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 第59章

作者:十四夜 标签: 穿越重生

  一如往常的清冷淡然,深不见底的眸中却掠过洞穿人心神的幽光,那样深锐的探究,叫卿尘不由得垂眸避了开去。“我有吗?”她矢口否认。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着这个发呆了。”

  “我喜欢。”卿尘道,却没听到夜天凌说话,一抬头,见他只静静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卿尘扭头望向窗外,眉宇间如那渺远的静湖烟色,笼上了一层轻愁。极轻的依稀蹙眉,几乎未来得及在眉心留下一丝痕迹便逝去了,却叫夜天凌看得如此清晰,心底深处浓浓一窒,眼中锋锐不由得便换做了淡淡柔悯。

  隔了稍会儿,夜天凌清冷的声音在卿尘耳边响起:“不想说可以不说,若想要什么便直接告诉我。”他将那串黑曜石取下递给卿尘:“放在你那儿也是一样。”

  谁知卿尘却摇头:“我不想要。”夜天凌微微诧异,卿尘又道:“至少现在还不想要,放在你那儿也是一样。”

  夜天凌蹙眉,卿尘却微微笑着,取过铜镜,反手抽下发间的簪子,发丝如瀑,衬在雪白轻绢上,黑白分明。

  夜天凌扶在她肩头的手顺势接过玉梳,替她梳理着长发,发丝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锦缎般垂泻在他指间,这种温凉的感觉异常熟悉,隐约在灵魂最深的地方多年前便有过如此景象,一丝一梳,久远而宿命的纠缠。

  “卿尘。”夜天凌看着镜中淡影成双:“我们是不是,这样过了很久了?”

  铜镜微光,映着缱绻柔情似水,卿尘扬起笑颜:“嗯,很久了。”她认真的说道。

  听着这颇带点儿傻气的答话,夜天凌薄唇优美而舒展地扬起,整个人似是笼在了一层异样的柔软中。

  卿尘微微垂眸,窗边风淡,远远送来水的气息,夜天凌方才提到殷家时的一抹神情却浮现在眼前。极复杂的眼神,他不仅仅因那串冰蓝晶而不满,是六部之中夜天湛的手段开始显现了吧。

  她沿着那水榭远远的望出去。浮光掠影淡笼着如烟水色,若是植上荷花,倒有几分像湛王府中闲玉湖,想必轻粉玉白露珠凝翠,闲玉湖中的荷花今年也是开得极好。领仕族之风骚,聚天下之贤德,夜天湛岂会容人动摇了那些阀门的根基?他与夜天凌,之前还算携手对抗溟王,待到道路渐清,恐怕便再也没有理由齐心协力。

  卿尘将目光投向清远的一片天际,看似温润,看似清冷,这两个人,却是谁也不会轻易罢手。

第9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入秋过了几日,日头依旧似火的炙热,风中似是偶尔带了几分微凉,却被晒得不及一转便全无了踪影。倒是空气中浮动着草木干燥的气息,不时送来身畔,叫人觉得还真是晚夏近秋了呢。

  卫府宽逾数亩的庭院,南麓珺白石砌得一片颇具峥嵘之态的假山将西北角占了大半,奇花异草间引水而下的一幅水瀑溅着珠玉飞泻,飞阁建檐,有高亭成临渊之势,俯瞰之下山水并成美景,可谓煞费苦心。秋风带着高爽水意荡入掩在树阴影里的相府居室,卫宗平却正着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胆子别那么大,你倒好,如今兵部到户部两面查下来,你还来和我商量什么?趁早自己去投案痛快,省得丢我卫家的人!”那声音抑着怒气,连着燥热的空气一并冲卫府大公子卫骞去了。

  卫骞扭头避了避老爷子的大怒,手里拿着块雕坐佛的玉佩扔着把玩,却拿眼觑着母亲。卫夫人瞪他一眼,说道:“老爷,话不能这么说,骞儿可是咱们的亲生儿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管?”卫宗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管的好儿子,上次他做下天舞醉坊的事,湛王和凤家双双盯着不放,若不是我着人咬死了郭其替罪,你今天还能见着这个儿子?他倒好,非但不知道收敛,反变本加厉的放肆,弄出这么多亏空来,你叫我怎么管!”

  卫夫人道:“不就是几十万的空缺嘛,咱们又不是拿不出来,补齐了不就得了。”

  “妇人之见!”卫宗平叱道:“那也得由你补得进去!你知道这次是谁在查?那殷家身后又是谁?怎么补?”

  卫夫人急道:“又不是就咱们一个挪用,自上而下朝里多少人都这么办,怎么偏偏就骞儿这里查得紧!”

  卫骞将手里坐佛一扔,不耐烦的弹着身上精制的云锦长衫:“户部也不是整过一次了,我就不信,这次还能往死里整?”

  卫宗平冷哼一声:“这等事落在凌王手里,什么时候见过轻办的先例?朝中唯一能抗得住他的便是殷家,咱们同湛王历来便是两边,哪一个能让你好过?你当这还是太子在的时候?”

  提到太子,卫夫人便想起惨死的女儿,哭道:“我不管,老爷,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这个儿子说什么你也得想办法。”

  这一哭更是填堵,又不好斥责,卫宗平紧着眉头想,户部这亏空查的确实蹊跷,明明天帝都有收手的势态,偏唯有卫家被盯着不放,说不得还真得从湛王那里寻出路,凌王处是想都别想。却听外面侍从禀道:“相爷,殷尚书来了,见不见?”

  “哦?”卫宗平倒一愣:“请去前厅奉茶,我稍候便来。”

  “老爷,这殷尚书此时来,会是什么事?”卫夫人不禁停了啜泣问道。

  “我如何知道?”卫宗平敲了敲长案:“来的真巧啊!”

  “不管是什么事,老爷便从他身上想想办法,说不定便有转机?”卫夫人急忙叮嘱:“对了,前几日秦国公夫人倒提起件事,那殷家小姐已到了出阁的年纪,老爷若觉得殷家肯松口,不妨这事上拉拢着他们,倘真成了亲家,他们难道还见死不救?”

  卫宗平点点头:“待我先去见见他再说。”

  客厅里殷监正品着上好的冻顶乌龙,贡窑冰纹白玉盏,微微的润着抹茶香。剔透白瓷衬着橙明,观色已是一品,入口香久而醇回,清中带着三分绵厚,是南王今年新来的春贡,宫里有的也不很多,卫府却是拿来待客用的。

  他眯着眼往那三脚檀雕镶青石的低架上看去,一尺余高的珊瑚树成对摆着,天然奇形衬在正红的色泽里极为抢眼,映得近旁几件玉雕都没了光彩。但若近看,便知那是整块翡翠琢成的青瓜缠藤,但看瓜下嬉戏的孩童眉眼传神栩栩如生,手笔定是出自“一刀斋”的刻功。单这几件拿出去已是价值不菲,更不要说其他陈设,这主人还真是奢华不敛的人呢。

  想卫宗平当年若不是力保天帝登基即位,相臣中也轮不上他,却也就是这一注押对,赢得半生富贵。殷监正忍不住捋了捋颌下微须,在朝为官是务必要选对了主子才好。一抬眼,见卫宗平迈进门来,起身拱手迎了上去,“卫相。”

  “呵呵,叫殷相久等了。”

  “是我来得冒昧。”

  起手端茶润了润喉,卫宗平将茶盏搁下,开口道:“殷相此来……”却正瞥见殷监正看了看刚奉茶上来的侍女,卫宗平会意:“你们都出去吧。”

  看着客厅的透花门微微掩上,殷监正一笑,声音压了压:“卫相,宫里出事了。”

  “哦?”卫宗平只抬了抬眼,宫中若有什么大事,难道他还会不知道?

  “今日皇宗司封了溟王府,溟王被软禁在府中了。”殷监正沉声道。

  “什么?”卫宗平明显一惊:“所为何事?”

  “谋逆。”沉沉二字,如重锤敲入卫宗平心里,几乎叫人一抖,这是重罪啊。听殷监正继续道:“说是溟王身边一个叫紫瑗的侍妾在府里发现了魇镇祺王的巫蛊,那侍妾原是延熙宫的侍女,便入宫上禀了太后。皇上即刻便下令锁拿溟王,皇宗司接着在王府里搜出了紫金九龙朝冠和明黄龙袍,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卫宗平只觉得手心凉透,此事他事先竟毫不知情,立时想起最近溟王很是拉拢卫家,难道因此失了天帝的信任?想到此处,浑身一阵冷汗。见殷监正看着自己,道:“你来告诉我此事,又是为何?”

  殷监正不慌不忙道:“七殿下常说卫相乃是元老重臣,向来行事明白,此等事情得同卫相多商量啊。”

  “七殿下?”

  “七殿下。”

  这是向来不算和睦,却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为众人举荐之后明明被压制着,谁知不声不响便扳倒了溟王,现在又分明是不计前嫌的行事。想必最近户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里,难怪只有卫骞身上查得严。湛王,看去一身温煦风雅,处处透出的凌厉可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卫宗平深深地饮了口茶,抑住心里波动,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叹了口气,转了一下话题:“最近朝堂上诸事杂乱,人心惶惶啊!”

  殷监正却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听说卫相问过户部的事?”

  卫宗平道:“还不是那逆子惹祸,着实叫人烦心。”

  “户部里怎样,全在七殿下一句话。”殷监正笑道:“不过小事一桩,卫相大可放心。”

  “不愧是七殿下。”卫宗平终于下定了决心:“便请殷相先代为回话,改日我必当亲自答谢。”

  殷监正领会了话中之意:“如此甚好。”

  卫宗平却想起夫人刚刚所言,正好探问一下,便道:“听说府上千金正当妙龄,不知可许了人家?”

  殷监正却摇头叹道:“别提小女了,都是被我宠的无法无天,婚姻之事也要自己做主,这几日正闹着呢!”

  “这是为何?”

  “天都多少英俊才少,她偏偏看上个不能招惹的人,愁煞我也!”殷监正倒不似做戏,看来是真的毫无办法。

  卫宗平笑道:“小女儿家难免闹闹脾气,不妨让她和骞儿多去游玩,说不定反而能成了一桩喜事?”

  “呵呵!”殷监正一愣,笑说:“说得是,说得是。不过若说喜事,皇后娘娘前几日倒提起为七殿下纳正妃的事,卫相府上的二小姐还未许配他人吧?”

  卫宗平听出言下有意,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殷监正笑道:“卫相,咱们两家看来倒是真有儿女缘份呢。”

  俩人心照不宣,卫宗平极感慨地抿了口茶,湛王,眼下看来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第10章 红宵帐底卧鸳鸯

  秋夜清浅,月色隐隐的笼在云后,一片淡淡暗寂。

  溟王府中早已下了灯火,除了夜天溟禁押在内院,府中所有家眷都被集中在偏殿看守,进进重院悄无声息,黑暗里掩着沉闷的不安。唯有府外皇宗司守卫职责所在,偶尔能听到长靴走动的声音。

  夜已中宵,府中一道偏静的侧门处微微响动,一人悄然推门而入,周身罩在件黑色斗篷里,连着风帽遮下整张容颜,丝毫看不清晰。

  几乎是熟门熟路的入了内院,那人微微抬头,廊前一盏若隐若现的风灯轻晃,在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丝光影,眸中是片深寂的黑暗。

  院里香桂坠了满地,风过后,丝丝卷入尘埃。

  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盛时花开飘香砌,零落又成泥。

  那人伫足,似乎看了看这花木逐渐凋谢的庭院,伸手将室门推开。

  秋风微瑟,随着她卷入屋内,带着片早凋的枯叶,吹得本已昏暗的烛火一晃。

  夜天溟却还未睡,神色微见憔悴,抬眼处,一抹魅冶却在烛火中显得分外美异。见到来人,他略有意外:“是你?”

  那人将手中一个食盒放下,冷冷地注视着他:“不,是我。”她将斗篷的风帽向后掠去,露出张消瘦的容颜,映在夜天溟魅光微动的眼底。

  夜天溟长眉一皱,将她打量,突然神情大变:“是你!”

  “对,是我。”那人微微冷笑道:“很诧异吗?”

  夜天溟眸中满是惊骇:“不可能,你……不可能!”

  “你太低估凤家了。”那人极冷地一笑,自食盒中取出一壶酒:“没想到今日是我来陪你饮酒吧?”

  夜天溟此时已然镇定下来,走到案边再次将她打量,终于说出两个字:“鸾飞。”

  鸾飞提壶斟酒:“殿下。”

  “怪不得他们事情策划的如此周详,原来是你。”夜天溟眼中阴鸷的目光骤闪。

  “殿下应该亲眼看着我死才对。”鸾飞目光微寒。

  “你来干什么?”夜天溟心中暗怒,冷哼一声道。

  “来陪殿下饮酒。”鸾飞面上却带了温柔的神情,将斗篷解开丢在一旁。

  她身着一袭绛红云绡宫装,其红耀目,似血般浓浓婉转而下,流云裙裾衬得身姿俏盈,轻罗抹胸,长襟广带,似是整个人带着回风起舞的风情,惑人心神。

  鸾飞托着酒盏,步步轻移,丹唇微启:“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

  歌声妙曼,勾魂摄魄,夜天溟瞳孔猛地一缩,听她说道:“殿下,你可记得这支《踏歌》舞,在这府中的晏与台上,你见过的。”低低的声音,幽迷而怨恨。

  夜天溟却似乎已被魇住,痴痴的看着她转身,起舞。

  鸾飞回眸一笑,笑中透着刻骨缠绵的寒意:“像吗?穿上这身衣服格外像是不是?我从七岁那年便看着你们俩,我学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走路,她跳舞,她皱眉,她欢笑,只为了你多看我一眼,你看,是不是很像?”酒盏已托到夜天溟面前:“殿下!”

  “殿下!”秋波温柔,是纤舞的呢喃击在心头。夜天溟一把将那盏酒握住,倾酒入喉,呛烈灼人。

  鸾飞托盏的手带来一阵幽香,罗袖滑下,露出玉白皓腕,夜天溟眼中似是跳过炽热的焰火,疯魔了一样将她攫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红唇轻软,“纤舞!”他低唤,唇上却重重一阵剧痛,瞬间鲜血长流。

  夜天溟猛地松手退开,迎面那双眼睛如此强烈的憎恨,似是化做了尖刀,要将他寸寸割透。

  “很像?是不是?”鸾飞再问。

  夜天溟嘴角殷殷一道鲜血流下,阴鸷的目光带着几分狂乱,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像,太像了,可惜不是纤舞,永远也不是,你是凤鸾飞!纤舞死了,你也该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你说过和我同生死,共富贵。”鸾飞伸手将沾在唇上的血缓缓抹去,在灯下抬手细细审视:“我若死了,你怎能活着?你若活着,我又怎能去死?”