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萝为枝
他白手起家,八面玲珑,连市长都对他敬畏有加。
往往摸爬滚打起来的男人,才是世上最锋锐的剑。
后来的驰厌黑黢黢的眼很少有看她的时候,可每次他的注视,都让姜穗一阵不自在,以至于她从不愿探究他的过去和性格。
可没想到时光猝不及防倒退回了九七年,他的境况竟然这样糟糕。
雷声一阵接一阵,夏天雨水最充沛,不远处家长打了伞来接自家孩子。孩子们一个个被领走,姜穗怔了怔,眸中多了一丝期盼的亮光。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的憨厚男人穿着雨靴跑出来了。
“穗穗!”他焦急地跑过来。
姜穗眼中染上泪意,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健康的爸爸了呀!
姜水生手上还沾着面粉,一看女儿的狼狈,连忙道:“额头怎么了,穗穗痛不痛,爸爸看看。”
他抱起来姜穗,姜穗抱住父亲脖子,泪水努力咽了回去。
她如此感激时间倒退!
江水生还没有得肝硬化,她终于来得及拯救他。
姜水生笨拙地说:“穗穗莫哭,爸爸带你去看医生。”
姜穗哽咽道:“不看医生,我没事,爸爸,我们回家吧。”
“好好,回家。”
姜水生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女儿回家。
姜穗没有提出下来走路。
她四肢的敏感疼痛,这是她九岁的身体,稚弱不协调,走路都容易左脚绊右脚摔倒,所以身上常年带着伤,一张小脸鼻青脸肿。
激素失调这病后来才会好。
大雨路上湿滑,如果姜穗自己回家,还没到家门口就摔晕了。
她被姜水生抱着,父女俩路过郑春的杂货铺时,听见了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
姜穗抬眸看过去,少年单薄的身影在夏日黄昏的暴雨中看不真切。
他像一支高瘦的老竹,沉寂无声,似乎能吞咽世上一切欺辱。
姜穗趴在父亲肩上,遥遥听见郑春粗鄙的骂声。
她感受着掌心的刺痛,怔怔出神。
她印象中只有他风光冷傲的模样,可原来这个后来坏脾气的大人物,命运最先教会他的人生百态,原来是残忍和孤独。
第2章 下跪
姜水生抱着姜穗匆匆回到家,赶紧关上没来得及关的窗户。
姜穗坐在板凳上,闻到了空气中清浅的药香。她小时候住的这个大院儿在R市老城,大院很热闹,住了许多户人家,俨然是一个小天地。
姜水生做药草收购生意,后院堆了不少药材。九七年,每一斤药材倒卖掉能赚一两毛钱,姜穗的童年便是在草药清香中度过。
她是早产的孩子,妈妈生下她就死了。姜水生怜爱她,纵然赚钱再辛苦,也依然坚持把所有钱拿来给姜穗治疗肢体不协调的疾病。
屋外大雨敲打着大院瓦片,姜水生看着女儿青紫的小脸,心中难受极了。姜穗小时候粉嫩可爱,如果不是生了病,应该也是最好看的孩子,哪里会天天受伤?
姜穗看得分明,轻声说:“爸爸,我以后会好的。”
她说的是实话,姜水生却只当女儿懂事安慰自己,他连忙点头:“穗穗说的对,一定会好。”
父女俩吃完饭,姜水生整理药材去了。下雨他第一反应就是先接女儿回家,而才收购的半夏还堆积着在屋檐下,他怕它们发芽。
姜穗睡在自己小床上。
夜里风声夹杂着雨声,她心跳剧烈,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怕这是一场梦,梦醒过来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
雨从窗户飘进来,洒在她仰起来的小脸上,刺得伤口有些痛。
姜穗捂住脸颊,终于没忍住哽咽大哭,回来真好,真是太好了!那时候她多怕一睁眼,为她奉献一辈子的父亲就痛苦地死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回来真好,真是太好了。
她现在九岁,恰好是1997年夏天七月份,小姜穗在阳光小学读四年级,现在学校还在放暑假。父亲年轻力壮,没有被医院宣布肝硬化晚期,什么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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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天气多变,昨晚还是狂风骤雨,天一亮便放晴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洒在姜穗身上,她猛地坐起来。姜穗连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手和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小房间,还好,不是做梦。
她不放心,下了床去照镜子。
一面带着裂痕的圆镜里映出她这年的模样,一张瓜子脸惨不忍睹,到处是摔伤,只有一双水汪汪的桃花儿眼能窥探出些许长大后的美丽模样。
她一张小脸这样折腾,以后也没能毁容,真是神奇。
姜穗推开窗,雨后空气带着泥土的细微腥气。
她心里装了时光倒退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因此起得特别早。
姜水生推着自行车正要出门,见女儿打开房门,他一边蹬上脚踏车,一面说:“穗穗,今天爸爸出门去收半夏,我拜托了陈阿姨照顾你,你先吃桌子上的稀饭和鸡蛋,她一会儿会过来接你。”
姜穗点点头:“我知道了,爸爸再见。”
姜水生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老旧的单杠自行车叮铃响,绕过小巷,屋檐下红灯笼被风刮得摇摆,姜水生一个转弯背影便消失了。
姜穗同手同脚走回桌子前,这是她出生以来的缺陷,思维比同龄小孩子缓慢一点点,行为远远跟不上大脑的命令,所以平地也能摔。
桌上果然有一个鸡蛋和一碗稀饭。
姜穗拿着小勺子,一口口慢慢吃。
她看着鸡蛋,叹了口气,家里最穷这些年,姜水生都没少了她的鸡蛋和水果。盼着她能健康成长。
她人小动作慢,以至于陈彩琼走进来的时候,她还在秀秀气气咬鸡蛋。
陈彩琼眸光闪了闪,哟,每天早上都见这孩子吃鸡蛋,她觉得姜家家境还是不错的。
姜穗小脑袋抬起来,她顿了顿,愣了半晌才喊:“陈阿姨。”九岁时小奶音软绵绵的,小猫一样。
陈彩琼笑眯眯地点头,一双小眼睛几乎快挤得不见。
“穗穗啊,你慢慢吃,吃完阿姨带你过去玩。”
姜穗埋下了头。
她昨晚只想着爸爸的病,现在看见陈彩琼,才觉得许多事情都大有可为。比如陈彩琼,这个她曾经的继母。
陈彩琼今年31岁,和姜水生同龄。脸蛋圆,身材肥胖,她一直没有嫁出去,后来给姜穗做了继母。
姜穗知道原因,自己经常摔得鼻青脸肿,姜水生不管刮风下雨都得出去收购药草,家里需要一个能照顾她的女人。
陈彩琼经常帮忙照顾姜穗,所以最后姜水生娶了陈彩琼。
可是婚后的陈彩琼好吃、刻薄,父亲查出肝硬化那年,她立刻吵着要离婚,老实厚道的姜水生自然选择了放她离开。
小姜穗最初以为陈阿姨愿意照看自己是个好人,她乖巧懂事,生怕叨扰了陈阿姨。
可是后来才偶然听到,原来姜水生每个月都给了陈彩琼不小一笔钱。
这个女人没有为家带来幸福,反而使父亲的肩上担子更加沉重辛苦。
这次姜穗不会再让她成为自己后妈了。
姜穗把饭吃完,陈彩琼牵着她去了自己家早餐店。1997年的清晨,阳光丝丝缕缕,纤柔动人,空气中飘散着松软馒头的香气,高大的乔木翠绿青葱。
陈彩琼的早餐卖得差不多了,她坐在店里纳鞋底。
她知道小姜穗乖巧,根本不用她照顾,往往坐在那里就能乖乖的,还会笨拙地帮她穿线。
姜穗抬眼看向大院。
温和的夏日清晨,老邻居张叔叔他们走过来。
张叔叔摇了摇头:“那家新来的也太虐待孩子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的老婆接话:“可不是嘛,不给她外甥读书,还弄去给郑春打下手。郑春是什么人大院儿里谁不知道?现在为了几个碗,那男娃娃也遭罪遭够了。”
姜穗怔了怔。
纳鞋底的陈彩琼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连忙问:“老张啊,你们在说什么?”
张志强指了指北面,回答她:“在说赵家那个男娃子,他昨天运货打碎了郑春的碗,郑春今天让他舅妈赔钱。赵家那婆娘哪里肯,逼着他给人家下跪道歉。”
姜穗忍不住往大院北面看过去。
下跪道歉……
他可是驰厌啊,未来那个无人敢招惹的男人。
以前驰厌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名字,可是竟然在此刻鲜明起来。
陈彩琼咂舌:“哦哟,那打烂了碗是该认错嘛。”
张志强一听这话气的不轻,懒得和陈彩琼说,见妻子还想和陈彩琼理论,他连忙拉着妻子走了:“算了算了,你和她争什么。”
陈彩琼放下鞋底,本来想冲那两夫妻“呸”一声,一见身边还坐了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女娃,讪讪收回了动作。
她还想当人家后妈呢,陈彩琼想去看“热闹”,于是她问道:“穗穗,你想不想去看看?”
以前姜穗会摇头,爸爸不希望她乱跑,怕她摔。
可是现在姜穗点了点头:“去。”
陈彩琼牵着她,嫌她走得慢,又把人抱起来。九岁的团子小小一只,看着瘦,倒是全身软绵绵的。
姜穗不太自在,但她现在的情况只能忍下来。
还没靠近郑春的杂货铺,远远就看见了围了一群人。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女人尖锐的声音传来:“郑春,你心别太黑,反正驰厌下跪道歉了。你要钱没有,要人就把他拿去,他一天的工钱八块钱,让他给你搬货还。前几天的工钱你得给我!”
郑春也不是善茬:“老子去你的,你还想要钱,信不信打死你这臭娘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