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列无暇
这些嫁妆,莫桂花家里是怎么也拿不出来的。
当初就是金秀让媒人去说,秦达前头的女人嫁妆好,只要莫桂花家肯,什么嫁妆都不要,莫桂花家才肯把莫桂花这个黄花大闺女嫁了过来。
可想而知莫桂花有多么舍不得这些个嫁妆。
那秦达和莫桂花,就开始每天给秦月珍吃粥汤,再加上隔壁秦阿南娘时不时的塞点东西给秦月珍,小小的秦月珍顽强的活了下来。
除此以为,她几乎不记得舅舅是个怎样的人,陌生的很。
所以,这会儿秦阿南提起这么个事,秦凝不置可否的摆摆手:
“别说这些了。姆妈,吃饭了。我都不认识啥舅舅,谁管她去找谁。而且我不是你亲生的吗?你,有舅爷么?”
秦阿南歪着头想了想,一拍大腿:
“哎呀!对对对!你是我们家的啊!就算她真的找啥娘舅,也不关你项家娘舅项大元的事啊!”
秦阿南对秦凝的娘舅项大元倒是有点印象的,但秦凝用那句“我不是你亲生的吗”来怼她,她心里是十分欢喜的。
对,女儿就是她家的了,秦达家女儿都是不理睬了,何况啥项家的舅舅!
秦家母女俩个只管吃饭。
吃到一半,秦阿南看看秦凝的脸色,说:
“哎,囡,其实,要是你和屹峰定下来……咳咳咳,那我们就也不用回绝人家了嘛,你看,你现在大了嘛,你又这么漂亮,这十里八村的小青年,还不是个个盯着你?
今后这种事情肯定多的是。我们也不好太骄傲的,要是太骄傲,人家也要说我们的嘛。要是你和屹峰早点定下来,三麻娘子她们出去小喇叭一广播,那么十里八村大家都知道你有主了嘛。你说是不是?”
秦凝端着饭碗看看她。
秦阿南现在头发已经全黑了,虽然最近因为地里忙,她一天出工回来,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但这会儿就着煤油灯里看,她的头上脸上都蒙着一层柔和朦胧的光;
她的眼里,是为了撮合秦凝和成屹峰而兴奋的神采;
她的脸上,是对未来可期美好生活的向往笑意;
这一切,都使她看起来年轻快乐的很。
秦凝不忍心用激烈的语言刺激她,只用眼角撇了撇她,嗔怪的说:
“姆妈,不是。人家小青年要盯牢我,那是人家的事,人家要议论,也是人家的事,我干嘛要为了人家的事,和成屹峰定下来啊?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要嫁人!男人有什么好呢?真是的!我一个人可以抵十个八个男的好不好?我真的不明白,女人为什么非要嫁人呢?啊,你给我说说,为什么女人非要嫁人?”
“哎!男人怎么不好呢?哎,这个男人,他……”
秦阿南把饭碗都放下了,试图说服女儿,可她起了话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却又默默的端起了碗。
第223章 灯下话凄凉,门口叙哀伤
秦凝见秦阿南端了碗,还以为她不说了。
却见秦阿南吃了几口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
“唉!怎么说呢,一个家里,总要有个男人的,鸡鸭都要找对象配对呢,何况是人。你一个人再能干,也总要有个人来陪你、可惜你、知疼知热的对你,那么日子才叫日子啊。
我知道你能干,不比我,我年轻的时候就死了男人,一辈子都是这么独来独往的,要不是你来了我身边,我这日子过的多么凄凉!
唉,你死去的爷,虽说身体不好,寿元不长,性子倒也好的,当初,也知道和我说说笑笑的,所以就算我结了婚一年就在床前服侍他,我也没抱怨过。
要说你死去的爷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招赘了进来一年就生病,用了我们家好些钱,还害我被人笑话很多年,还害我这辈子守寡,可我心里,却也不记恨他,那一年,我过的很开心。
后来他去了,没多久,我爹娘也去了,世道又乱,我吃了好些苦,可这人也是奇怪的,日子一日一日的过,我这心里,渐渐的不记得那些苦,倒一直记得你死去的爷,和我说说笑笑的样子。”
煤油灯下,秦阿南的脸上一片进入回忆的惆怅,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她的嘴角还弯了弯,使她的面容看起来年轻了好多。
秦凝第一次听她诉说这些事,很认真的听着,饭也没有吃。
秦阿南的笑容维持了好一会儿,忽然两只眼睛转向秦凝,说:
“所以,囡,你要说男人有什么好,我也说不上来的,但我还是觉得,要是有个人陪你说说笑笑的过日子,那你今后多么开心呀!
囡,你现在还小,说说不结婚不嫁人没有关系,但要是一直这么说,人家议论的就多了,我知道你能干,不在乎别人说,但是咱们乡下地方,说的人多了,好的也给她们说坏了!
我可不能让人把你说坏了!我看来看去,这周围的小青年,都比不上屹峰!屹峰长得高高大大的,脸也好看,多么配你!
今后婚事什么的都好说,不用担心婆家到底怎么样,叔伯兄弟怎么样,小姑子怎么样,真真的天天……天啥个合!囡,你就同意吧,啊?”
秦凝刚还跟着秦阿南,沉浸在她回忆往事的惆怅里呢,忽然的被她拉出来又说成屹峰的事,真是无语的很。
秦凝摇了摇头:
“姆妈!你不要再一厢情愿了,先不说我不想结婚呢,就是成屹峰那边,他也是瞎闹!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哼,他跟舅公都说了,肯定跟你也说了一堆废话,但他敢对他娘说吗?阿山阿姨写信来,有提过这回事吗?没有吧?为什么?因为阿山阿姨肯定不同意的!
阿山阿姨现在不说你领养我,也是勉强的,她心里,不定怎么想我呢!我也不在乎她们家,真的不在乎,我真的不喜欢结婚这回事。
好了,姆妈,真的不要再提了,我真的还小,今后再有人来说,我自己来回绝,你不要再和人吹那么大的牛皮了,依我看,你这么吹牛皮才不好呢,人家才会出去说我们呢!”
秦凝生气了,饭也不吃了,搁了碗,说:
“姆妈,我吃不下了,这些剩饭明天给鸡吃吧。我,回房了。”
“哎,哎,囡,囡,你别生气呀!哎!唉……!”
秦凝从到了秦阿南家,第一次,和秦阿南闹了个不愉快,脚步重重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听见秦阿南在她身后叹了一大声,便没动静了。
可过了有半个小时,秦凝在房里正整理衣物呢,就听见房门上有轻微的动静,还有秦阿南极小心翼翼的喊声:
“囡,囡,睡了没有啊?囡,乖囡?”
那声音里,担忧有之,忐忑有之,心疼有之,总之秦凝听着就不忍心怪她了,走去开了门。
就见秦阿南手里端着一碗面,面上摆了个金黄的荷包蛋,荷包蛋在秦凝房里油灯火的晃动下,还能看见油光。
秦阿南女士自己不舍得放油炒菜,却可舍得煮给女儿的东西里放油了。
秦阿南笑着,如一个讨糖吃的孩子:
“囡,鸡蛋面!好了,不生气了啊,就算生气也要吃饱饭的嘛,你看姆妈给你煮好了,吃一点,啊?”
秦凝叹了口气,端了碗,径自先走回了灶间。
秦阿南在屁股后头跟着,一个劲儿的说:“哎,你吃啊,就在房间里吃也行啊。你怎么了,不想吃吗?”
秦凝走去灶上,拿了一个干净碗,把面一分为二,荷包蛋也一分为二,她把其中一个碗塞给秦阿南:“吃吧,一人一半。”
两个人重新又坐下来吃面,这次,秦阿南识相的没再出声,只时不时的看看女儿。
等秦凝吃完了,她也快速吃完了,才说:“囡,你,是不是因为你阿山阿姨,才不喜欢屹峰啊?”
秦凝撇她一眼,秦阿南赶紧说:“哦,我不说了,不说了。唉!”
秦凝又不舍得她了,想了想,好言好语的说:
“姆妈,这件事,咱们先不提了。阿山阿姨十年没回了,成屹峰十年才回了一次,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我们以后再说吧。
要不然我们本来过的开开心心的,为了这个事,倒让我们俩还不高兴,干嘛呢?你说是不是?
你看,我才十六,成屹峰得……二十一了吧?你不以前也说了吗,阿山阿姨一直说成屹峰屁股后面跟一群小姑娘呢,谁知道他过段时间写信来说,要结婚了,请你去喝喜酒呢!这事以后再说吧,啊?”
秦凝的打算是,一晃,成屹峰来过这里都一年了。
这一年,秦凝压根就没理过他,他虽然有信来,可秦凝都没回过信。
小距离产生的是美,大距离产生的是隔阂,这年月车马慢,异地恋是很辛苦的,只要她不理成屹峰,成屹峰的热情,渐渐也就消退了。
至少最近一段时间,成屹峰没再来信了,说不定就此他冷淡下来了呢?那她又何必和秦阿南为了这个事情杠着,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呢?
时间,是世上最大的力量,能改变一切。
她相信。
秦阿南皱着眉头看着她一会儿,叹道:
“唉!屹峰这小子也真是!这一年也不知道给你写写信,寄点东西给你,咳咳咳,我的意思是,男孩子总要讨好讨好女孩子,才能把人家……咳咳咳,娶回去嘛,要不怎么叫讨老婆呢!
唉,好吧,那我先不说了,看看他今年回不回来再说,哎哟这个小囡,看着长的是聪明面孔,怎么这么不会讨好小细娘呢?”
秦阿南一个劲的叹息着,秦凝想着空间里的百多封信,有点心虚,站起来说:
“姆妈,早点睡吧啊,你这几天出工多么辛苦,快睡吧。”
她匆忙回了房。
母女两个睡下,一夜无话。
秦凝第二天早饭都没吃,一起来就找个借口去上班了,省得秦阿南再在饭桌上唠叨。
可是,下班回来的时候,秦凝自行车骑到家门口,却见家门口蹲着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方面盘,一张脸黝黑,眼睛眯缝着看停下自行车的秦凝,很深沉,头发都有些花白了,看起来很老相,也苦相。
他上身的土布夹袄洗的发白,下身的黑裤子也洗的发白,还用草绳帮了裤脚,脚上一双布鞋露出两只大脚趾,就这么的,蹲在秦凝家门口。
秦凝和这个中年男人隔着四五米相互看,不出声,但她认出他是谁了。
中年男人也慢慢站了起来。
他深沉的目光从上往下、从下往上再看一遍秦凝,小声问:“你,是小珍吧?长这么高了啊!”
秦凝的长睫毛扇了扇,摇头:“不,我叫秦凝。”
“小珍,我是你舅舅,项家舅舅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中年人像没听见秦凝的话似的,只管喊她名字,眼睛又苦恼的眯缝了一些,身子前倾着。
秦凝依然摇头:“我没有舅舅。你认错人了。让一让,这是我家,我要开门了。”
秦凝大力推开门,木门发出“嘭”的一声。
她把自行车推过去,项家舅舅项大元,只好身子偏了偏,把门口让开一些。
眼看着秦凝的自行车剩个车屁股,就要消失在门里了,他叹气:
“唉,好。你过得好,就行了。我也放心了。小珍,那我走了,你……你好好在这家过日子吧。”
他转身走,秦凝在门里转身看他,他的背有些弯,洗的发白的黑色裤子后面,用土布补了一茬又一茬,像一截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