥姥心怀感激,重金相谢。
我们是男人,不能进去,一切都是玉娘母女和王姥姥经手的。夫人产后就昏迷不醒,直到两日后,听说是虚弱醒过来一会儿,只喝了些鸡汤,小姐只能让玉娘母女照料。
后来,我们真怕玉娘母女不尽心,而身上又没有带什么银钱,见刺客也没有往李家村追来,于是向玉娘和她母亲悄悄表明身份,告诉她们照顾好夫人小姐,到时定北侯定会重重酬谢。”
王守信道:“当时玉娘还不太相信我等,问我们是哪位定北侯。我说‘朔方还有第二个定北侯吗?’之后,她们确实尽心照料夫人,一直到了七日后,夫人才有力气起来说说话,之前她是没法抱小姐和……”
喂奶二字,王守信却又觉得冒犯了,不过大家都明白。
宋状师道:“在这期间,你们二位都未进过屋子吗?”
周远、王守信跪了下来。
周远道:“我们是侯府家将,身受老侯爷与侯爷大恩,如何敢冒犯夫人。”
王守信道:“夫人是产妇,男女多有不便,便是夫人对我二人有事吩咐,我们也只有窗下听令。”
宋状师道:“那你们就没有看过小姐吗?在之前也没有见过玉娘的女儿?”
王守信道:“在夫人生产前,我们哪有心思关注别人刚出生的女婴如何?夫人生下小姐后,玉娘和她的娘也不会没事就抱孩子出屋子来,若是无事,我们也不好和妇人搭腔,损了妇人的清誉。”
周敦和张英都对为两位家将这种操守抱以赞赏,但凡壮年男人,对着屋里的女人没点念头也是不可能的,人品可贵之处在于自律,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人无完人,但关键时候拎得清、能自律,也堪大用了。
周敦让二人起来,而宋状师上前一步,道:“两位大人,此事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在侯夫人昏沉不醒时,玉娘和其母在屋里方便行事。而夫人多日后才醒来,那时两个婴儿哪个早三天、哪个迟三天她也分辨不出来。她在玉娘后生孩子,玉娘说那个长得小巧些的孩子是侯府小姐,侯夫人哪里会怀疑有诈?”
在场数百人又是呼出一口气,其中逻辑线已然理清了。玉娘未婚生育,将自己的野种和侯府千金对换,这安得什么心,不言而喻了。
张英是副审,这不同于官场上的案子,他并没有利益点要维护玉娘母女,一直当着空气一样的存在。
这时,张英道:“周大人,玉娘调换孩子的罪状已经再清晰不过了。还有玉娘虐待侯府千金、意图谋杀的罪状。”
于是接着审虐待侯府千金的事,这事有侯府下人为证,莲香四岁开始被玉娘送去受粗使丫鬟的培养。玉娘拒绝侯夫人让莲香当小姐伴读的事。玉娘经常毒打莲香,骂她是贱命,不要痴心妄想。还有李清玥差点将莲香罚跪到病死。
一个个都有时间有地点有人证,大家的描述用语和态度少不了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那些事说来简直是摧人泪下,更增对玉娘的厌恶。
不过谋杀未遂的事,也多由赵清漪陈述,玉娘当初在庄子里几次追着她叫骂的事,庄里的人也看得到。
而莲香不亲近玉娘,见到她如老鼠见猫也是事实。至于她是不是要谋杀,大家也都偏向于相信,因为她有谋杀动机。这一个罪的事实倒不是最重要的,赵清漪要的是名声上的压垮。
周敦一拍惊堂木,说:“犯妇李氏,你认不认罪?”
玉娘此时心中恐惧又怨毒,但是她考虑到李清玥,不得不压制自己的恨意。
玉娘抬起泪眼,道:“我可认那偷换孩子之罪,但是虐待莲香和意图谋杀之罪,只怕是侯府要我死……但我也无话可说。大人,只是当母亲的,爱惜自己的女儿是天性,我只是想我女儿能平安长大。清玥当时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呀!她会惩罚莲香,她也相信自己是侯府小姐,罚一个犯错下人而已。都说不知者不罪,求大人放过清玥吧!”
赵清宣道:“恐怕她未必不知吧?你以为我妹妹死了,死无对证,你可高枕无忧,所以回到侯府,就在清玥的院子里。当日我揭穿她的身世,她的反应可不像不知道的。”
李清玥一直不说话,她城府甚深,知道此时多说多错,她想要撇清换孩的罪过,毕竟当时她不过是一个婴儿,没有可能自己犯罪。
她也想让玉娘争取,如果她能摆脱大罪,那么对她是好事,如果她不能,自己再顺势而为。
这时赵清宣如此指责,李清玥却明白他可以猜测,却绝无证据,于是楚楚可怜抬起头。
十年侯门千金的教养,李清玥美丽中带着一种尊贵,这种尊贵中的凄苦柔弱更加打动人心,但听她声音沥沥如泉:“哥哥,不,世子。玉娘,不,娘所犯的罪,清玥无话可说。但是清玥真的不知道真想,当初只觉得娘她对我忠心耿耿,又觉得她亲切,是以我对她有多一分照料。事到如今,我若真的知晓,我又何必推脱呢?我也不知道该感激娘的苦心还是恨娘,她让我当了十年府门千金,也是因为她的犯罪将我拉进万劫不复……”
在场人虽觉玉娘之可恶,但是见一个无辜美丽的少女如此被命运摆布,不由得心生恻隐。
赵清漪看着她的表演,也是心中暗叹。
都说文人相轻,其实这种阴毒的女人比文人可怕多了,她本性中是不能容下同类竞争者的。
不管是地位、名声、美貌、男人,她都要把她眼中的竞争的同性弄死弄惨才甘心,害人得到成功就是她的本性的“道”,她能得到爽感和成就感,当然还有利益。
见多了世间之恶的经理人能够看透她,这种人不去当奸妃太可惜了。
第245章 公堂大战3
正在这时,玉娘又哭道:“大人!清玥真的只是乖乖地在侯府当小姐,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莲香的真正身份。莲香弄坏东西,她以为是按规矩惩罚下人,这是什么罪呢?求大人开恩呀!”
按照大晋律例,李清玥确实没有犯什么罪,不过古代的法律,还有一种条例叫“株连”。
父母犯罪,儿女诛连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有些罪过,女子不会被杀,但也少不得打入贱籍。按律,玉娘是死罪,李清玥该打入贱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