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陈有福都顾不上自家的事,墙头倒了他让他媳妇修,他媳妇哭成了泪人儿:“你就顾着忙生产大队的事,你也不顾顾家里?你怎么不数数家里的粮食够吃多久?你知道别人都上山打野菜去了,你怎么不动弹?”
陈有福跺跺脚,叹口气,一狠心,骑着自行车去公社里了。
发生了这种大灾,他没心思顾家里了。
一出村,外面都是水,路边沟渠里的水蔓延到路上,路泥泞不说,那水能淹没半截子自行车车胎,陈有福咬着牙,死命地往公社里骑,一路上还摔了两次。
等他满身湿漉漉地带着泥出现在公社里的时候,发现公社里的干部一个个忙得团团转。
他扒住人家:“我们生产大队遭灾了,庄稼全都毁了,社员这日子没法过了。”
公社里的干部:“有福,你们公社死人了吗?”
陈有福懵,摇头。
公社里的干部:“你们公社存在大面积房屋倒塌现象吗?”
陈有福点头,之后忙摇头。
有倒塌,已经修好了。
公社里的干部:“你们存在积水导致孩子丢失牲畜飘走吗?”
陈有福想想,摇头。
公社里的干部:“那你说啥??这里事多着。”
说完,人家直接忙自己的了。
但是那样子,明摆着说,你们生产大队没事,你们挺好的,哪凉快搁哪儿呆着去吧。
陈有福再想逮人,死活逮不住了,都没人搭理他。
陈有福抠着裤腿上的泥巴,蹲在墙根底下抽烟,啪嗒啪嗒地抽,抽完了三根八分钱的烟,终于站起来,鼓起勇气重新去找人家干部:“咱出了这么大的事,上面得有救济粮吧?”
干部:“应该有。”
陈有福眼前一亮。
干部:“不过救济粮是有限的,肯定是优先供给受灾最严重的灾区!”
陈有福想说我们严重啊,但是话没出口,他就想起来人家干部之前的三连问。
他耷拉下了脑袋。
这一刻,他明白了,只能靠自己挺过这一关了。
公家的粮食肯定会放出来救人,但是只会投放向受灾最严重的。
论起受灾严重程度,他们轮不上号啊!
第97章 弄粮食
回去后, 陈有福成了泥人。
社员们知道他去公社里了,一个个满怀期待, 见到他就问。
“有福,人家到底啥情况?”
“给咱救济粮不?”
陈有福红着眼睛, 没说话,他把全生产大队的人召集到了东头打麦场, 开始举着大喇叭大喊了:“社员们, 现在正是最危急的时候, 我们要把劳动生产的战鼓敲得更响, 我们要向我们最大的敌人反动派发起攻击,我们要向饥饿宣战!”
他吼得嗓子都冒烟了, 然而麦场的社员们一脸木讷。
陈有福额头的青筋都凸出来了:“你们的声音在哪里?”
王富贵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他媳妇说家里粮食可能不够吃,得省点, 只让他喝半碗粥, 他饿啊, 于是他蔫蔫地说:“怎么向饥饿宣战啊?”
而老光棍陈有粮想哭, 因为他现在没多少粮, 陈粮食也不多了, 他只能叹了口气:“向饥饿宣战, 得先吃饱肚子, 我就是饿啊, 这怎么宣战?”
陈有福:“……”
旁边的胡奶奶呵呵笑了:“有福啊,咱们要敲起劳动生产的战鼓, 这我们都同意,没意见,要向反动派发起攻击,咱更举双手赞成,可咱咋向饥饿宣战啊?吃饱肚子,不就没饥饿了,还用咱宣战啊?”
陈有福:“…………”
突然觉得当一个生产大队长好难,当一个没有救济粮分的生产大队长更难。
这日子咋过?
他深吸一口气:“粮食,大家省着点吃,眼下咱们的目标是赶紧把庄稼地里清理干净,重新种一茬,咱就种高粱种棒子,很快有收成,到时候就能补上粮食了。”
他这一说,大家都心凉了:“这意思是没救济粮给咱了?”
本来都盼着救济粮的,没有救济粮,这马上就要上顿不接下顿了,毕竟掐指头算算,一茬棒子长出来也得几个月,这几个月怎么办?喝凉水管饱吗?
陈有福一听这话,突然就蔫了。
他还喊啥口号啊,他家的陈粮能吃多久还是个问题!
他还是省省力气免得消费肚子里才吃下去的那点窝窝头吧!
陈有福这么一泄气,满生产大队的人顿时都泄气了。
他们明白陈有福的意思了,救济粮是不会有的,必须自己想办法熬过这几个月。
绝望的气息笼罩着平溪生产大队所有的社员,人们有气无力地回到家,开始和家里人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陈有福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开始找几个干部制定接下来的耕种计划,怎么着日子也得过,新一茬的庄稼得尽快种下去。
而在陈有福的带领下,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在经历过不知所措,茫然,绝望后,终于慢慢地打起精神来。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的,现在不赶紧种下一茬,那过几个月也没啥盼头。
先把那些积水给排干净了,又把地里拾掇干净,再把庄稼种下去,只盼着老天爷能赏口饭吃,秋天晚来一些,冬天暖和一些,好歹让庄稼长出来,好歹能收点东西。
庄稼总算种下去后,大家的忙碌告一段落,于是一群人就开始寻摸着怎么弄吃的了。
听说刘招娣家可是遭了罪,家里都快断了顿,饿得受不了,最后拉着自己三个女儿去苗秀菊那里跪求,两个小女儿还好说,宝妮是坚决不去。
她说自己娘做出来丢人现眼的事,她不愿意跟着受连累,她宁愿饿死也不去,她去山里啃树皮也要自己活下去。
为了这个没少闹腾,最后顾卫军和刘招娣跑去跪在苗秀菊跟前,求苗秀菊给条活路,苗秀菊叹了口气,把其它几个儿子叫过去,商量了下。
大家伙都给顾老三家匀一点粮食,但是以后要加倍还的,还要给钱,还要给粮票。
条件很苛刻,苛刻到几乎就是周扒皮,顾卫军倒吸一口凉气,刘招娣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咋啦?你还想白吃?”苗秀菊看着他们两口子那样子,诧异地反问。
“没,没有……”
“这个价格,这个条件,你去外面也不一定能找到粮食,粮食是用来救命的,你花再多钱,开出再好条件,也找不到,要不你去试试?”
苗秀菊上下嘴皮子一翻,说得挺轻巧。
顾卫军咬牙,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他娘这脾气,他知道。
他娘这是生气,这是恼火他之前放任媳妇这么作,所以这是让他们吃个教训。
顾卫军低下了头:“娘,你说的是,你开的那些条件,我们都认了!”
刘招娣瞪大眼睛,心疼得要死:“你认了?那些条件你都认?这是割人肉呢!”
顾卫军听到媳妇这么说,一下子恼火了,突然梗着脖子大吼:“不然呢,不然你想怎么着?你去给我弄粮食来!你去出五倍的价格,给我弄粮食来!”
刘招娣顿时没音了。
别说出五倍,这节骨眼上,就是出十倍,也是白搭啊!
刘招娣心疼得肝儿都在颤,不过想想粮食,想想饿着的肚子,她哭着点头:“娘,我们愿意,我们愿意……”
顾卫军和刘招娣总算从苗秀菊那里拿到了粮食,但是条件太苛刻了,苛刻到几乎是让人想死,也许以后的六七年,他们都得为了还苗秀菊粮食粮票和钱而省吃俭用。
刘招娣大受打击,回去后看着自己那的确良衣裳,恨得啪啪啪打自己耳刮子。
她后来和娘家说了这件事,娘家忍不住气恼,说你这婆婆太狠心了,哪有趁火打劫对着自己儿子媳妇下手的。
刘招娣想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她回来后就和邻居絮叨这个:“开吃这条件,我婆婆才肯给我们粮食,诶,我也是命苦。”
谁知道邻居一听:“你婆婆可真好哪!真是好人哪!”
刘招娣:“啊??”
邻居:“这是救命的粮食,有人愿意卖给你借给你,那真是好人,这也就是亲娘,不然你把命放那里,人家都把着粮食不卖呢!”
刘招娣:“???”
邻居:“你还不知道?听说县里粮站都没粮食了,有人直接拿着一叠钞票粮票要买粮食,愣是买不到!”
在这种世道,粮食那就是命,钱都不算啥了。
刘招娣:“……原来我婆婆对我这么好啊……”
邻居心里暗地鄙薄,傻媳妇,你婆婆可真不容易!
——
因为这次大暴雨的事,公社里的小学升初中入学考试就推迟到了八月份,这就给了福宝等几个孩子足够的时间去复习。
其实对于福宝来说,她倒是并不着急复习这个,她的基础知识掌握得牢固,以优异的名次考上初中是没问题的。
至于说第一不第一的……
之前福宝也许还在意第一名,但是现在,经历了这场暴风雨,看着这群平时熟悉的社员脸上那种绝望茫然的表情,她对于成绩什么的突然淡然了。
她才十二岁,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小姑娘。
但她又是不普通的,天生拥有一些能够预知未来的能力,这种能力她无法掌控,只是偶尔会出现。
既然生来并不普通,为什么她没有办法去改变周围人的生活,为什么没有办法让那些熟悉的人脸上不再茫然不再痛苦不再绝望?
这个问题埋入了福宝的心里,让她有时候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在她亲眼目睹这一切出现之前,所谓的饥荒挨饿只是一个想法,她觉得自己不是海力布,没有拯救一个生产大队社员的能力,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我能力有限,我做不到。
但是现在,当她看到陈有福为了救济粮的事放下家里所有的一切往公社里跑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狭隘了。
也太过安逸和自我。
为什么不可以做更多的尝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