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恰日明之
焕娘此时已然站不住,身子直直就往下倒了下去,这回她再也没有力气推开裴宜乐,只能恶狠狠地看着他,简直要把他剥皮拆骨。
“是我的错,焕娘。”裴宜乐一向慧心妙舌,这时却觉言辞之间满是晦涩,“我......”
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焕娘眼前晕眩,已经看不清任何事物,她想起这一世重生醒来刚睁开眼时,那个被她一直误解着的孩子就躺在她的身边,她却一眼都不想多看,连抱都不想去抱他。
上辈子从他被抱离她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找不到他。
她一直记着他刚出生时的样子,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即使她再讨厌他,他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李赤鸾得到了一切,却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甚至到她死前都骗她让她以为亲生的儿子对自己下了毒手。
于是到了她重生回来,从没善待过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心想着把他甩给裴宜乐之后一了百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他离开她的时候。
杀人诛心,焕娘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重生过,李赤鸾杀了她一次,却诛了她两世的心。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孩子离开她之后会怎么样,却忍不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他或许被卖给了别人,或许被随便扔到了其他地方,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焕娘无处得知他的去向。
她的五脏六腑就像是被摘走了,浑身上下被扔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焕娘痛到声嘶力竭,她想喊出来却没有任何力气,多说一个字都让她揪心得疼:“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和李赤鸾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求求你们了......”
然后焕娘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切归于黑暗与宁静。
第42章
李敬山送李应鸾回来,两人是在快走到院门口时听见里面的动静的。
他先李应鸾一步进去,却看见满地的狼藉,像是争吵中错手打落。
接着他就看见了裴宜乐抱着已经晕过去的金姑娘。
就在李敬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等不及的李应鸾带着另一拨人进来了。
于是剩下他和李应鸾大眼瞪小眼。
其实李敬山最想骂裴宜乐道貌岸然,从一开始见到焕娘,裴宜乐就仿佛很不待见,每次提起她,他就嗤之以鼻。
没想到在他们不在的时候,不知道对金姑娘做了什么。
他和李应鸾问了裴宜乐不知道几次,裴宜乐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就像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一具行尸走肉——鬼或许也要比他的脸色好看一些。
他们三人一起等着焕娘醒来。
焕娘其实并没有晕多久,她不想醒过来,却依旧要面对残忍的一切。
梦中有她和孩子相处的情景,可是他们的相处那么短暂,焕娘的回忆少,梦也短。
好梦易醒,再难重续。
焕娘睁开眼睛时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她从没有听到过他叫她一声娘。
裴宜乐死死地盯着焕娘,几乎连眼珠子都没有转过。
他看见焕娘方一睁眼,眼眶中便立刻有泪滚落。
这是他的万劫难赎。
李应鸾见焕娘醒来,小心翼翼上前问道:“金姑娘是怎么了?可是今日累着了?下人们照顾不周我去罚他们。”
焕娘仿佛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眼睛无神地看着帐顶,过了一阵之后才摇了摇头。
“焕娘......”焕娘听到那个令她从心底里厌恶的声音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有一瞬间她想到去死,人死后入了阴间,总能知道死前不知道的事,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去了哪里。
可是她又想起她如今又活了一遍,孩子明明还在她的身边,若是她就这么死了,韦氏无力抚养孩子,到时又落到裴宜乐手上,她不信他会善待他。
“焕娘,”裴宜乐艰难地开了口,“回去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们母子接回去。”
焕娘觉得可笑,她擦了擦自己止不住的眼泪,不想让面前的人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喜极而泣。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扫了一眼在场的李敬山和李应鸾,问道:“你不怕他们听到了?”
裴宜乐沉默了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从没有担当。”
“原来你也知道。”焕娘急喘了一口气,“我不需要你犯了错之后的怜悯。”
一旁的李敬山终于按捺不住,插嘴道:“你们疯了?到底在说些什么?”
李应鸾看着情形不对,连忙想把李敬山拉出去让这两人单独相处。
裴宜乐却站起身面对他们二人道:“我和金姑娘早就认识,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李应鸾停下了去扯李敬山的手,李敬山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连连摇头:“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兄妹俩又去看焕娘,焕娘没有反驳。
“你对金姑娘做过什么?”李应鸾几步走到焕娘身边将她挡在身后,“金姑娘你的名节......他是不是把你......”
李应鸾到底出身大家,自小的教养使她无法将这话问出口。
她身后的焕娘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说:“四姑娘不必为我打抱不平,我不值得。是我自己不爱惜自己,如今自食恶果。”
李敬山这时终于大致搞清楚了一切他看了看焕娘又看了看裴宜乐,愤怒之色渐渐浮上:“都有了孩子,裴宜乐你还那样对她?你不仅没给她一个名份一个交待,你还装作不认识她!我以为我和你平日里够荒唐了,没想到你简直畜生都不如!亏我还想把我妹妹......”
李应鸾知道自己哥哥口无遮拦惯了,这时立刻瞪了他一眼,他才住了嘴,只是转而又对焕娘道:“金姑娘你不要怕,我这就去给康国公府写信!”
“不必了。”焕娘咬了咬唇,斩钉截铁道,“我们今后没有关系了。”
“你别意气用事。”李应鸾在焕娘身边坐下,有些为难,“这事本不该我们外人来说,只是你已失了名节,这要如何是好?”
“四姑娘,”焕娘知道她也是一片好心,“名节这种东西,只是对你们世家大族来说看重的东西。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也可以过下去。”
裴宜乐听到此处猛地抬起了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刚开始的话:“我会把你们接回去。”
“裴宜乐,”焕娘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要。”
上辈子时她已经看透了裴宜乐,此时他是骤然得知孩子被李赤鸾所害,于是疼惜愧疚一股脑涌了上来。若是跟了他回去,先不说康国公府和曹氏怎么看待她,裴宜乐总有一天要娶妻,即使不是李赤鸾也会是别人,届时她也不过就是个在正室手底下讨饭吃的妾室,正室未过门时她就做了裴宜乐外室生了庶长子,要如何不被视为眼中钉。
活得好些能苟延残喘寿终正寝,一招不慎怕又是另一场悲剧。
最好的结局就是了断在这里。
她真的累了,只想回家与家人相依为命。
“我有点事要单独和她说。”裴宜乐这时对李敬山道。
饶是李敬山再不想走,也只能被自己的妹妹拉走。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我的孩子不能变成奸生子。”还未等裴宜乐开口,焕娘就自己先说了,“我没有办法,你肯定有。”
裴宜乐连忙道:“好,我去想办法。”
又道:“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谁给我的孩子一个机会?”焕娘想到这里眼泪就又滚了下来,“你们这些人,都像是没有心的。”
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过今天那么多的眼泪,上辈子死时也没有。
正当裴宜乐以为她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又听她问道:“李赤鸾的孩子在哪儿?”
“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庄子上。除了李赤鸾自己的人,就只有我和你知道。”裴宜乐一五一十地说。
焕娘低头想了一会儿,轻声道:“随你信不信,我死前她告诉我,那次我害她滑了胎也是她的苦肉计,她怀的孩子不是你的。”
“如今再说信与不信也没了意义。”裴宜乐苦笑道,“我敬她爱她数年,到头来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落不明,养的却是别人的儿子。”
“可笑我竟骂自己的孩子是下贱种子。”裴宜乐继续道,这话如今也只能说给焕娘听,“他是下贱种子,那我是什么?”
“你不是,我是。”
裴宜乐想反驳,却知道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尊重过焕娘。
他无法再去违心欺骗焕娘。
若他看重过焕娘,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工具一个玩意儿,就不会随便让她产子,更不会依旧把母子二人放在外面。
无心的人与事见多了,一边说着无心,自己也变得无心了。
无心到不去理会与自己无关的事,也无心到连与自己有关的事都漠不关心。
焕娘没有心情去理会裴宜乐在想什么,他想什么都与她无关。在无助痛苦之后,她心里燃烧的愤怒越来越炙热,裴宜乐的冷漠与无知是帮凶,可罪魁祸首却是李赤鸾,她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李赤鸾竟然真的会对一个婴儿下手。
“我不会放过李赤鸾。”
焕娘为上辈子李赤鸾的毒计痛苦不堪,她自问不是圣人,自然是要报复到这辈子李赤鸾的头上的。
“你要做什么?”裴宜乐刚问完,就想起了什么似的解释道,“我没有阻拦你的意思......我只是......”
“你不用知道。我和你只说这一遍,如果你还剩下一点点良心,我希望你就当不知道是我动的手。”
试想一下李赤鸾的孩子放到她的面前,现在她也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痛下杀手。
虽然稚子无辜,既然稚子无辜,李赤鸾为什么又不肯放过她的孩子?
焕娘宁可李赤鸾把孩子接回去之后冷待他甚至虐待他,哪怕是当一个下人任打任骂,她也终归知道孩子的下落。
“你不相信我。”
“我怎么相信你。”
焕娘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去看裴宜乐。
他又走近了她几步,迫使她没有办法不注意到自己。
裴宜乐看着焕娘红肿的双眼,哑声道:“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我们两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焕娘低头,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这样低贱的人,怎么敢拖累你。”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裴宜乐道:“你恨我才是应该的,如今我只想再为他做一点事。”
焕娘一听他提起不见了的儿子,眼泪又止不住往外流,她恨不得把李赤鸾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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