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廿又
裴义淳忽地爬起来,在黑暗中问:“怎么了?”
“少爷?”门外传来青竹的声音。
“进来。”余慧心坐起来。
青竹马上进来点灯。
余慧心一边准备下床,一边对裴义淳说:“我们快去看看阿娘,我刚刚梦见她了……”
更多不能说了。或许是她胡思乱想,但她想起前世看过的一本巨著,觉得是某种预兆。
裴义淳暗暗一惊,一言不发地照做。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两人穿好衣服,丫头仆妇们打着灯笼、簇拥着二人往上房走。
裴义淳小心翼翼地牵着余慧心,手轻轻颤抖。
走到半路,前方有人打着灯笼过来,他们停下脚步。
前面的人也停了下,又继续走来。
裴义淳问:“是谁?”
“六少爷……”那边哭道,“我是沅芷……长公主薨了。”
裴义淳一呆,松开余慧心狂奔而去,嘴里大喊着“阿娘”。
余慧心哭了出来,扶着红梅和紫兰的手,继续往前走。走到半路,碰到裴三嫂。
裴三嫂哭着问:“六弟呢?”
“他先过去了……”余慧心哭得更厉害。
“你小心些。”裴三嫂过来扶她。
……
清晨时雨停了,吊唁的人陆续走进公主府。
归德将军将太和扶上马车,宽慰道:“我们先回家去,万一你发动了,弟媳她们忙不过来。”
太和点点头,泪水从干涸的眼睛里溢出:“我当初为什么那么任性呀……我要不去找你,咱们的孩子不会有事,我也可以多陪阿娘些年……都是我不好……”
“宝珠你莫哭。”归德将军揽着她肩道,“你若不去,我和爹就回不来了啊。”
不止一次,因她在,他们父子才有命从战场上归来。
太和一听,顿时不哭了,吸了吸鼻子道:“去大理寺!”
归德将军一愣。
“还没人跟五姐报丧吧?”她淡淡地问。
归德将军担心地看了一眼她肚子,见她神色坚定,还是带着她去了。
进了牢房,她让归德将军在一旁等,自己出现在裴五面前。
裴五的牢房里有桌凳床铺,甚至有妆奁,上面都用绸缎铺过。她趴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
发现人来,她抬起头,顿时挺直了背,有些害怕地看着太和。
太和隔着牢门看她,冷声道:“你坐牢也比寻常百姓享受些,都因为我们有个好娘。若没有她,光靠爹,得不着这份优待。”
裴五飞快地走到她面前,抓着牢门问:“阿娘怎么样了?你……你哭了?哭什么啊?”
“阿娘走了,你不哭吗?”
裴五一呆。
“听说阿娘临终前问起你了,也不知在担忧你什么……”太和抬头问,“你会告诉她吗?”
裴五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一头碰在了墙上。
归德将军听到声音跑过来,见裴五满头是血地倒下,急忙拉着太和退开。
其实他们隔得远,那血溅不到他们身上。
好半晌,归德将军反应过来,让狱卒叫大夫。
大夫来后,一探裴五鼻息,脸色一变,紧跟着把了脉,道:“救不了了。”
……
永兴帝让安阳陪葬帝陵,陪的不是先皇的陵寝,而是他的陵寝。
安阳这一走,裴三、裴四、裴义淳都要丁忧三年,裴老爷已无心政事,直接辞了官。
裴家自安阳走后,浑浑噩噩地过了小半年,直到来年春暖花开、余慧心的肚子显怀,才渐渐恢复生气。
余慧心的《大盛探案录》不写了,原先有半卷存稿,她无心继续,裴义淳帮她补全,就此结束。
满京城都知道聚宝散人要守孝,也只能等了——等三年过后,应该会继续写吧?
一日无所事事,裴义淳打开了他遗忘的画稿,准备设色。
余慧心从门外进来,他忙扔下画稿迎上去:“你有事让人来叫我就是。”
“我没那么娇气。太医都说了,得适当走动才好。”
“嗯。”他没忘,就是忍不住担心,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画案前,“这是《吉祥仕女图》。”
余慧心瞟了一眼,惊得低下头:“什么时候画的?”看起来是传世佳作啊!
“去年……二姐回来之后,可惜一直没来得及设色。”裴义淳扶着她走到卷尾,“这是娘。从前不曾画过她,就这一次……”
余慧心顿了顿,抬头望着他:“好巧,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也是为了阿娘。”余慧心转身,他扶着她到凳子上坐下,听她道,“我想为阿娘写传。”
他微愣,皱眉:“现在?”她怀着孕呢。
余慧心点头:“你放心,我累不着自己。只是想趁现在大家对阿娘的记忆还清晰,多问问她的事儿。”
“史官会记的。”
“史官能记多少?也不会专为她写传,顶多在记圣上和先皇时提几句罢了。而且我也不止想写她——”余慧心叹息一声,“纵观女子一生,生儿育女,大多困于后宅,像阿娘这样,因生于皇家,倒有机会在史书上留下一封号。但哪怕是二姐这样的,也难以留下名讳,更遑论事迹了。
“我想记下阿娘的名讳,一些除了子女知道,可能连孙子都不再知道的事情。写完了她,还要写二姐,哪怕是五姐……我想将我认识过的女子都写下来,留下证明她们来过这世上的痕迹。”
裴义淳莫名震动,握住她的手:“好。只是如今你有孕在身,不易劳累。阿娘的过往,我帮你整理。待你将孩子生下来,再慢慢写,可好?”
余慧心感动地点头:“好。”
……
孝期满后,裴三、裴四官复原职,裴老爷欲回祖籍,裴义淳要陪着他、在他身前尽孝,便不做官了。
裴骊珠也跟裴老爷一起走,出发前,和余慧心一起进宫请安。余慧心去见素雪,她留在皇后身边。
皇后道:“太子来了,有话想与你说。”
裴骊珠愣了下,看她一眼,淡淡地点头。
这次,倒没让她去阿炎的房间。皇后起身离开大殿,不一会儿,太子从外面进来。
三年未见,似有不同,裴骊珠平静地请安。
太子的手微微一动,在袖子里握成拳,请她落座,然后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太子看向她:“三年了,你想好了吗?”
裴骊珠惊讶地看向他,接着一笑:“我以为,你已经重新立了太子妃了。”
他没想到她没回避他的问题,还应得如此直白,暗道果然长大了。不知为何,他觉着轻松不少,忍不住笑了下:“真立了你家会知道的。”
裴骊珠看向殿外:“我想去京城外看看,不想往更里面走。”
“……”
“表哥,对不起。”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太子觉得心中剧痛,却笑道:“没事,你去吧。”
裴骊珠看向他,眸上有点水雾。
他心砰砰直跳——她比从前更叫他心动啊,他不想放弃她。
“骊珠——”
“静贞拜托我的事,我做不了了。”裴骊珠叹息,“你……”
他顿了顿,艰难地道:“我是他父亲,自然会照顾好他。”
她顿时笑起来,点着头轻松地道:“那我就放心啦~”
“……”
她站起身,福了福身:“妾身告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裴家赶路并不急,怕裴老爷年岁大了,经不住折腾。一行人慢悠悠地,权当是游山玩水。
他们出发时,京城外的水稻绿油油的,尚未抽穗。裴老爷辅佐永兴帝一辈子,自然心系百姓,时不时要停下来看一看、问一问。
过了两月,已见有人收割稻谷了,他们才到壶口。这里离老家倒是近了。
在驿站歇息,裴义淳道:“我想明日去看瀑布。”
余慧心一愣,脑海里模糊地闪过什么。
裴老爷问:“你一个人去?”
“嗯,你们在驿站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就回。”
裴老爷哼道:“你这是嫌我老头子碍事了?”
“呃……”
余慧心笑道:“那爹和义淳一起去?”
“咳!”裴老爷板起脸。
裴义淳顿时懂了,他爹也想去。他好奇:“爹是河东人,离得这么近,从前竟然没见过么?”
裴老爷哼道:“我陪圣上治理了一辈子天下,也不知这天下长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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