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里人家
张菁华一直从张家院子所在的西边, 慢慢踱步大村头的大柳树, 再从南边转回来。张菁华想到自己一路上所见所闻, 顿时生出一股荒谬感来。
这么祥和的一幕, 若是真的饥荒来临, 又该多么可怕啊。
村里的人们, 再也不会这样欢声笑语的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再也不会期待着来年的好收成。尽管现在很是艰难,但是大家都还是愿意相信, 眼前的难关只是一时的,只要撑过难捱的今年,只要下上两场雨, 来年春天野菜长起来了就能撑过去,足以等到来年收获的日子。
但却从没人想过,也可能是没人敢想,若是一直不下雨呢?倒是定然是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回到家中,张菁华前所未有的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所背负的责任和使命,她必须得让大家相信她对于灾荒的“预言”是真实的。是的,张菁华已经打定主意将这个她贸然的猜测转变为“预言”,只有这样,才会有人愿意相信。
定下心来,张菁华打算尽快开始行动,否则真等到粮食被村人卖出去了就迟了,一年的粮食不卖不是太大的问题,真到了有钱无处买粮才是惨呢。
只是,其间的困难仍是真实存在的。
先不提其他人,单是说服自己那对老实巴交的父母就让她绞尽脑汁,最后无法的她也只能选择以毒攻毒,用父母一直深信不疑的谣言来说服他们。
既然父母能相信她是那道士口中的有福之人,在遇到大灾荒之前,有所预警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虽然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蒙骗不过去,但张菁华还是决定试一试父母看行不行。
精心选择了一天夜里,张菁华装作如往常一般正常上床睡觉,实则眼睛都没敢闭上,全是为了晚上大半夜里上演一出好戏。
于是,这天的张家院子里,在半夜爆发出了一阵尖叫声,叫人一听就知道是哪家孩子做了噩梦。这事本也不稀奇,噩梦谁家小孩没做过,稀疏平常。稀奇的是这叫声也太凄厉了。
“这得是多可怕的噩梦啊!”
“不知道是哪家?大半夜的不消停。”
大柳村被这声音惊起的起码有大半个村子,可偏偏又不好抱怨什么,只迷糊间互相嘀咕了几句也就再次倒头睡去,明天还得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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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家都轻轻巧巧过去了,作为事发地的张家可就太平不了了。
一家老小都被惊醒,怔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家人发出旳声音。
互相摸索着,就来到了闺女/妹妹张菁华的屋子,在门外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其不间断的抽泣声,在漆黑寒冷的夜里更显得诡异和瘆的慌。
张母顿时心慌了,这女儿自小生来就不凡,自从懂事就再也没有怎么哭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男女有别,大晚上的,张父并几个兄弟也不好直接进去女儿家的闺房,只张母一个人看看情况如何。
张母这一进去,就看见女儿的身影蜷缩在床上,双手环膝,身子还隐隐发抖,心疼的情绪占了上头,张母赶忙过去抱住女儿,连声安慰:
“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不怕哈,不哭哈。”显然是把女儿当小孩子来哄了。
张菁华瞧见母亲的浓浓担忧,一霎那有那么一丝后悔,可想到若是真的饥荒可能带来的惨痛后果,只能逼自己狠下心肠。闭了闭眼,方才开口:“娘,好可怕啊,那么多人饿死了。”
大晚上的被惊醒,张母的心本就提着,一听见“死”字顿时就一惊,大晚上咋恁吓人,不由问起女儿梦到了什么。
待张菁华将自己虚构出来的梦境一一讲述出来,听着那惨状,张母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承受不住了。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觉得女儿的梦境未免太真实了点,怎么想怎么不妥当的张母,觉得还是需要告诉当家的他们。
遂帮着女儿把衣服穿好,搀扶着女儿往外面堂厅行去,双手触摸到女儿冰凉凉的身体,自己也不禁打了个颤。
“嘶,晚上还有点冷,多穿点”,于是又给女儿多披了件厚衣服。
在外面等候的周父他们,见到张菁华出来也有点诧异。开始只以为是一场简单的噩梦,张母进去安慰一下也就是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如此。
张母甚至难得的给厅里的油灯点着,也没让张菁华开口,待一家人坐下来后,又自己将刚才张菁华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周父听闻是女儿竟然梦到村子里发生了逃荒,第一反应是好笑,紧接着就是浑身一凉。
女儿梦里,一切都是那么符合村里的情况,而且梦里死去的那些人也是那么清晰,甚至连自己一家人的惨状也难以接受。若是真的梦境,哪里有这么清楚的。
张父开始自然是不相信,这也太荒谬了;可紧接着,张父不由得思考起了这件事,他一向对女儿的大富大贵命深信不疑,就是因此,他才更加觉得这个梦境可疑。这是否是上天给女儿的示警呢,因为女儿命不该绝。
他是相信女热的答复对命的,就是i如此,也才更加担心这个所谓的噩梦,是否回事
张父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自乱了阵脚,一时间就慌得不行。
只是妻儿都在身边,想到自己作为一个丈夫/父亲的胃炎,到底忍住了心中的惊惧。
尤其看着女儿那泛白的面部、通红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身子,一股责任感更是油然而发。做父亲的不就是顶天立地的嘛,有什么事解决不了也得他来撑着。
于是,假装强自镇定下来,语气平缓地安抚着妻儿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则在月色弥漫的院子里来回踱步,烦躁的不行,大半夜的来来回回思考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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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想起来的肯定是自家,因为家里三个小伙子都是能吃的,因此,这几年家里的粮食一直是不怎么卖的,就是这样粮食也有点紧张的、一般还要换点粗粮回来储存着,所以自家粮食一直好好呆在粮仓里。
可是其他人家就不一定了,有的经济条件确实不好的,收了粮后只能选择卖粮换钱过冬,等到春天粮食不多时候多拌点野菜也能撑过去,可是事情若真的如女儿梦境里梦到的一般发生,那这样的人家这日子就真过不下去了。
张父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汉子,哪里知道饥荒来了要怎么做,一夜没合眼的后果就是多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还是毫无头绪。
到底有自知之明,他不会处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得禀告给村族里长辈来定夺。
到时无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准备还是不准备、存粮还是卖粮,都得统一个说法才是,在张父的影响里,他们这里一个宗族、一个村子里向来都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前进的,这也是最明智的办法。
第二天,张父甚至都没有顾及家里其他人,简单抹了把脸,一等到天亮就急匆匆的出了门。不过张母她们因为昨夜里的闹腾,倒是睡的深沉,难得的睡了个懒觉,就连张菁华也一直没有醒来。
且说张父出了门后,想了想就径直往自家大伯家里去,他亲爹去的早,倒是大伯还在,辈分高也明事理,在族里也有几分说话的分量,所以张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家大伯。
也知道自己讲的这一切太过荒谬,张父一路上来来回回组织了好几次语言,才将整件事情理明白了。只是总觉头痛,这样的话,旁人说给自己听他也是绝不会相信的,既如此,又怎能让别人相信呢?或者,还是得叫女儿过来再详细讲一遍梦里发生的那些情景,说不得这样长辈们就相信了呢。
张父乱七八糟的想着,终于还是到了大伯家门前,门是掩上的,只是在门口能清楚听见院子里众人忙碌的声音,狠了狠心,张父上前推开门走着了进去。无论结果如何,他得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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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伯已经有五十高龄,平日里已不怎么下地劳作,但仍改不了农家人早起的习惯,这是已经在院子里候着早饭了。见着张父还是有点诧异,一般可没有这么早上门的呢。
心里知道他定是有事要说,张大伯爷也不再悠闲地吸嗒着烟,而是双手背在身后,领了张父进了正厅。一把老骨头闲在家里,也难得有正事找上门了。
张父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大伯,您不知道,昨晚上......”巴拉巴拉一通,大伯爷觉得不是自己没睡醒、就是大侄子没睡醒,大清早的说什么糊涂话。
张父也是真心急,自从昨天觉得饥荒的事可能是上天预警之后,就觉得自己的心火急火燎的、跟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难受的不得了,现在一口气全说出来,轻松了不少,也有心思慢慢将事情讲清楚了。
从女儿出生后被道士取名及命格之说,到女儿一直以来的早熟、再到昨晚突如其来的噩梦,张父一时也顾不得隐瞒,只竭力希望大伯父能够相信自己的话。
大伯爷也顾不得为侄子隐瞒侄孙女的神奇之处而生气,这比起所谓的饥荒只是小事情罢了。
他更多的将重心放在了所有的饥荒上,侄子连一直藏着的这点小心思都直接说出来了,总不能是为了匡他,如此郑重其事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大伯爷到底经历的事情多,即使事关全村乃至更多,可作为族里的老人,他更要慎重才是,总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之前村里也确实传下去过不要卖粮食,但那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谁也没有真的想到所谓的担心会成真。
大伯爷人这一急起来,连刚做好的早饭也顾不得迟了,连忙拽着侄子就要往他家里去,听听张菁华具体梦见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竹里:所谓的噩梦从头到尾就是假的。
第68章 开国皇帝的小皇后6
张家, 难得睡了个好觉的张菁华醒来后仍然不敢放松, 如果所料不错,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原因吗,自然就是她扯了一个大谎。
其实张菁华哪里做过什么所谓饥荒的噩梦呢。
一切都是她伪装出来的, 通红的眼睛是一夜没睡觉熬的、冰凉的身体是半夜穿着单衣没盖被子硬生生冻的、苍白的脸色则是她狠心偷偷的背着家人饿了自己两顿饿出来的, 这些面上的都还只是小事, 毕竟大晚上的天色暗,即使伪装粗糙了点, 这演戏也不容易被家人发现异常。
更大的难点在于如何描述噩梦的过程和细节, 张菁华可是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饥荒,在他们村这也是好几十年内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最多偶尔听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聊起过往时会说的那么一两句。
无奈只得靠着往日听过的那么一丝半点儿的传言、自己小心匹配现实情况的推测和想象了, 但似乎显然她编的很好, 效果也不错, 没看她一家人乍一听都相信了嘛。张菁华就是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编出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 只是谎言终究是谎言, 说多了的话哪怕她构想的再仔细,也总会有露馅的时候,所以, 后面要是再有谁来问,她都应该小心点才是。不过她估摸着,也不会多了。
要说没有担心是不可能的, 张菁华毕竟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这次又是这么大的事情,可她自身所拥有的责任感并不能放过她,因为后果是她及家人承担不起的。而且这个决定是她在仔细甄选过最合适的。不说一开始村里老人就有提醒过不要卖粮的事;就是真做准备,其实也没有人家能做什么,顶多就是不卖粮,再像周家那几个一样多储备点干粮。
周念夏以为自己顺利摆脱了包袱,却不知后面张菁华在后面也曾悄悄关注过自家的一举一动,他们那仓鼠版屯粮的行为倒是无意中加深了张菁华对这件事可信度的把握,人总不能把自己也骗进去。
洗漱后起身来到院子里,张菁华没惊动家里其他人、独自一人默默的坐在院子里,看着蔚蓝的天空和漂浮着几朵白云,心中暗暗思忖着,排练接下来的戏码。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表现的就如做了一个噩梦的小女孩,而绝非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亦或是别有居心的预测。
否则,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怕是她家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可不是她希望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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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伯爷家,见着大伯着急的样子,张父有点无奈,到底想着老爷子年纪大了,怕是不吃饭影响身体,还是劝着用了早饭再去。只说自家人因为昨夜的事情怕是都没有起身,还是稍晚一点去更为方便,大伯也只得作罢,老老实实坐下来吃早饭。
待自家亲大伯用过早饭,不用催,张父就急急地跟在大伯爷后面出了门,往自己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没出声,好在两家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张家。
张家门口,张大伯爷犹豫了片刻,还是对赵父说道:“待会儿你别开口、我来问。”为了什么不言而喻,大伯爷是想听听侄孙女一个人的说法。
张父应了,他也想看看这经过一夜,女儿的说法是否会有变化。到了这时,张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方面是相信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命格,另一方面却是对这种灾荒的天然恐惧,两种思想互相碰撞着,矛盾极了,当然,若是真能选择,张父宁愿那个道士的言语是胡诌骗人的。
两人进屋时,张家其他人也都已经醒过来了,张母在厨房里忙碌着,张菁华仍然在院子里呆着,小子们都在院子里嬉笑打闹着,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倒显得思虑重重走进来的张父两个人格外的不恰当。
然而这时候谁都没有心情顾及这些,张大伯爷也顾不得其他,自己熟门熟路的往正厅走去,眼神示意张父把张菁华带过来,不用多说,张菁华也知道大伯爷的意思,老老实实跟着进去。
接下来,张菁华做的就是再次重复一遍自己早已在心理排练了好几遍的台词,甚至讲到惊恐处,还做出害怕的样子,至于细节处,则刻意地模糊掉了。她大伯爷这一辈的老人可没有他爹这样容易忽悠,一不小心露了馅,那可就全完了。
说到底,张菁华还是抱着一部分侥幸心理的,认为事情不一定百分之百真实发生,所以描述起来也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咬牙死撑着说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丝毫没有提及对于梦中梦境是否会是未来的现实的揣测。
只是描述到这种程度,对张大伯爷来说也足够了,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小女孩的梦怎么也不会到这种地步,虽然张菁华言语间有些闪躲和模糊,可念及这种级别的噩梦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还是太可怕了,所以也能够理解张菁华的失态。
张大伯爷听完一切,也不知道自己是相信还是不信,可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早准备方为上策。
且不说张父两人如何想,张菁华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一关暂时过去了,作为张家的后辈,张大伯爷有义务也有责任在外人面前捂紧这个秘密、牢牢护住她,就是有什么要交代、要问询的也只会私底下过来,因为这种事绝对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谈。而且,后续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有她什么事情了。
因为,若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这个梦境,对外说时也绝对不会说是一个小女孩的梦境,因为知道不会有人相信这样的事情;而若是不相信也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就更加不会暴露张菁华在这背后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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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伯爷一旦打从心里觉得这件事可能是真的,不比刚才来前多少还按捺得住,整个人的焦急之态都显露在脸上了。
之前在家里时,因为觉得不怎么可信,他连亲儿子都没提前说一声,只想着先过来看看,别无缘无故的吓到那么多人。可现在多少有点相信,看来还是再回去三个人一起好好合计,到底怎么和村里说出这件事情,才能让人相信。没办法,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起因更是荒谬还不可对外人言,更得慎重着来。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但是张大伯爷、张父、张大堂这三个张家男人,凑在一起也还是一筹莫展、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来。最后还是决定,和村里三姓的族老们开一个会议。也不谈张菁华的什么梦境、什么预言,只说根据今年的天气、觉得来年形势不太好,起码得再次劝着村民们今年不要卖粮了,不论是真是假,这会子卖粮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不同于周边其他村落里大姓之间的互相之间的争斗,大柳村向来是一个平和的地方,三大姓之间互帮互助,不说亲如一家,起码也是和睦乡邻了,一向都是同气连枝的。这次一听说这件事情,不用多做思考,就都同意了,总归没坏处不是。
于是,大柳村的村民,在这不久就收到了各家族老、长辈们关于不要卖粮的嘱咐。说是担心旱灾饥荒,可是这都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会有饥荒到来。可是村里的老人都相信了啊!村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经历过几十年前有过的灾荒的,这种事情,只要经历过一次,一辈子就都不会忘记。
即使普通的村民们不相信,可是大柳村一向民风淳朴,最是尊敬老人,不说子孙后辈们都有多么孝顺,可类似于弃养老人、殴打虐待老人这样的恶劣事件是绝对不会发生在他们村子的,这也是他们村子风气很好的原因,尊老爱幼一代代传承下来,几乎人人都遵守着约定俗成的规矩。
即使这样,村子里的口径也十分分明的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相信的,觉得老人到底经验多、这样说是有些道理的 ,也没理由骗人不是,再来影响不大;另一派虽然也不觉得长辈们欺骗他们,可也认为他们是有点危言耸听、杞人忧天,可能被吓唬怕了,这种无谓的揣测是不足以相信的。
不管众人怎么说、小辈们怎么想,村里的老人统一了口径,再加上家家户户几乎都有老人,今年不卖粮食的约定被各家各户有志一同的默契认可了。至于有些人家欠了外债的,这个债务也大多是村子里内部互相的,几个老人商量着今年还是先给免了,到底能外借的也没有日子完全过不下去的,来年收成好了再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毕竟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这些可都是救命粮,卖出去容易、买回来可就难了。
至于后面,如果真发生了灾荒,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这所谓的债会不会造成更大的纠纷,却也没有人去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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