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清泠
但是东宫的侍卫好些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东宫舍人李昭忍不住说:“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个叫李小虎的差吏对王大牛说:“我说是扇没了燕子!”
王大牛不服气地说:“你也不对,这位大人明明说是‘扇没大燕’!”
东宫舍人李昭转开头,一副“我心已死,你们自己玩”的表情。
这两个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以这样的智商也能混在基层公务员里的,但是赵清漪不能让他们坏了事。
赵清漪道:“太原军的兄弟们!今日,你们不投降,我们与你们厮杀一场,定会各有死伤。但你们所犯下的谋逆大罪王继仁可会给你们兜着?他日王师一到,北有燕云大军、西有秦川大军、南有京西北路大军,东有太行山,王继仁不过瓮中之鳖。他不是王师对手,定然推诿,拿你们背黑锅投降王师,以表忠心。你们为他甘犯谋逆,赔上九族之性命,所为何来?”
那些马屁差吏也纷纷附和:“是呀,所为何来?”
“放下刀箭,快快投降!”
郭延锦实不想那些差吏又闹笑话,朗声道:“尔等久在王继仁帐下听命,只怕有把柄在他手上,但只要今后不犯王法,效忠大周,效忠皇上,孤千金一诺,过往之事,一概赦免!”
赵清漪道:“今日投效殿下,实是弃暗投明、重新做人的千载良机!尔等子孙也就前途无碍,若能在殿下跟前立下功劳,封妻荫子,大丈夫岂不快哉?尔等若真要与殿下死战,那便放马过来,先在小爷手上过几招!”
但见一个士兵放下了长枪,一连几个士兵也放下了刀,那督军官慑于郭延锦的天威和赵清漪的箭,不敢杀投降者。因为赵清漪的箭虽然不多,看到之前的人的死状,她绝对可以射杀顽固抵抗者。
不一会儿,那两百来人都放下兵器,跪下求饶了。
曹敬跟在郭延锦身边,看看那年纪也太轻的少年,暗想:这传说中的国士无双,应当如是!
第459章 目标与手段
这郭延锦一招概不追究从前旧罪,有领头羊带头投降,余者纷纷效从,而督军官们一开始不敢出头杀领头投降太子的人,到后来是大地变色,几个督军官也抵抗不住大势。
这就是人心,扭转人心,可夺势也。
郭延锦看着他们投降,此时的胜利比在京都受到百官朝拜还要爽快,但想太祖皇帝和世宗皇帝当年便是这样扭转乾坤的真英雄。留在京都锦衣玉食,受再多的帝王教育,有时还不如自己干一场。
赵清漪又让王冲清点这回顺来的钱粮,王冲还正是表现的时候,把大部分的银钱都点清楚,不一会儿,报到赵清漪这里。
此时就算运粮队的人会偷偷私藏一点,此时赵清漪不追究细节,郭延锦当然也不追究。
赵清漪简单汇报给郭延锦,有所暗示,郭延锦便在赵清漪的护卫下去“阅军”,看望那些新降部队。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正了正他的帽子,温言问道:“小兄弟,你几岁了?”
那年轻的士兵哪里会想到这位堂堂大周储君,未来的皇帝这般和蔼可亲,满脸通红,回答:“十……十九。”
太子笑道:“这么年轻,娶媳妇了没有?”
那士兵道:“前年娶了,去年生了个儿子。”
太子朗朗笑道:“你可比孤强,孤还没有儿子。”
那士兵憨憨地笑着,而他身边的将士们都是心中一热,看向太子的目光柔和亲近不少,崇敬有加。
太子走到一个身材结实高大的士兵身前,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这身子骨,是个好兵!”
“赵季青”说:“殿下,他打不过我。”
太子说:“但他比你高,比你壮,若得名师指点,许能成为一员猛将。”
“赵季青”说:“我曾得名师指点,他没有。”
太子叹道:“可惜了。”
那个高壮士兵也不禁跪了下来,说:“殿下……小人有罪,小人冒犯殿下。”
太子扶起他,说:“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前事概不追究,不许再提。”
“殿下!”身边不少将士都跪了下来,激动地流下泪来。这两百人当中便是少数奸诈之徒,一来改变不了大势,二来也没有这个胆,三来谁说他们就不想改换门庭攀太子这个高枝了?
郭延锦看着他们伏倒在地,也就席地而坐,声音温和:“都起来,不要跪了,大家都坐着说一会儿话。”
众将士哭声渐止,也就席地而坐,郭延锦道:“大家多是河东人,河东百姓受苦了,朝廷用人不当,识人不明才至如此,这是朝廷的过错。孤原不想劳师动众,才只身前来,没有想到差点落入生死险境。但是孤见到你们,孤就有信心了,那些为霸一方的叛逆奸臣便是有歹心又能如何?毕竟百姓们心底明白,底下的将士们也明白。真心与朝廷作对的人,真心要谋害孤的人,真心要为祸百姓的人毕竟就是那么几个。如你们这样的,当初投军有些是朝廷征兵入伍,有些就是为了这口军粮,更有人便是想精忠报国的,与叛逆奸臣原不是一路。朝廷多少官员,在那庙堂之上,偏听偏信或闭目塞听,哪里能看到你们不过是身不由己。你们今日差点与孤兵戎相见不是你们的过错,而是朝廷没有看到你们的内心、你们的无奈,现在孤看到了,朝廷也就看到了。”
底下将士无不声声哀动,泣泪不止,又说“感念殿下恩德,寸功未建,羞愧无地自容”,又有言“殿下但有所差遣,无有不从”云云。
赵清漪在一旁看着郭延锦霸戏,这些她当然没有细教过,此子自学成才。
赵清漪心想:太子果然是悟性极佳,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只不过是年轻,长期身在京都,阅历有所欠缺。要说诚王郭延铮善于隐忍,善于卖身节哀(让节操悲哀),是个皇帝胚子,这太子郭延锦也是皇帝胚子。
作为一个领袖,擅于搞思想建设、擅于赏罚分明、擅于严明规矩都是王道之法,卖身反而又是次一级的手段了。
郭延锦看着他们激动哭泣了一会儿,也不禁落泪,发出仁慈一叹,又命赵清漪去拉来一两马车,车上是两个大箱子。
王冲带着二十个人过来,将那两大箱子打开,足有四千两的黄金,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郭延锦说:“你们不与孤动兵,忠义尚存,便是有功,孤要赏你们。你们每个人定还有家小,每人拿十两黄金回家去!”
说着,郭延锦手一挥,赵清漪朝王冲等人点头,他们就拿出一锭锭十两重的黄金去分给那些投降将士。
二十多个人去给两百多人分黄金,很快就给每个人都分到手了。
郭延锦看着他们都分到了金子,又说:“孤要先走了,定还会回来的。”
当下便有大半将士伏在地上痛哭,一个将士道:“殿下,请您收留我,我愿为殿下驱使,做牛做马不论!”
又一个道:“殿下恩德宽仁,殿下既然此行尚有危险,我怎能舍殿下而去?”
“殿下,请你收留我们!”
“殿下……”
郭延锦俊美的脸上也露不忍,流下泪来,又去扶起一个个将士,说:“你们既不肯离去,他日孤也定不负你们!”
这两百来人中自然也有刘宁的心腹之人,只为方便控制精锐军队,此时却是不想跟着郭延锦的。但是这时大部分人是真心跟随郭延锦的,将士们一起相处这么久,这些内情内部的人都清楚。
当下有人指了出来,提议郭延锦杀了他们,但郭延锦此时正是怀柔之时,说:“说了不追究前事,孤不能言而无信。这些人要是也愿意留下,孤一视同仁,若有立功,自当封赏;若是不愿留下,任何人不得阻拦。”
如此,那些原来的刘宁的亲信也不离去,忠义难两全,刘宁已死,伤怀何用,此时只剩下尽忠的机会了。
郭延锦收编了这两百精锐,赵清漪又让人分了崔家庄弄来的大饼干粮,大伙儿吃过之后,点齐人马,再往南行。
郭延锦也不乘马车了,而是骑马,现在他手底下虽然只有三四百人,危机未除,郭延锦却有些意气风发。
此后一天倒是没有遇上王继仁的大部队的人来追,倒是有人发现了几批探子,且不细提。
一直到第二天,郭延锦这批人与奉令北来的建雄军相会。
建雄军有五千禁军,大部队调动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赵清漪当天帝时,调那些神族天兵如臂使指,还有一世当过副总理,调的可是那支赫赫有名的人民军队。
她以己度人,时间估算错误,也是在当世缺乏实践。
建雄军节度使樊莫自然也有私心,但他与郭延锦一伙人会师之时,见太子殿下从容英豪,太子“杀出”太原时,还有这么多的当地精锐将士投效忠心护驾,一点都不敢小看太子,反而事俸储君十分恭谨。
建雄军安营扎寨,郭延锦入驻帅帐。
郭延锦这回才安心提了河东道布政使刘济棠来审问,此时樊莫还不在场,倒是高元海成了污点证人,把他所知的事都交代出来。
刘济棠一路看到太子的手段,知道大势已去,终于招认了在任上勾结地方、勾连信王势力的事来。
虽说朝廷明令武将不得干预地方,但是王家在河东一带经营日久,手中有兵,自然是不可小觑的势力。
他们不但私征皇粮,贪墨河工银、赈灾银,分摊加派之事也不少,从布政使到知府、知州、知县,没有几个干净,只有情节轻重不一的。
赵清漪花了两天时间,根据高元海以及投降的一些河东将士提供的信息列了名单表,又画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图。
她首先和郭延锦、刘浩文、李昭、曹敬等心腹之人就着这些信息讨论了此次清理吏治,加强控制的处理细节。
郭延锦心中大体的谋略就是杀主犯,贬谪重犯,追回贪墨款项,又将将剥夺的重犯的大量土地分给农民和有战功的将士。这一点赵清漪也完全同意,贪官是杀不完的,而完全换上新人,未必就能务实地理清政务。
曹敬作为资历最浅的人,心中对于太子殿下要容忍放过一些贪官,心底还是很不舒服,可是赵清漪还是温言相劝。
“殿下何尝不想荡涤这浊世,可是水至清则无鱼。有人说文官不贪财,武将不畏死,则天下太平也。可正是因为还做不到,士之风骨才这样珍贵。曹大人之耿直坚持才能当殿下之诤臣,你就要为殿下守好这个底线。”
刘浩文、李昭原本是很反感妃妾乱政,但是赵良媛实在太过彪悍,武功绝顶,而且她在短是间内可以理出这样详细的目标,谏言郭延锦开会讨论落实,绝对不是媚主惑国之辈。郭延锦敬重她、底下东宫侍卫也敬重她、新降的河东将士也信服她,他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此时共渡难关要紧。
大目标和工作方式的节奏定下了,就是到具体执行了,这首先就是要与王继仁的太原军对上。要说王继仁区区太原军,要和朝廷大军相比,定不会是对手,但是十万人打一万人算什么本事?还徒费粮草。
赵清漪也不想浪费时间,就在这种变相的“党委会”上提出她的明确主张。
“殿下,各位同僚,我认为返回太原城扭转乾坤还是要七分政治、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是手段,三分军事是基本。
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大周正值盛世,国运昌隆,要论谋逆,四海之内,难得人心。
便是王继仁、刘济棠之流,为权为钱黑了心肝,但是他们从前并无问鼎天下的打算、也没有这份谋略。首恶心志都不坚,底下又有多少人能铁心跟随?
所以,我军定要从内部瓦解,外部施压,否则便是他们没有造反的本事,我们强攻太原城,代价太大。”
李昭道:“倘若王继仁来求降谈条件呢?”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以王继仁那一万兵马要自立,真没有可能。
郭延锦目光一闪,如果他主动来降,这就省了很多事了,要说自己不受诱惑也是假的。
曹敬道:“殿下岂可与他们妥协?在河东如此翻天覆地一场,岂能最后敷衍了事?”
赵清漪抚掌道:“曹大人所言不错!殿下,咱们怕被他们所挟持而逃出太原城,此事多少人知道,咱们若是与王继仁私自苟媾,河东百官、百姓如何看待殿下?殿下此行所作所为、兴师动众,岂不沦为是非不明、莫明其妙?殿下威信何在?革命……各人有各命,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没有那么多你好我好大家好,没有那么多温情脉脉,处处鸟语花香!如王继仁、刘济棠必须死,河东吏治如此、欺君大罪、为祸百姓,必须有人为此埋单!况且刘济棠和王继仁并不冤枉,殿下以正义之师,携王道之大杀他们,整肃河东吏治,还百姓以青天、以朝廷和圣上之威镇慑百官。此关系百姓百官人心、社稷之基、大周之气运,我等岂可贪小利而失大义?”
想要大干一场,总要有明确的意识形态,要是弄得根后世的青日党一样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革命纲领或者模糊处理,那一伙人凑在一块儿朝令夕改、各执一词、内斗不休的能干什么?
郭延锦漆目精芒一闪,抚掌道:“然也!此时若前后不一、是非不明,孤一旦回京,只怕是要大大不妙了!况且孤来一场,如何也要给河东百姓一个交代!”
第460章 翻云覆雨
太原古属冀州,乃是传统华夏九州之首。太原城“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三山一水,有“锦绣”之美誉。
但是现在,太子突然离开太原城,原河东布政使刘济棠“随驾”,太原府大大小小文官失去了主芯骨,只怕东窗事发,身家性命毁于一旦,终日惶惶。
还有更糟的,王继仁率军接管了太原城,严格控制城中进出,弄得城中平民百姓也是没有安生日子,好在大部分城外的难民也因为天气放晴回乡耕种去了。
原来的太原军中的陪戎校尉赵朗虽然也受过刘宁的提拔,可是刘宁已死。王继仁私自调军,欲行不轨,忠义难两全,太子殿下乃是明主,这个机会赵朗自然也要把握。
他向太子吐露太原军的内情,所知无有不说的,此时依照赵季青大人的计策,他带着几个探子返回曲阳,深入敌后的。
他的目标是偷偷见到太原军中策反几位将军的,本朝节度使不是地方政务长官,只有统兵权,实职一般为从二品到从三品之间。如果所率部众多,又是精锐,官位会高一些,如果部众少,战力弱,官位会低一些。但是武将实职虽然是地位低于文官,但是他们有战功会得到封赏,会有荣誉爵位。
赵朗饶过太原城,带着几人翻山越岭、过悬崖峭壁才到了曲阳,他们本就是太原军的人,在曲阳也是地头蛇。潜伏打听了半日,知道太原军大部队开进了太原城固守。
赵朗识得太原军中的昭武校尉范隆的小舅子徐安,两人交情颇深,徐安正是住在曲阳,他是曲阳的一个小地主。赵朗派了李小虎摸到徐安的家送了一封信,徐安不禁大惊。
此时太原城风声鹤唳,有政治敏感性的人都知道只怕大事不妙,至少王将军是棋差一招,骑虎难下了。
徐安与范隆的姻亲关系,他当然怕范隆遭殃,自己也受连累。此时收到赵朗的信,说及关碍身家性命之事商议,他就乔装出来,到了曲阳县外的一片林子里与他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